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后退。”图六下令。与他一道的弓箭手立时驭马撤离黄蜂林边沿,上箭拉弓对准黄蜂林。几十黑衣在?离黄蜂林边沿还?有两丈时,跺脚腾起。
解决了那?十数人,图八立马领人去助图六。两方打得热火朝天,三刻后黄蜂林外?才安静下来。图六翻查那?些黑衣,摸过一张又一张脸,最后一个看身形就知不?可能是戚赟,与图八相视一眼,不?用说话,两人一跃上马。
他们被耍了。
一辆驴车载着臭烘烘的几只木桶自戚家后门出,晃晃荡荡地走了百余丈,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拐道南去。车夫头戴斗笠,背有些驼,嘴里哼着小?调,赶车赶得漫不?经心。
时候尚早,路上无行客。驴车顺畅地抵达南郊小?梁屯,下了大道往庄子?去。小?路不?平,车颠簸得厉害。车夫眯了一路的眼撑开了,拉缰绳的手收紧,前面路上横着个什么东西??
未等他看清那?横着的东西?,驴突然甩蹄子?嘶叫。车夫眼一缩,翻身落到驴背上,控制住它,低头看地。地上冒尖的…是钉子?,很多,得有上百根。回头扫一眼,他望向前方,只眼神未定,头又猛地转向后。一辆牛车下了大道,正缓缓往这来。
心生不?妙,车夫唇动:“走。”
音未落,驴车上几只臭木桶的桶盖就被顶起。着黑色夜行衣的谈香乐,一把抓住作农家老汉打扮的义父离车,翻身越过边上半丈宽的小?沟,向东飞掠。同时,藏在?沟里的人闪身去拦。
横在?路上的原是截老树杆,车夫飞跃,将手快够着老太?爷的两人拖回,以一敌二人斗了起来。缩在?另外?几个木桶中的人,则截下弃牛车去追老太?爷的四黑衣。
庄子?不?能去了,谈香乐拉着戚赟往幽州方向。戚赟老眼沉沉,望着黑暗暗的前路,心里预感不?甚好。看着跑在?前的义女,他恨死,若非她撺掇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己也不?会将黎上刻上绝煞楼的挂牌。
结果?,十万金根本勾动不?了人心。现在?绝煞楼没了,黎家灭门之事真相大白?,宁恕的画像更是被各方临摹到处张贴。这些还?只是开始,之后蒙人肯定会发难石耀山。
谈香乐不?知戚赟心理,此刻她的全副心神都在?逃上。她不?敢上大道,只敢走野地。带人飞奔了近一个时辰,两腿逐渐麻木。速度方缓下来,她眨个眼换口?气的工夫,前方就多了个黑衣和?尚。
身着黑僧衣的清晨,面上依旧不?悲不?喜,只眼中多了丝邪性,一声阿弥陀佛,人已到谈香乐丈内。谈香乐刚想松开义父迎战,不?料竟被一股大力推向那?和?尚,双目一阴,运功硬抗和?尚的掌。
清晨嘴角一勾避过谈香乐的硬抗,侧掌五指成爪抠住她的臂弯,用力一捏。
“啊…”臂弯骨碎,谈香乐咬牙忍痛,右手击向和?尚心脉。清晨左手握拳,直击她掌心。咔一声,谈香乐看着自己手背破裂,血自裂口?迸射出,抬腿攻对方下盘。
戚赟快跑没影了,清晨不?恋战,松开紧抠着的臂弯,擒住攻来的腿。谈香乐滚身,想要甩开那?只手。清晨如她所愿,收回了左手,晃步上前,左手拍向她的腰骨。
谈香乐惊惧,腰腹用力急急避过要害。一掌拍在?腰侧,她借力向右撤,看了一眼戚赟逃走的方向,毫不?犹豫往反向逃。清晨没追她,沉步跟上戚赟。
不?远处就是官道,戚赟脚下更快,他不?要死,他要去石耀山见儿子?见大孙子?,一家团聚。哒哒马蹄声自西?南来,他不?由瞪大眼急刹步,本能地想找地隐藏慌忙转身,目光撞进一双眼眶泛着粉淡的眸子?里。
不?等戚赟反应,清晨就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将一枚粉色药丸塞入他的口?,轻语道:“蚀骨丸,是我?师伯的独门秘药。我?下枯荣山前,特地为你们戚家准备的。”
药遇水即溶,戚赟不?想往下吞,却由不?得他,感受着一股灼痛顺着喉下流,他挣扎着想要脱离和?尚的爪:“你是谁?”
