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14章

作者:袖唐 标签: 穿越重生

  小女孩一般都是头发半挽,总有一半是编成垂辫或披散在身后,崔凝的头发就只随意披散着,倘若有风定然会飞舞起来。

  “没有。”崔凝肯定的道。

  魏潜道,“你进来的时候看见老夫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倒在地上?神情是否痛苦?”

  “是坐着,祖母表情祥和,甚至像是微笑。”崔凝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一般的**都会让人痛苦,中毒之人一旦发现自己不舒服肯定会求救,怎么会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魏潜道,“多谢崔二娘子,请你先去隔间休息吧,若是想起什么,随时来找我。”

  崔凝起身,在侍婢的陪伴下去了隔间喝茶。

  紧接着,林氏被请进了佛堂。

  待她落座之后,魏潜一样是开始从案发当日问起,“那天你在何处?详细说来。”

  “我去庄子上看看孩子。”林氏眼里微有雾气,“每月月末老夫人便会放我去庄子与家人团聚。那天早上我伺候老夫人到了佛堂,然后就离开了。”

  “老夫人可有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魏潜问。

  林氏道,“一早起来,老夫人洗漱过后习惯喝一杯茶,平时她都不会说话,那天却看着满屋子的书,对奴婢说,以后这些东西全部都要留给凝娘子,不许充到族里去。”

  “老夫人的原话是?”

  林氏学着老夫人的语气,缓缓道,“这些书若放到族中书楼里,怕是要变成沧海一粟,我若是死了,屋里这些东西都留给凝丫头吧,不可教人拿走。”

  这些话中的意思与遗嘱大抵相似。

  魏潜点头,随口问道,“你是在崔氏族中嫁人了?”

  “是。”林氏道,“老夫人做的媒。”

  “你夫君是怎样的人?”魏潜问道。

  这时候问这种问题,难免有怀疑的意思。

  林氏抬眼看着他,神情中有一丝恼怒,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是庄子上的大管事,人很好。”

  魏潜毫不在意她的情绪,继续问,“你去庄子上的事情,有何人能作证?”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路上许多人看见了。”林氏接着说了一串人名。

  “你跟着老夫人有多少年了?”

  林氏道,“三十多年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魏潜对崔凝和林氏的不同,他问崔凝的问题全部都是当日发生的事情,但问林氏的问题又多又杂,关于当天的问题却不是很多。

  待他问完之后,谢灏令林氏出去,然后问道,“你觉得林氏是凶手?”

  魏潜抄手沉默须臾,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道,“老夫人绝对不是自杀。”

  “当真?!”谢灏狠狠垂了一下蒲团,“我就说姐姐不是如此糊涂的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崔况疑惑道。

  “待我查证一些事情之后再告诉你。”魏潜说罢,转头问崔氏族老,“前辈,是否可以召集常在这院子里伺候的所有仆役?”

  老夫人近身伺候的人只有林氏一人,但她从一开始就是贴身侍婢,比好些人家的娘子还要娇贵些,那些粗重的活计肯定不是她亲手去做。魏潜刚刚也特地看了一下林氏的手,确实不是干过粗活的样子。

  崔氏族老令人将院子里所有人全部召集起来,魏潜挨个问过之后,已然是下午了。

  在佛堂里伺候的统共有八个人,两个厨娘,两个粗使婆子,四个粗使婢女,其他若有是力气活,全部都由凌氏派小厮过来帮忙。

  佛堂里只有两个主子,平时事情不多,所以两个粗使婆子在吃过早饭之后就出去与本院的老姐妹聊天,还有两个粗使婢女带了衣物去河边洗,排除了四个有完全不在场证据的人,只剩下两个厨娘和两名粗使婢女了。

  厨房是单独的小院,那两个厨娘平日从来不往这边院子里来,她们说做好了早饭之后就在厨房里等候传饭,可是一直没有听见动静。不过两人只能互相作证,再没有别人看见她们是否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厨房。

  而最可疑的就是那两名粗使婢女了,她们负责端早饭,那天林氏不在,本应该是她们代为伺候老夫早饭,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这两个姑娘都有十六七岁,生的壮实,看上去老实巴交,两人都一口咬定说那天来喊过老夫人,没有听见回应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这种话,就连崔况都找到漏洞,崔凝冲过来的时候明明说一个人都没有,那么肯定是有人撒谎了。

  “我二姐不可能撒谎。”崔况义正言辞,并且给出了一个有力证据,“她脑子一直都不好使。”

  不好使到了连撒谎的实力都没有了吗?崔况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道谁撒谎谁就会被怀疑是杀人凶手,他想说的是崔凝不可能有谋害人的实力。

  崔氏族老和谢灏表情都有点微妙,魏潜却认真的点头附和,“这我知道。”

