作者:楼台烟雨中
这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可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萧越忆起沈晚拿着带有倒刺的鞭子,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自己脊背上的表情,有凌虐的人的快意,有高高在上的鄙夷,哪一种都不与今日这般失意的表情相同。
而且,沈封再不济,也是东芜的四皇子,她的四哥。
她当真会为了他一个贱奴,和一父同脉的亲哥反目成仇么。
沈晚见萧越盯着她的绣鞋出神,起身时低头一看,也看见了那抹血迹。
今日四王殿中的血淋淋的场景猝然浮上脑中,那些强压下去的恶心与不适又重新涌出。
“我……”沈晚脚下踉跄,眼前突然一黑,向前栽倒过去。
萧越视线中,沈晚像折翼的蝴蝶一般,毫无生气地倒下。
在萧越的印象中,沈晚不管是恶毒的,还是明媚的,都是时时刻刻极为鲜活的,从没见过她这般脸色苍白,毫无生机的模样,所以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时,萧越终究还是伸出一手,用强大的臂力从腰际拦住了下坠的沈晚,却再没有别的动作,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来人。”萧越冷着脸,喊了一句。
立马有宫婢上前来,见到毫无生气地倚在萧越臂间的沈晚时,立马上来搀扶。
“公主殿下!”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春夏姑姑!”
“快传医官!”
一行人手忙脚乱将沈晚扶走后,萧越才缓缓收回那只被沈晚倚着的小臂。
原来她那般轻么。
她明明那般恶劣!用着十分迥异的态度对待他,时而将他踩进泥里,时而将他捧在云颠。
也可恨他自己没能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心神被她时起时伏的牵动着。
但她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来搅弄人心,那副躯体却为何轻得如烟如云,仿佛一用力,就要碎掉了一般。
那晚花树下,沈晚的脖颈也是那般纤弱。
可他为何没能下得去手呢?
这几日萧越夜夜辗转,却始终想不明白。
难道是因为她在血肉之躯上的孱弱与微小,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忍吗?
这是十七岁的萧越绞尽脑汁所能想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
沈晚本就因为鲜血刺激晕了过去,梦中的场景便越发地可怖,比那个城楼上的梦还要鲜血淋漓。
梦中她将尖刀扎入萧越腹中,表情狰狞而可怖,但鲜血是从自己的七窍中流出来。
四周有无数面镜子将她囚困在其中,丑恶狰狞的模样暴露无遗,而后画面一转,她亲眼看到自己的那半截尸首被乱葬岗的豺狼们撕扯,萧越冰冷地站在一旁。
“萧越...我不是..不是我...”
“萧越…”
沈晚惊厥睁眼,入眼是公主殿中缓慢摇曳的罗帐。侧过头,对上一双和方才梦境中别无二致的双眼,沈晚朦胧的意识立即清醒了大半。
“萧越...咳咳..你怎么...在这儿?”
萧越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沈晚,蹙了蹙眉,一句“公主若无事,我先告退了”又吞了回去。
春夏立马上前道:“公主梦中不安,时常呼唤殿下的名字,奴婢便擅自做主将殿下请过来了,可要让殿下先行退下?”
沈晚摇头,心里讪讪,倒是有些丢人了,被一个梦境吓得连声喊人家的名。
而且,她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萧越是来关心他的。
是她自己太心急了些,刚阴差阳错将人一条命都差点折腾没了,好感度哪有这么容易刷呢。
沈晚缓了缓有些昏沉到发痛的头, 良久,有些虚弱地问道:“萧越,你的生辰是何时?”