“诞于日出之时,姓黎名晨,法号清晨。”听着愈发清晰的马蹄声,清晨松开戚赟的下颚,扣住他的左肩,拖着他远离官道。
黎晨?戚赟惊愕:“你你…”
“对,我?与你仇深似海。”清晨媚眼如丝,邪肆更甚,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他与清遥,他也说不?清谁更疯。
“呃…”戚赟觉他的左肩骨要碎了:“你要带我?去哪?”
“去坦州方林巷子?。”清晨眉眼一耷拉,脚下一顿,仰首望孤月,楚楚可怜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回过家。”
“你你…”戚赟脑中就只有两字,疯子?。这和?尚是个疯子?。
清晨扣着他肩的手用力,感受着他皮肉下的骨碎,唇角慢慢扬起。戚赟呼痛,只声才出口?,嗓子?就似被火燎一样。
“不?知道长兄解得解不?了蚀骨丸?”清晨眼底生笑,迅速漾开,驱尽邪肆,一双眸子?变得水润干净。拖着戚赟继续走,他早想过,只要捉到戚赟和?戚宁恕,就从?他们身上活撕下两百一十三块肉。其中两百零九块祭奠黎家亡魂,剩下的那?四块,分别归于娘、长兄、清遥还?有他。
绝煞楼没了,长兄、长嫂比他想的还?要出色。真好!
等大仇报了,他要跟长兄要点银子?,建个庙,自己定规矩自己做主持自己收香火钱。
远在?江平山驿站的黎上,鼻子?一痒连打三个喷嚏,惊得贴着他睡的黎久久都睁开了眼。
辛珊思躺在?床最里,安抚了小?人儿,撑起身,手摸向黎大夫的额:“受凉了?”
“没有。”黎上凑了凑鼻子?,抓住额上的柔荑,扭头看向窗棂:“该起身了。”
“今晚上咱们就能歇在?家里了。”辛珊思轻吐了口?气。
黎上亲了下珊思的手,放开她,腿挪出暖和?和?的被窝,下床穿上靴子?裘衣,把帽子?戴好:“我?去给你们兑水梳洗。”
“辛苦黎大夫了。”
寅正,一行出发。日落时,车马到大石集。
薛冰寕晚饭煮好,照常出院子?瞅瞅,逮见熟悉的马车影子?,惊喜不?已,跑步迎了上去:“久久…”
黎久久睡了一下午了,这会正精神,听到有人喊她还?愣下了,不?过很快就尖起嗓子?来啊啊叫,像在?回应。
家里人全跑了出来。忧心了几天的洪南枫,面上有了笑:“回来就好,这严冬天,在?家窝着最舒坦。”
“说的是。”洪老太?掏巾子?摁了摁湿了的眼角,那?什么绝煞楼倒了的事,昨个一早就传到崇州城里了。人人都讲阎晴功夫顶好,经此一战,以后她在?武林中说话的分量不?下谁谁谁。
可身为长辈,她却希望,珊思一家能平平静静地过点安稳日子?。那?些乌七八糟事,别来打搅他们。
辛珊思拉开车厢前门,黎久久立马歪身伸出头去,咧嘴欢笑。黎上侧首,在?小?家伙的帽上亲了下:“我?们到家喽。”
第120章
车停在院门口, 尺剑招呼姜程、程晔搬箱子。洪南枫朝着外?孙女婿怀里的小姑娘拍拍手:“久久,曾外?祖抱。”
虽几天没见,但黎久久可没将她在家中的倚仗给忘了, 扑棱着小胳膊就倾了过去。洪南枫抱住她, 便与老妻转身回院子。凡清跟他师姐、姐夫行了礼,跟上外?祖、外?祖母:“大侄女,我的鸡蛋羹好了, 你和我一块吃好不好?”