  整整问了一日话,晚上魏潜和谢灏又去拜访了孙神医。

  孙神医并没有特别细致的去查看,但以他对药性的了解和多年经验,很容易辨别。

  “老夫人所中之毒有可能是大荼药,另外她面色泛青黑,嘴唇颜色偏暗,指甲中透青黑,有可能是为了避免痛苦,**其中还掺杂了许多罂粟和曼陀罗。”孙邵很是惋惜,他早年四处游历行医,江左小谢的名声如雷贯耳,还曾想为侄子求娶谢成玉,但是谢家门第太高,想想也只好作罢,谁料她竟落得这等结局。

  大荼药也叫断肠草,人死后也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特征,从老夫人表面上看见的大多数痕迹几乎都是其他药物所致,也就是说,下毒的这个人会制药。

第二十二章 雨中邂逅

  只有会制药的人才能将几种不同的药物糅合在一起,从而发挥出理想中的效果。而且配药并非朝夕之事,在这个过程中必须不断的调整试验,这除了需要时间之外,也很容易留下痕迹。

  魏潜当晚就直接住进了佛堂,在院子中找寻痕迹,谢灏心急知道姐姐的死因,也随之搬了进来。

  整个佛堂里就只有两人,前半夜还好些,后来起了风,院子里呜呜咽咽像鬼哭一般,谢灏总觉得是姐姐的冤屈之音,听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在榻上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眠,便披了衣服想去院子里坐着。

  魏潜一打开门猛然瞧见院子里白晃晃的一个影子,吓得他急急退了两步,待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人。

  那人裹着薄被坐在石墩上,侧颜俊美,长发半披在身后,被风吹的凌乱,像难民一般,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宛若融进了夜色。他听见开门声,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清冷而透彻,好像在看谢灏又好像没有看。

  谢灏只见他微微颌首似乎是打了个招呼,转而又把下巴埋进薄被里继续沉思。

  在谢灏的印象里,魏潜一般情况下比较寡言,但是礼数方面却从来不缺,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见到他连屁.股都不挪动一下。

  谢灏不想打扰他,于是一个人去了老夫人的房间看看。

  没有灯火,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清屋里的摆设。他随手抽出一本书走到窗边,就着月光看了几页,眼中慢慢湿润起来。

  这本书有些旧了,像是几年前抄写而成,上面的字已不似从前那般锋芒外露,表面上来看已经趋于圆滑沉稳,然而筋骨分明力透纸背,总能在一些细微之处透出锐利。可见时间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只是让她深藏自己而已。

  谢灏拭了眼角,将书放回原处,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前辈。”魏潜站起来,身上穿着烟色的宽袍,薄被早已经被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放在石桌上。

  “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叔伯吧。”谢灏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挚友,唤一声叔伯也不过分,魏潜从善如流,“叔伯。”

  “你方才在想何事?”谢灏在他对面坐下,“你也坐。”

  “想了想案情。”魏潜见他眼底微红,便知他又偷偷伤怀,“叔伯节哀,对许多人来说凡间是牢笼桎梏,老夫人驾鹤西去,如风般自由,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话若是往好处想是安慰,若伤心人一时想不开也能理解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谢灏皆非二者,他有些讶然,“你怎知晓姐姐性子。”

  旋即又有了然,屋里那么多书籍,哪一本不是姐姐心头所好?看完那些便大致能够知道她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老夫人当年如何会嫁入崔氏?”魏潜问道。

  谢灏叹息,“当年来求娶姐姐的人家不说一百也有几十,挑来拣去,竟是如此!”

  “姐姐自幼聪慧,三岁能诵文,五岁可赋诗,十来岁的时候便写得一手骈俪文章,她性子要强,不愿嫁那些凡夫俗子只求一知心人。逝者如斯,无可回头,盼以深情共赴白首。说起来多简单,可惜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吧!”

  这种感叹在魏潜听来着实没有什么意义,但他仍旧静静听着,不曾打断。

  谢灏看着对面黑白分明的眼睛,或许那眼睛里显出的目光过于理智冷静,他心里的伤怀奇异的散去不少,“姐姐从十四岁开始说亲时便自己立下了规矩,能过三关才考虑议婚。所谓三关,其实只是她自己随性考校对方。一般都是对诗,和曲,还有一些古怪的问题。她说对诗和曲能看出此人与她是否有默契,而不是只要对的精彩才行,至于那些问题,素来刁钻古怪,鲜有人能通过。我还记得那日是我陪母亲和姐姐一起去上香,恰遇上大雨,我们便与一群国子监的学生挤在了一间茶室里避雨。”

  谢夫人还好,只是妇人,谢成玉却是待字闺中的娘子,何况对方是一大群青年男子,于是寺里准备的屏风将两边隔开。

  谢成玉身材微丰,却不是痴胖,那丰胸细腰圆臀,身段十分玲珑,再加上面若芙蓉,一双眼眸中透出灵慧,但凡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不会忘怀。

  她的模样漂亮可也不算倾国倾城,是十分端庄的长相,可是在这种端庄之中偏又有一种灵动,男人们既想娶妻娶贤,又渴望妻子能与自己心灵相通,夫妻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快活。大多数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妻的地位在男人心中远不是妾室能比,谁不希望有一个能懂得自己的妻子?