第22章 你生辰那天,我为你煮一碗面吧
庭院乍泄进寝殿内的春光中,萧越的神情闪过一抹清晰的错愕。
生辰二字,已经离他太远,但他始终记得是哪一天。因为在他十岁前,每年的那一天,他心里都怀揣着一个隐秘的期望。
只是在他为数不多还在强行乞求至亲之人怜爱的几载少年时光里,每一年等来的都只有失望。
殿内静默良久,萧越垂下眼,低低开口。
“三月十八。”
沈晚轻笑一声,“我问得真巧,今日刚好中旬开头,所幸没有堪堪错过了。”她记得书中隐约提到过萧越的生辰,就是在这个时候。
“你生辰那天,我为你煮一碗面吧,难得两个世界生辰的风俗相同。虽然我的厨艺不精,但一碗面还是难不到我的。”
沈晚虚着声音絮絮叨叨说着,萧越听着那掺杂了几分病气的娇弱女声,却觉得振聋发聩。
沈晚后面说的是什么,他没有听进去,还有她言语中所说“世界”是什么,他也不理解,但他听到沈晚说要在生辰为自己煮一碗面时,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那情绪在心中翻腾着,就像一圈一圈漾开的涟漪般,搅得他心绪十分不宁。
半晌,萧越薄唇几度开口正要讲话,却被沈晚打断。
“不必谢我,”沈晚躺在榻上懒懒一笑,“你只需记得我的诚意便好。”
萧越别过头,衣袍下的手紧了又紧,不再看榻上一脸病容却笑得粲然的少女。
他越来越不明白,沈晚到底在想什么。
那日他因为乌羽鸟受伤,不得以去往承天门却被四王的人捉住时,她竟然也没有问自己去承天门的目地为何。
而且近来一段时间,她的确对自己很好。
可这让他感觉自己是溺在水中起浮的人,沈晚就是向他递来浮木的人。
他不知道当他将手搭在浮木上时,沈晚会不会立马松手,冷眼旁观他与浮木一同被潮水淹没,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他不解,疑惑,所以他烦躁无比,一番痛苦辗转过后,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抱有期待。
他的这种期待,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耻与下贱。
沈晚因为近来心神疲劳,又昏昏沉沉睡过去,萧越立在榻前,神色晦暗不明,良久才转身离去。
几日光阴眨眼而过,三月十五那日,沈晚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去公主殿的小膳房大展身手时,御前内侍突然进殿传话,说殿下今日午间设了家宴,请诸位皇子公主早早过去叙话。
沈晚虽十分不愿去那人人顶着一张假面阿谀奉承的家宴,可也没有办法,心里只到等到正午就解借故离开。
东芜帝刚处置了四王沈封,此刻要借家宴表现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沈晚在宴上百无聊赖,如坐针毡,好容易挨到日悬中天,感觉整个人精神都十分不济了,回公主殿的路上斜斜倚靠在抬舆上昏昏欲睡。
远处宫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清风将车帘掀起一阵,厢内溢出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冷冽到让人觉得十分疏离。
沈晚在那一刹那福至心灵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眼眸。
那双眸子如水洗过般的漆黑,此刻深不见底也瞧不出喜怒地看着沈晚,眸子的主人一张如玉般的无暇面容半掩在车帘内。
沈晚蓦地记起,这人是那日祭春宴上隔着人潮向他颔首作礼的人。
马车与抬舆擦肩而过,沈晚突然好奇开口问着前面引路的内侍,“方才是哪位大人的马车?”
“回殿下,方才是右都御史江大人江辞的马车。”那内侍显得十分殷勤,絮絮不止为沈晚说着,“今日陛下正因汾河都堰的事恼着,想必御史大人是为了此事入宫。”
沈晚不由滞住。
原来江辞,便是他么。
怪不得,瞧着便觉得他两袖清风,明月揽怀。
书中东芜皇室荒淫无道,治国残暴,官吏沆瀣一气,尸位素餐,能在腥风血雨里为百姓撑起一片天的,便是这位清流世家出身的右都御史江辞。
江家祖上世代忠烈,江辞不愿与奸佞同流,揣着一身文人骨在腌臜的官场上逆流而上。
只可惜他屡次为民请命,拦了太多人的路,被构陷残害致死,江家最后只剩下江凝一人,而汾河都堰便是他被奸党构陷的开始。
沈晚记得,江辞此次入宫,路上会遇到太子的线人内侍,那内侍声称自己仰慕江辞已久,想讨他一首诗。
后来的瘟疫一事中,太子奸党便以此诗为凭据,指证江辞早已与那内侍背后的宦党一派勾结,是借瘟疫敛财的主谋。
想到此处,沈晚心中立时警铃大作。
若说到心疼,沈晚在原书中最心疼的便是江辞了。
男女主虽事事坎坷,但好在互相扶持结局圆满,但江辞的结局是一生清正却含冤而死。
在江辞短短二十载光阴中,始终与圆满二字无缘。
“停轿。”
“公主何事?”
沈晚伸出修长一指,点了点那辆已渐行渐远的马车,薄唇轻启,“拦下。”
马车内江辞听到外头传来武卫拦轿的声音,神情也没有丝毫意外,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弯腰缓步迈出,官靴点地后,目光投向沈晚走来的方向。
“江大人。”
江辞折身一揖,“公主殿下何事?”
声音十分清润好听。
沈晚恐人多耳杂,缓缓走近江辞,他的身量十分修长,沈晚要垫脚才能对他附耳说话。
“若是入了内廷,有人问大人讨诗,大人一概不要给,无论何种理由,大人万万不要心软。”
沈晚压低声音对江辞说完这句话后,立马退开些许,却看到江辞的身体依然僵硬地紧绷着。
沈晚无声叹息,东芜五公主声名狼藉,江辞恐怕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
正待沈晚要进一步说服江辞时,却见江辞嘴角缓慢噙起一抹浅淡的笑,“好,臣听公主的。”
第23章 合力将萧越推入了莲池中
沈晚立时怔然,自己在江辞那没什么好名声,该十分不待见自己才对,可他竟什么也不问就应下她这句听起来毫无理由到有些荒唐的话。
而且,她原以为江辞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她准备的大段用来解释的说辞竟都被这抹春风拂面般的笑堵在了喉中。
“大人..不问问我缘由?”沈晚诧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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