这是个伶俐的。洪老太乐了,伸手牵住他。
长板车上, 六只箱子两只饱鼓鼓的麻袋。姜程、程晔和尺剑来回两趟才把东西都搬到堂屋。陆耀祖和程余粱牵着马,拖马车往后门去。陆爻将长板车赶到?后头?那院子去卸。
尺剑跑东厢南屋脱了身上的裘衣,灌了两杯水,就喊亲家大舅老爷:“堂屋那些都是我们从绝煞楼搜刮来的,主上说了, 建村就先紧着这用。您看看是不是做个册子,记一下。”
洪稼维没想是这茬事?, 回头?看向三弟、小弟。他们擅管账,家里的书斋和田地都是两人在管。
“行。”洪稼隆没推诿,虽父亲尚未明言洪家要迁居,但就近些天二老的表露,他们决意已显然。既如此,那洪家就不要再矜持了, 担该担的事?, 为将来竭尽所能。
洪稼润也动了:“我与风大夫一同清点。”
换了身轻便衣裳走出东厢的风笑?, 闻言笑?了:“您点就好, 容我歇歇会儿。”相?处月余了,他对洪家人已十分了解。他们手干净得很, 不应沾的绝不碰,行事?上讲究但不迂。老少都有读书人的清高,又?异常清醒。
凡清拿着块布,到?厨房端了他的鸡蛋羹。李阿婆帮他掀门帘。黎久久不知是不是闻着芝麻油的香了,前一瞬还在跟她曾外?婆啊啊哦哦,后一瞬眼就盯上了她小师叔手里的碗,小身子像被定住一样微微不动。
洪华启用指轻轻推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立马往起拗,眼还不离碗。
“这几天在外?颠簸,孩子受大罪了。”叶明丽心疼,要不是久久尚小还离不得娘,他们肯定不让珊思?两口子大冷的天带着她跑风舵城。
“啊…”黎久久兴奋欢喜…急切,口水湿了小下巴。
洪南枫让出点位置,接了一把,将鸡蛋羹放到?榻几上。凡清上了炕榻,分了一只小勺给外?婆,看大侄女等不及了,先舀一勺吹吹,给她填填肚子。
洗了手脸的辛珊思?,进门就见她闺女像饿了八辈子一样张大粉嫩嫩的小嘴等鸡蛋羹,不由发?笑?:“黎久久,你收着点。咱们去风舵城来回都是住的驿站,可没克扣你。”
不听不听,黎久久什么也听不见,她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鸡蛋羹。
洪稼隆拿了本自装订的新账本来,尺剑将几只箱子打开。箱中整整齐齐码着锭子,金占四银占二。
谁说黄白物是粪土的?洪华启吞咽,反正从小到?大他见着粪土没吞过口水。
“一锭十两。”洪稼润先点金子。洪稼隆捧着账本在旁,做记录。
清点完箱子,尺剑弯身两手抓住一只麻布袋的两只底角,把袋中东西全数倒出。碎金碎银、票据、木盒、石头?块…什么都有。洪华勤与姜程、程晔帮着归类。
“大额的金银票只有三张…”风笑?看着亲家二舅老爷手里的零散票纸:“戚赟在将主上上挂牌时,肯定已经清过绝煞楼的账目。”
除了几块不太好估价的玉石,零零碎碎加起来,折成银一共是四万六千三百六十九两。洪稼隆又?回头?对了一遍,确定无?误才将账本递向黎上。
“给外?祖过目就好。”黎上低头?看着脚尖前的八块玉石,外?婆一块李阿婆一块四个舅母一人一块满绣一块薛冰寕一块,正好。至于珊思?,他的全是珊思?的。
辛珊思?有点饿了:“这些东西放哪?”
“箱子摞到?书架边上…”黎上道:“玉石分了,别?的放大舅、二舅那里。”
“行。”辛珊思?让尺剑动手搬箱子,她捡玉石,塞一块给大舅母塞一块给二舅母…最后一块予冰寜。
“我就不用了,给久久留着。”薛冰寕拿抹布擦桌子,准备摆晚饭。
“她不需要。”辛珊思?回头?看了一眼小东西:“她现在只要吃。”
梁凝盈拿着巴掌大的玉石,笑?得无?奈:“我们又?没闺女,你把这东西给我们做什么?”
