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但愿吧。你之前去他屋里,就?没发现旁的什么?”
“一本老药典。”黎上推了推珊思?,让她别倚着,“用布巾包着久久,”自己往边上挪了挪,“你们?出?来坐会。”
“好嘞。”辛珊思?没拿大布巾,拽了小披风给姑娘裹上,一手撑着黎上的肩出?了车厢,坐到辕座,将小东西转个面?。
黎久久兴奋:“啊哈…”小手又?往嘴边送。黎上拦住:“你不才?吃过奶吗?”昨夜里这位也不知梦着什么好菜了,手塞嘴里没裹几下,把自己抠吐奶了,哇哇哭。
久久跟累了似的叹了声气。辛珊思?也不懂了:“黎大夫,她看得到景吗?”
黎上不能?肯定:“应该还?看不远。”
下午的路要好走不少,可就?算这样,他们?到坦州城外天已黑尽。薛冰寕下车向各人告辞。
风笑将他在塘山村穿的几身衣裳给了她:“路上小心,不该咱管的事咱就?是看不过眼也别管。”
“好,我记着。”薛冰寕鼻酸,接过包袱,哑着声道谢。走到阎夫人跟前,垂目看犯困的婴孩,从袖中掏出?一根如意扣,这是她下午编的。“给久久,冰寜愿她长长久久顺遂如意。”
“多谢。”辛珊思?接了:“老瞎子?要是解不了你的毒,你就?在他那找找,他应该有本药典。”
黎上补上一句:“要告诉老瞎子?,你是薛冰寕。”
薛冰寕强忍不舍,重重点了点头?:“你们?快进城吧。”退后两步,望向尺剑,摆了摆手,“有缘再见。”
“在外不要露财。”尺剑叮嘱。
“放心,我不是小孩了。”
陆爻再次提醒:“一定要戒躁。”
“好。”薛冰寕再催:“快,城门要关了,赶紧赶车进城。”
“那我们?走了。”风笑拉驴。
“后会有期。”薛冰寕退步,摆摆手,转身飞奔。她不要目送他们?进城了,眼中盛满泪,跑出?五六里路才?慢下步,呜咽出?声。
到了坦州城,一行不用再住客栈了。黎上在城西玲珑街有处三进的宅子?,抵达都已亥时?末。好在宅子?有人看着,干干净净无?需清扫。几人草草用了面?,便洗漱歇下了。
这方月明星稀,几百里外的洛河城却正银闪暴烈雷声轰轰。一骑快马奔至南郊小阴山坟场,嘶鸣一声,停下蹄。满脸胡渣的蒙曜翻身而?下,望着遍野的墓他丝毫不畏,沿着边开始找。
阎晴说她就?被埋在这里。从东向西往北,不放过一草一木,没多大会目光落定在两块薄石上。他驻足,日夜兼程,两眼里爬满了血丝,泪不自禁地渗出?,闭目扬起?首,左手握拳抵上心口。
“曜哥哥听到你的哭了。”炽热的泪溢出?眼眶,他好疼。他能?感觉到她就?埋在这块长势分外茂盛的杂草下,咬着牙,强硬地沉定自己。他的人他…宠了十年的人,竟被这样对待。巴尔思?、萨婕雅…你们?怎么敢?
口中咸腥浓烈,紧握马鞭的手慢慢松开。许久,马鞭掉落,他哈哈大笑。雷声轰鸣,蒙曜笑得身子?晃荡。
笑完,他也平静了,蹲下身一颗一颗地将草连根拔。拔尽,拿了薄石挖土。豆大的雨滴伴着隆隆声降落,打在他身上。他似没察觉,仍在小心地刨着土。雨越下越大,很快将他淋透。
洛河城东,巴德领着上百兵卫冲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主院抱着美妻睡得不甚安稳的窄脸男人,听到响动立马睁开双目,只未等他下床院门已被踢飞。
美妻惊起?:“发生什么事了?”
