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老头抱着拂尘,右手拇指捻着铁牌背面的凹凸,浅笑着道:“迟然不会叫大人失望的。”
谣云骑马出了石尤巷子,拐进梦兰街。梦兰街空旷,她策马往东街方向去。马撒开蹄子,速度渐快,她的身?子也随着慢慢压低。风擦着耳,呼呼的。她心中的大浪还在卷。
梦竟被印证了,肯定是陆爻…对,他叫陆爻。肯定是陆爻那三枚铜钱在作怪,谣云蹬着马镫,臀稍离马背,双目敛起望着前?方。三枚铜钱不会是梦里他濒死时握在手里的那三枚吧?
到了路口,转进了东街。东街上人不少,她拉缰绳慢下。跑到昨日那个巷子口,看没人,她便没停马,沿街往西去。
玲珑街,陆爻准备今个还出摊,未免挣了银子花不着,他也不跑远,就把摊摆在师侄家?后门?。
后门?那条路经?过的人少,能停下来出重金寻他算一卦,那肯定是有缘人。而且,后门?还有树荫,凉爽得很。拿了小板凳,又眼?馋正屋檐下久久小姑娘躺着的摇椅,痴痴看着,就等着师侄媳妇发现?。
辛珊思正在糊布,打算再?纳些千层底:“你要是想借摇椅,就过来把久久抱到摇篮里去,我手上沾了浆糊。”
得了话,陆爻喜笑颜开,丢下小板凳,跑过去小心地抱起他的小侄孙女,掂了掂:“她爹啥时候回?来?”
黎大夫天没亮就和风笑、尺剑出门?了。辛珊思也没问什么时候回?:“不知道。”
“你心可真大。”
“我相信黎大夫的品性。”再?说?,男人要生?外心,那是能管得住的吗?辛珊思自认没那本事,但也非常肯定她养得起自个和闺女。
“你相信他就好。我师侄那脸虽长得跟我一样招人,但心思绝对全在你和胖丫头身?上。夫妻之间,最忌猜忌。”
“你还懂这个?”辛珊思笑了。
“那是,我虽没成亲,但跟我叔爷一屋檐下住了十五年。”陆爻都佩服自己:“就老头那脾气,最多的一天,我哄了他三次。”
辛珊思笑喷:“你还出不出摊了,赶紧把久久放窝篮里。”
“那我放了。”陆爻都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愧疚地跟小胖丫头说?:“师叔公挣了钱给你买糖吃哈。”将小人儿轻轻放到窝篮,摇了几摇,搬着一旁的摇椅悄悄走了,抗上他的幡往后门?去。
后门?一开,幡随便一搁,摇椅往树下一放。回?头将门?带起,他往摇椅上这么一躺,舒服得他都不禁哼起小调。
辛珊思糊好布,去洗了洗手,把昨天买的糯米淘一淘泡盆里。听到闺女唔囔,忙擦干手上的水气,将她抱起。闻到臭味,又给她放回?窝篮,兑了热水来。
“今天你爹不在,只能娘来伺候你了。”
提起两小肥腿,抽了脏尿布,用干净的边角给她擦擦小屁股…再?洗一洗小屁股,垫上新尿布。
“啊偶…”黎久久小手又进嘴了。
辛珊思哭笑不得:“你这才拉过…”给她拿开,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抱了小家?伙提上藤篮,往前?院去看陆老爷子种葱。
前?院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本是用来种树的。但黎上少在这住,树就没种。现?在派上用场了,安置她买的葱头。才穿过垂花门?,就听哒哒马蹄声?。看了一眼?大门?,没瞧着什么,便往陆老爷子那去。
土被松过,葱头埋得齐齐整整。一看便知,老爷子比她会种地。
陆耀祖将手里最后两个葱头埋完,站起身?:“日头落了,再?撒点?水,明天就精神了。”
“厨房大锅里熬了绿豆百合莲子汤,您去用两碗凉凉,我出门?溜达到后街,瞅瞅小师叔,看他有没有生?意。”
“好,有事嚷一声?,我能听到。”
“好嘞。”
从东跑到西,谣云都没找到那抹身?影,眉头深锁。他不会回?风铃镇了吧?玲珑街到头了,拉马停在河边,左右望了望,调头往北。就他那一卦三两银起步,河对岸的人家?也算不起。
拐进后林街打马,马才跑起,她一眼?瞥见幡立时拉缰绳。
听到马嘶鸣,陆爻扭头望去,双目一沉,她怎么找来这了?