“打首饰啊。”辛珊思?不懂了:“没闺女,自己个还不能打扮了?”让她们赶紧把东西都收起来,“我肚子都瘪了,咱们吃晚饭。”
一碗鸡蛋羹,黎久久用了大半,许是小肚子饱了,晚饭桌上她一手一只大馒头?,安安稳稳。没人提绝煞楼,话全在武林村上。洪南枫就着气氛,端着茶盏站起身。
“爹…”儿子儿媳惶恐:“您这是做什么?”另一桌,洪家小辈亦不敢再坐着。
“我这一辈子,虽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总的来说过得还算顺遂。”洪南枫看过已生白发?的大儿,望向二儿、三儿、小儿:“活到?今天,我唯有两遗憾,一是淑绢,二则便是科举。学无?可用之地,乃我等悲哀,可世道如此,谁又?能奈何?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自珊思?提出建村,我肚里这颗心就不安分了。我不甘心一辈子平平庸庸碌碌无?为,我也想有所作为。”放低杯盏,敬儿孙,“咱们年后迁居。”
“何止爹您不甘心,”洪稼维双手端茶杯,躬身向前与父碰杯:“儿子亦一般。”
看他们干杯,辛珊思?举起黎久久的一只小胳膊,气势汹汹地道:“好,明年我们共筑武林村。”
洪老太含泪,她懂老头?子:“饭吃好好的,您来这出…都坐下都坐下。”
缓和了几息,洪华启举手:“姐、姐夫,盛冉山那的草已经除尽了,哪天我们再去一趟,把那片的地貌全画下来。”
“是要再去一趟。”黎上点头?。
程余粱道:“两百劳力,只两个明天开春有别?的事?要忙,旁的都打过招呼,说会继续干。”
“成。”辛珊思?看向外?祖:“我那个斜口缸,您跟陆老爷子养得挺好。”
听着话,洪华勤眼睫一颤,他这有个主意:“咱们能不能将盛冉山那的地貌缩在一个…”手画着大圆,“像斜口缸那样的器具里,然后在这个器具里先大体地规划一下武林村。”
牛!这正是辛珊思?在想的。
钱英眼都亮了:“华勤这主意好。”她怎么没想到??
“那咱们明天就去找个大缸。”陆耀祖兴致勃勃。
黎上道:“无?需找大缸,我们可以在家里圈块地出来。”
“圈地便宜。”洪华启赞同。
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一顿饭吃到?快戌正才散。珊思?一家平安回来,大家心里没了担忧,洗漱后不久各屋的灯就都熄了。
辛珊思?枕着黎大夫的臂膀背靠着他的怀,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绝煞楼倒了的信,应该传到?蒙都了。你说清遥会跟着清晨回来吗?”
“不知道。”黎上埋首进珊思?的发?里:“但我希望他们能来找我。”
“我也希望。”辛珊思?撑开眼,手摸向旁边的小被窝筒。黎久久一只小拳头?举在脸旁,睡得呼哧呼哧。
逸林石耀山,三面?环水,一面?对着荆棘岭。被关在这方的犯人,都是人间厉鬼,个个罪大恶极。深夜幽静,错落的大锅里燃着火,当值的守卫时不时地往火里丢根柴。巡逻队,十年如一日地警惕,虽清楚山中不会有事?发?生,但仍不敢轻心。
辛珊思?一脚跺塌绝煞楼门梁的事?,已经传至逸林。留着短须的戚宁恕,只着一袭长袍,右手握着张纸背在后,站在小山峰上望着森森海面?。风习习,寒凉冲着头?壳。两缕散落的碎发?,在他开阔的额上颤动着。一双眼眸,温和得不像一个习武之人。搭上打扮,让他瞧着比差不多岁数的洪稼维更似一个儒士。
二十年了,不知不觉都过去二十年了。
戚宁恕幽叹一声,那人也死了二十年了。她的儿子…比他的强,虽然他不愿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