窄脸男人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去拔弯刀。嘭一声,门开利箭直指持刀而?来的男人。看清站在弓箭手后的那位,男人大怒:“巴德,你放肆。”
巴德冷声:“巴尔思?、萨婕雅,王爷有请。”
观巴德神色,巴尔思?不禁吞咽,软下声:“今日夜已深,王爷有什么事…”
“朱碧已经被押。”巴德看着巴尔思?惊慌,抬起?手:“拿下。”
“你不能?。”巴尔思?仓惶,举起?弯刀却被一支冰冷的箭尖抵住命脉。他盯着那支箭磕磕巴巴地说:“本官…本官是皇上派任的达鲁花赤,诚南王…”
“王爷能?。”拿下巴尔思?,巴德带人入内。萨婕雅只穿肚兜、亵裤,双手握着把匕首,惊叫:“你们?不要过来。”
没人理她,两个兵卫上去就?将她摁在地。听到东厢房婴孩啼哭,巴德手一指。兵卫立马动作。萨婕雅挣扎叫喊:“不要动我儿子?,伊拉雅快跑…”
关键的人抓齐了,巴德看向巴尔思?、萨婕雅:“现在我们?去南郊小阴山坟场见王爷。”
恐惧勒得巴尔思?两眼珠子?都快脱眶了,他摇首:“不不…”
等巴德拖着巴尔思?一家及他们?亲近的十来个下人出?府时?,巴山已着人将整座府邸围了:“顾着点王爷。”
“我会的,这里交给你了。”
“放心,王爷不下令,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这。”
雨倾盆倒,兵卫上马。仅半个时?辰,一众就?赶至小阴山坟场。隔着雨幕见王爷盘坐在一副尸骨旁,巴德领兵卫未等马停就?翻身而?下跪地。婴孩嘶哑的啼哭,在这荒野显得尤其凄厉。
“蒙曜。”一路被拖拽,沾得满身泥污的萨婕雅已顾不得害怕,未等缓过气就?怒吼:“你疯了吗?巴尔思?是皇上任命的达鲁花赤,是朝廷命官,你…你私自捉拿,是在造反。”
蒙曜诵完一遍经,睁开眼:“把那个小儿抱过来。”
“王爷…”被押跪在地的巴尔思?恳求:“您放过他,所有错都在我,我…我给乌莹抵命。”
看着儿子?被送往蒙曜那,萨婕雅疯狂挣扎:“蒙曜…他是无?辜的,你放了他。”
蒙曜像听了个笑话,待婴孩到近前,厌恶地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人提起?,质问巴尔思?、萨婕雅:“你们?说他无?辜?”
大雨浇淋,婴孩哭得面?胀红。萨婕雅被摁在泥泞里,挣脱的右手够向两丈外的蒙曜:“放过他…我求求你放过他…”
“不是他的到来,萨婕雅…”蒙曜收紧抓着婴孩后颈的手:“你敢动那些妄念吗?你清楚乌莹是谁吗?你以为我对你们?的客气是因为谁?”
萨婕雅哭求:“王爷,放过他…”
“放过他?”蒙曜将左手里拿着的桃木塞扔向萨婕雅:“乌莹有像你求本王的样子?求过你们?吗?”
被桃木塞打着头?的萨婕雅不敢答,乞求:“王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求您放了两个孩子?。是我对不起?乌莹是我…是我对不起?碧儿…”
“本王问你话呢…乌莹有没有哀求过你们?放过她?”雨水滑过蒙曜的眼,怎么也洗不去他眸里的浓墨。躺在他前的骸骨,两手握着楼阁金簪放于腹上。数一数,单指骨就?断了三根。没人回答,他右手继续收紧,婴孩的啼哭已经透着无?力。
“蒙曜,他还?不足百日啊…”萨婕雅哭喊。
“不足百日又?如何?他出?生就?带着罪,你和巴尔思?都是他的罪。”蒙曜右手一转,将他扔进了埋乌莹的那个坑里,怒声:“萨婕雅,本王再问你,是谁想的主意让个脏极的奸生女来顶替乌莹?谁给你们?的胆,来骗本王?”