  谢成玉的样子最能勾起他们这种希望。

  彼时,那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先进的茶室,见僧侣抬了屏风进来,便心知怕是有女眷要过来躲雨,个个都伸长脖子盯着。

  谢成玉是个活泼性子,进屋的时候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一群尚未娶妻的青年兴奋起来。而后对着大雨作诗赋文之时都特别卖力,甚至开始撺掇年纪最小的崔玄碧去邀请谢灏一起过来玩。

  崔玄碧邀请了谢灏。

  隔着屏风就能听出他的尴尬局促,谢成玉低低笑了起来。崔玄碧离屏风很近,听见这笑声,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谢灏见着崔玄碧的第一面,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柿子。

  谢灏才十岁,但他已有神童之名,吟诗作赋不在话下。那一帮国子监的学生原是叫谢灏过来亲近.亲近,好打听是那户人家,结果竟是越来越吃惊,他的诗词令人惊艳,常有神来之笔,隐隐已经将不少人压了下去。

  那些学生纷纷心想,这不能够啊,连弟弟都比不过,怎么有脸去打姐姐的主意?

  崔玄碧一向就不怎么喜欢作诗,每一次写的东西都很质朴,从不追求辞藻华丽,也不无病**,心中恰有所感的时候意境动人,若是无感而发便就显得平庸。

  谢成玉听了许久,终是对这个少年上心了。

  其实后来的事情证明谢成玉在看人方面确实很有眼光,崔玄碧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兵部侍郎,若不是因为先帝病弱禅位,他的官途远不止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的不说,就看女帝登基之后多少人被撤换而他始终稳稳的呆在兵部,便可知他不管是实力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算是现在,崔玄碧也不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毕竟他还不到五十岁,离告老还乡还有几年时间。

  谢灏也觉得崔玄碧很好,两人年纪也就差距了五岁,他便主动报了家门,也同时得知了他是清河崔氏小房的嫡次子。

  自唐以来,崔氏便极为煊赫,门阀士族重新洗牌,崔氏已然是鳌首。

  如今的陈郡谢氏不如崔氏有那么多高官撑着,但作为老士族,在门阀观念相当严重的唐朝,显然是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作为门阀士族第一姓的崔氏,门第之高,就连皇族都瞧不大上眼,相比之下,他们更看重的是谢氏、王氏等等这些老氏族,只有得到这些傲气十足的老士族认可,才能真正奠定在士族圈子里第一的位置,而联姻是其中最好的方式,更难得的是,谢氏的姑娘名声颇好。

  崔氏所有人一听闻这个消息,都觉得是天作良缘,私下里与谢氏通信几回,得知谢氏想先相看相看,崔氏便同意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江左小谢的规矩大家都很清楚,崔氏对自家儿郎很有信心。而且,与清河崔氏联姻,对谢氏也有很大好处。

  相看那日,谢成玉在阁楼里抚琴,崔玄碧就坐在不远处的桐树下,当谢家下人捧上来许多乐器时,他选了古埙。

  谢成玉从窗缝里见他选埙就微微皱了眉头,她的曲子乍一听有些惆怅,可是若是细心不难听出其中透出的活泼和潇洒肆意,而埙本身的声音就呜呜咽咽,不好控制,一不小心就露出苍凉之感,要如何对的上?

  谁料崔玄碧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没有整首曲子都附和,而是选了琴曲平缓的时候进入,待琴声一扬起,他的曲调便放平,就像是互相倾诉,相辅相成。且他埙曲中并无凄美,只有开阔大气,配合着她的潇洒自在,就像无尽的苍穹中大鹏展翅迎风翱翔,简直相得益彰。

  再加上她那个雨天里对崔玄碧的印象极好,心里十分高兴。

  崔玄碧机变,面对谢成玉之后刁钻的问题总能有解,即便是答不出来,也不像其他自诩才华出众的人那般尴尬,而是很巧妙的圆了过去,每每总能逗得谢成玉发笑。

  按说像这样有着完美邂逅又十分志趣相投的两个人,婚后应该过得十分幸福才是,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谢灏看出魏潜的疑惑,不待他询问,便道,“他们成亲之后也好过一段时日,不然以姐姐倔强的性子,怕是宁肯和离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谢灏内心深处有一点怀疑是姐姐做了对不起崔玄碧的事情,所以在谢家为她撑腰的时候,她才挡了回去,毕竟姐姐不是那种肯吃哑巴亏的人。又或许,姐姐是觉得自己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