经?了昨夜的梦,谣云再?见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人就剩一口气竟还给她卜了一卦。夹马腹,驱马慢慢走近。
陆爻从摇椅上起身?,移步到路边。谣云停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迟迟才道:“你昨日不是说?再?给我算一卦吗?现?在算。”
都找上门?了,陆爻无奈,掏出破命尺…
“不要用这破尺子。”谣云摘下挂在束腰上的锦囊,丢给他:“用这个。”
辛珊思抱着久久从东转入后林街,就见陆爻跟个姑娘蹲马屁股后撒着铜钱。喝,还真有生?意。她有点?信陆爻那套有缘人的说?辞了,缓缓走近,一会他若是有需要,自个绝对当个合格的托儿。
陆爻看着地上三枚铜子,卦象变了。
那姑娘真的是想算卦…咋两眼?不眨地盯着陆爻看?辛珊思进到两丈地了…一丈半了,还想往前?再?走走,怀里的小东西哇啊一声?,她条件反射似的立马把伸出去的腿缩回?来。
听着声?的两人,转头。
对上两双美眸,辛珊思扯唇笑道:“我排队,想…想合个八字。”
第52章
合八字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陆爻都没话说她了, 瞧小的那张小肉脸还挺严肃,不由叹声气:“孩子都抱手里,你合啥八字, 不是该挑吉日吗?”
这样?说, 辛珊思就明?白了,他手头这桩生意稳了,跟仍盯着她的姑娘颔了下首, 道:“你们忙,我…”
“这是我师侄媳妇。”陆爻介绍:“她怀里抱着的是我侄孙女。”
来人底实又懂礼, 谣云也不冷着脸了,回之以笑。目光下移,对上张着只小手的奶娃子。虽还小小一团,但五官模子已经分明?,她很漂亮。
怎么回事?辛珊思看了眼陆爻, 目光又回到周身?透着股沉静的姑娘身?,十分笃定来算卦的这位不普通, 不然陆爻也不会与人介绍她跟久久。蒙人打扮,马也挺俊。此人不会就是谣云吧?
陆爻不管她们,又回到卦上。今天这卦已和昨日的死卦完全不一样?了,血亲仍凶但离心?远,姻缘模糊不见血煞,心?神在东偏北青龙位, 青龙主生机。右手快速掐算着, 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我昨日就跟你说了, 没什么不可能, 你现在信了吧?”
“信什么?”谣云不跟奶娃子大眼瞪小眼了,回过头看向陆爻。
陆爻真想让她别总看他得看卦, 手指地上的三?枚铜子:“你心?里想什么自己该清楚,那就别犹豫。卦象透着生机,你说信什么?”
是,她的心?境确实不同了。夜半梦醒,谣云就好奇自己在马房到底听?到了什么,只几?句话竟让她做了多年来连想都没想过的事?况且,梦中的她并没有于昨日回府的路上遇上陆爻。
她收拢手,渐渐紧握:“你告诉我,我该往哪跑?”