第49章
听着?儿子逐渐虚弱的哭声, 巴尔思望着?躺在蒙曜身前的那副骸骨嚎啕大哭。自乌莹死后,他就在担心、害怕,这一天…这一天来得比他梦里的还要?早。
雷声隆隆, 雨如注。他好似回到了乌莹死的那个晚上, 眼前浮现乌莹垂死时的画面,她说她要?化作厉鬼,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拖进阿鼻地狱。
“王爷, 我求你杀了我。一切过错全在我,是我负了?莎娜是我害死了?乌莹, 您是将我五马分尸还是碎尸万段,我无一字怨言…”
哪有?这么简单?蒙曜盯着不再乞求的萨婕雅,幽幽说道:“事情败露了?,你们在这认错悔过,痛哭流涕。可如若不被揭呢, 你们会?想起埋着?这的乌莹的吗?”讽刺极了,“不会?的, 你们会?一直逍遥下去。说不准本王还会遂了你们的愿,娶了?你们通奸生下的孽种,任你们予取予求,你们拿本王当什么?”
巴德自幼伴随王爷左右,从未见他这般过,心揪得死紧。王爷在怪自己, 怪自己不够强悍, 没有?护好乌莹小姐。他在忏悔, 向乌莹小姐忏悔。
老天好似犹嫌雨不够大, 银龙自乌漆漆的天边来,带着?雷霆之势, 咔嚓一声震天动?地。雨水冲刷着?骸骨,冲刷着?骸骨握着?的楼阁金簪,婴孩啼哭一声短过一声。
萨婕雅颤抖着?,瞪着?蒙曜的双目里透着?阴冷刺骨的寒,像恶鬼一样。许是知道今夜不会?善罢,她也不再存期望了?,咧嘴笑起。泥水流进嘴,她不顾,在儿子断了?哭后,彻底爆发?:“蒙曜,你以?为是谁害死乌莹的?是你。”
“萨婕雅闭嘴…”
这是自年少相识后,巴尔思第一次对这个女人说重话:“落得今日这般下场,都是你我应该的,怪不了?旁人。”当年他在娶了?莎娜后,就应绝了?不该存的心,远离萨婕雅,如此?就不会?有?后来萨婕雅的怀孕和今天了?。
儿子没了?,她所有?的尊严所有?的指望都没了?,萨婕雅恨毒,哪还会?抱着?乖顺像往日那般听从巴尔思,她嘲笑蒙曜:“不是别人,是你…是你害死了?乌莹。你那么聪明,难道不清楚自己有?多碍人眼吗?”
“萨婕雅,你闭嘴。”巴尔思求她:“闭上嘴吧,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激怒蒙曜。萨婕雅多居内宅,虽知蒙曜权重但却因其年轻存了?两分轻视。可他不一样,身在官场,他十分清楚蒙曜的权是怎么得来的。
蒙曜微勾唇角:“碍眼?你给本王说说,本王碍了?谁的眼?”
“不要?…”
“皇帝、太子、玉灵公主?,整个皇室。”萨婕雅被恨蒙了?心智,她只想发?泄只想要?蒙曜去死,根本听不到巴尔思的阻挠。
“是吗?”蒙曜轻声:“原来本王碍了?这么多人的眼。”萨婕雅知道有?些事大家?心里清楚就好,却是不能宣之于口吗?乌孛尔氏一族,多少人口?