陆爻指点落定在东北位的那枚铜子:“跟心?走。”
心??谣云一滞,二人对视着。沉凝几?息,她似悟了,点点头:“我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陆爻道:“是听?你自己的。”
见他认真,谣云展颜笑开?:“是,是听?我自己的。”站起身?摸摸束腰,面露尴尬。
因着夜里的梦,她一早就魂不守舍,出门身?上一件小物都没戴,转过身?歪下头对上奶娃子干净得动人的眼睛,非常抱歉地说:“这次算我失礼,下次吧…若还能见着,我一定把?见面礼加倍补上。”
她不能再来找陆爻了。一而再的,再害了他。
辛珊思玩笑:“那就这么说好了。”人只要?有盼头,没有不想好好活着的。但愿她们下次再见,这位已一身?轻松。
“好。”谣云喜欢陆爻师侄媳妇的大方。
“哈…”黎久久很给面子,嘴咧开?了笑,同时两小肉手聚头一块向嘴边去。辛珊思拦下:“那你们聊,我先回了。”也不回头,起步往西?边河道。
陆爻叫她:“后门开?着呢。”
“我带久久再走会。”
谣云目送,看着这股恬静怡然,心?逐渐火热。逃离坦州城…逃离客烈亦氏,她以后的生活是不是也如此美好?眼眶泛红,肯定是的。早上听?着纳海跟那老头的对话,她就理?解梦中的自己了。
自懂事,她就困顿地活着,始终弄不明?白那个女人好不容易生下她,为何又不珍惜,还无情地糟践她?她挣扎过的,但她的生母一次一次将她扼杀。她终于如了一些人的愿,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可有一日,行尸走肉听?说世上竟有人能算尽苍生,她深埋在心?底的不甘慢慢抬起了头。
“陆爻…”
正捡铜钱的陆爻一下顿住手,敛起双目。
谣云道:“以后在外别再用破命尺给人算命了,抓紧离开?坦州,不要?回去风铃镇…”
陆爻诧异,仰首望向谣云。听?见话的辛珊思也停下了足,她凝眉回首。
谣云轻吐口气?:“昨日我回去,见到纳海拿着张纸在看,纸上画的正是那把?你用来给我卜卦的尺子。一叶明?睛观世,半尺破木量劫,命理?清白,苍生何愁?”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陆爻都想学?他叔爷那般破口大骂,捡了铜子站起:“算个你都算不明?白,还算苍生?”
“这几?句话是那纸上的留言。”谣云抬手牵马:“今早在马房,我撞见纳海跟个大耳垂白袍老头在一块,我带了几?耳。破命尺是那老头要?的,老头还说他几?日前才收了个徒弟,徒弟父亲跟你师兄相熟…”
里头竟还有辛悦儿的事,辛珊思撇嘴。
“大耳垂白袍老头?”陆爻黑脸,声都冷了两分:“他是不是抱着把?拂尘,白袍一尘不染特别干净?”
谣云点头:“是。”
“人瞧着挺仙?”
“是。”
“我知道是哪个老不死的了,迟然。”陆爻也想问?候他师父了,敢情自个会死在中元,是因破命尺。怪不得那老家伙把?破尺子传给他的时候,神情复杂,原是晓得破尺子不祥。不祥,也不告诉他一声,只说要?谨慎用。
幸亏啊…幸亏过去十五年,他没拿破命尺当回事用得少,不然也活不到今年中元。
谣云不知那老头叫什么,再次言道:“趁他们还不知道你在坦州城,赶紧离开?,别回风铃镇。”
“你这还有别的信儿吗?”陆爻抱拳,求求了。
谣云细想,三?四息后补充道:“纳海有提到一句,说这东西?真有西?陵城说的那么神吗?”
西?陵城?辛珊思轻眨了下眼,有意思了。黎大夫正怀疑月河图还在西?陵城方家,陆爻好像还知道点知月河图藏着的秘密,西?陵城这又说陆爻的破命尺神。
“不神,真的。”陆爻就差对天发誓,他拿着破命尺十七年了,就没见它神过。
谣云扬唇:“我信,你自己多小心?。”连马镫都不踩,翻身?上了马背,下望陆爻,“我走了。”
嗯一声,陆爻退后让开?点路。
凝神看着他,谣云迟迟不动。
陆爻浅笑:“走吧。”
“这次我会听?你的。”谣云伸手。
陆爻看了眼那只手,露了羞缅:“不太好吧,”但还是抬起了手握住了她的指尖轻轻一晃,“事事如意。”
“多谢您吉言。”谣云甩开?他微凉的手,口气?不善地说:“拿来。”
“什么拿来?”
“铜钱。”
铜钱本来就是他的。只望进那双瞳孔里只有他的眸子,陆爻还是乖乖地把?左手里握着的三?枚铜钱放到她掌心?。
立马握紧,谣云感受着铜钱上的温热,看着他,坚定地道:“活着,后会有期。”
听?懂话里的意思,陆爻收敛了笑意:“我尽量。”
双腿夹马腹,谣云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娘俩:“再见。”这次远走,她会计划得更细致更周祥,绝不会像梦里那般被纳海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