“王爷,萨婕雅疯了?,您别再问了?。”巴尔思奋力向三?尺外的石碑撞去,只身子才?挪了?半尺,就被兵卫又摁回了?地上。
“你父亲是先帝的嫡长子,蒙克大汗养在身边的嫡长孙啊…”萨婕雅看蒙曜平静,更是不甘:“你父亲废了?身子又如何,他活着?就是皇帝的心头?刺眼中钉。包括你…你的权贵是你父王用命换来的。你母妃为避皇帝,甚至移居西望山,在你将将长成就病重离逝…”
“萨婕雅…”巴尔思嘶吼:“你闭嘴。”
“再是乌莹,你为了?她拒了?皇帝赐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心爱之人。”萨婕雅笑:“你以?为我是怎么怀上孩子,嫁入博尔赤氏的?”神色一狠,“是有?人要?我嫁给巴尔思。原本乌莹会?有?个痛快死法,可那人不知我有?多恨多嫉妒莎娜,我做梦都想将乌莹活撕了?。”
不敢想以?后也无颜面对,巴尔思欲咬舌自尽,只兵卫快了?一步卸了?他的下巴。蒙曜低头?看着?骸骨,雨水流过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
“你不是想要?知道乌莹怎么死的吗?”萨婕雅像泄愤一样:“是我有?意让她得知我跟巴尔思不仅在她母亲活着?时联系紧密,还育有?一女。哈哈…我把碧儿从江南接回,带到她面前。
她受不了?了?,去马房牵了?你送她的黑风就要?回蒙都。她是被她父亲拦下的哈哈…莎娜留给乌莹的人,是巴尔思亲手杀的。我把乌莹交给了?我女儿…凭什么一样是博尔赤氏和乌孛尔氏的孩子,我的碧儿一出生就见不得人,要?被送去遥远的江南,凭什么…”
“对不起莹莹,”蒙曜慢抬手覆上交握的手骨,用心对她忏悔:“那年我不该放你离开蒙都,应送你去西望山的。”
“诚南王,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活得不累吗?累了?就去死…你怎么还不死?”萨婕雅诅咒:“你不死,你所在乎的人都会?一个一个替你去死。下一个会?是谁…”
他已经?没有?在乎的人了?。蒙曜轻嗤一笑:“巴德。”
“奴在。”巴德起身大步上前,跪在一丈地。
“将博尔赤·巴尔思和乌孛尔·萨婕雅通奸杀夫杀妻残害原配嫡女,让奸生女顶替嫡女的事,还有?她刚刚所言,详尽呈于纸上,让他们画押。”
“我没有?杀夫。”话音未落,萨婕雅激动?:“什么我刚说的话,蒙曜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蒙曜抬眼望向萨婕雅和死死盯着?他的巴尔思:“你问错了?,这事本王会?上呈皇帝,让整个朝廷都知道你…博尔赤·巴尔思之妻乌孛尔·萨婕雅说皇帝、太子、蒙玉灵等等恨不能啖本王的肉喝本王的血。本王也十分好奇皇帝、朝廷会?是个什么反应,会?怎么处置此?事来安抚本王?”
萨婕雅怕了?,不疯了?:“蒙曜…王爷,我错了?,你放过乌孛尔氏,乌孛尔氏上上下下上千口,你不能…”
“不要?求本王。”蒙曜自讽:“本王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去求一求让你嫁进博尔赤氏的那位。那位手能遮天,她救得了?乌孛尔氏。当然,你也可以?求皇帝求太子,毕竟你这般帮着?他们对付本王,他们该成全你的心愿。”
“王爷…”
“她太吵了?。”蒙曜闭上眼睛,再次为乌莹诵经?。
兵卫捏上萨婕雅的下巴,稍稍用力一拉,她就没声了?。
大雨还在下,待诵完一遍经?,蒙曜吩咐:“让密宗择百位手没沾过血的僧人,去往蒙都。本王要?带乌莹回诚南王府,为她超度。”
“是。”
“去看看坑里那小儿,要?是还没死,就送他上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蒙曜不欲折磨,要?折磨就折磨懂事的。
“是。”
“本王让准备的棺什么时候运来?”
这问巴德来回:“奴在洛河城找不到上好的棺木,卢阳有?,但要?晚上一日。”
“尽快。”
“是。”
小阴山坟场发?生的事,辛珊思暂时还不知,但她却梦着?一长得与朱碧有?六七分像的姑娘,那姑娘身着?藕色圆领衣裙,笑起来淑雅又明艳非常,屈膝一福身,后退几步衣裙变大红劲装翻身上了?一匹鬃毛黝黑的骏马,策马离开。
睡在旁的久久啧巴小嘴,肉肉的手指已经?伸到嘴边。穿着?白色寝衣的黎上,将她的手握住。
昨个睡得晚,天大亮,一家?子才?起身。玲珑街这处宅子虽是三?进,但不大。正门?进入,就是前院,前院没书房,拦中隔了?个客院出来。过了?垂花门?便是正院了?。正院正房三?间带着?两耳房,东耳房作书房西耳房是茶室。东西两厢房要?比正房窄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