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153章

作者:袖唐 标签: 穿越重生

  “夫人,崔大人到了。”映柳道。

  杨夫人许是早就候着了,听闻声音便由两个侍女搀扶而出,目光落在崔凝身上时略略怔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苦笑,“妾身病中,家里又是多事之时,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崔大人见谅。”

  “夫人客气了,下官此时本不该打扰,只是恰逢巡察,苏州又是由下官负责,这才急着面见夫人。”崔凝施罢礼,又道,“夫人节哀。”

  崔凝看见杨夫人的第一眼,心里也暗暗吃惊,杨别驾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他夫人看起来仅有双十年华?莫不是填房?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夫人的容貌。

  长安美女如云,环肥燕瘦,令无数郎君倾倒的柳意娘,西市偶遇那个胡女,容貌皆不凡,她一度以为,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大约就是那个样子了,可见了这杨夫人,崔凝才知于容貌上,也是人外有人!

  眼前这位杨夫人的五官并不见得比胡女更精致,只是这臻首娥眉、冰肌玉骨的人儿往那里一靠,就仿佛是匠师倾尽一生时光才烧出的一盏传世瓷器,不见半点瑕疵。任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爱不释手,抑或是仔细的供起来。

  崔凝瞧着美人有些走神,随口问了一句,“夫人瞧着竟不过桃李年华?”

  杨夫人掏出帕子正欲擦拭方才出的虚汗,闻言不由垂眸半掩了鼻唇,一瞬又移开,“妾身再醮,去岁才嫁入府中。”

  欸?

  崔凝终于收拢神思。

  她先前只猜杨檩是再娶,没想到杨夫人也是再嫁。去年才嫁入府里,夫妻之间便是有感情,怕也不深。

  “夫人病中,下官便不饶弯子了。您可知道这江南道有谁与杨别驾不对付?”崔凝问这句话根本就不指望得到什么答案,只是略微试探一下罢了。

  杨夫人想也不想的道,“妾身从不曾知官场之事。”

  怕是不仅不知道官场上的事,约莫对杨别驾也知之甚少吧!

  崔凝看她虽然极力做出伤心过度的样子,身体也确实不好,可终究看不出太多悲痛,所作所为不过是个面子。

  两人说了一会话,崔凝已经知晓不少事情。

  杨夫人的举止行为乍一看很可疑,略略了解之后又仿佛一切都可以解释,可崔凝总觉得有些怪异,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哪里违和。

  她初来乍到,连很多基本的消息都不知道,所以暂时不打算进一步试探,“观夫人面有倦色,下官便不多叨扰了,改日等夫人病情稍愈,下官再来探望。”

  杨夫人微微颌首,吩咐道,“映柳,送送崔大人。”

  崔凝没有推辞,回去的路上又聊天似的从映柳口中套出不少消息。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待到偏院,崔凝却被门口衙役给拦住了。

  原来的守门衙役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门口多了几个眼生的衙役,再一瞧,院子里也多了不少人。

  “监察司崔大人,你们竟敢拦在外头?”

  崔凝还没有说什么,映柳便率先质问了,理直气壮又愤愤不平的样子,仿佛她根本不是府里的婢女而是崔凝的下属一般。

  那几人看见崔凝,面上都是掩不住的惊讶,但到底消息灵通,知晓崔大人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很快便反应过来,冲崔凝行礼,“见过崔大人。”

  崔凝打量几人,“是刺史来了?”

  这苏州城里,眼下恐怕就只有刺史能够随意带人进出别驾府了。

  “正是。”那人道。

  此刻,停尸房内,魏潜与程刺史只简单见礼便继续验尸。

  程玉京看着躺在棺中之人,心里一时百味具杂。他与杨檩在来苏州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当年朝廷还没有现在这么重视科举,他身出名门,也不是走科举的路子入仕,比起杨檩坎坷的官路,他算是一帆风顺了。

  在长安初见时,程玉京就注意到了这个看起来温和实则暗藏狼性的人,远的不说,从彭佑身上就可窥见一二分他的影子,苏州没有人不知道彭佑是个狠角色,而彭佑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可笑那么多人瞎了眼,竟真个以为他人畜无害。

  都是傻子。程玉京轻哂。

  可说到底,他与杨檩斗了这许多年,连他自己都不大愿意承认,论才华论拼劲,杨檩都远胜于他。

  程玉京与杨檩两个人,一个随性,一个温和,乍一看都是谦谦君子,可实际上性格南辕北辙。

  早先,明明觉得彼此很有风度很有才华,可一张嘴就要争个面红耳赤,没有入朝为官之前,勉强能算得上个诤友,为官之后,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直到俩人颇有孽缘的成了上下级,且是一把手和二把手,关系差不多就是针尖对麦芒了。

  尽管程玉京觉得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仍然佩服他。

  从太宗时期起,朝廷就开始打压世家大族,重用寒门士子,然而数代过去,世家依然屹立不倒,寒门士子的仕途依然艰难。

  程玉京能稳稳坐着刺史的位置固然离不开自己的谋划,可更多还是因为杨檩没有下定决心把他拉下马。

  不是杨檩还顾念旧情,只不过是他短时间内再难进一步罢了。

  这一刻,程玉京是胜者,然而他怎么都不能高兴起来。

  那个人对权利的狂热,使得他仿佛永远有使不尽的力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智珠在握、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颜色灰败,两鬓斑白。看起来与寻常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程刺史,程刺史?”

  魏潜喊了好些声,程玉京才收回目光,看向他,“嗯?有什么发现吗?”

第256章 无心之撩

  虽已是入秋,屋里也放了不少冰,但依旧充斥着尸体的味道,魏潜道,“出去说话吧。”

  程玉京点头,临出门前不禁又看了杨檩的尸体一眼。

  关于程玉京和杨檩之间的争斗,魏潜多少知道一些,官场上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可眼下发生了命案,程玉京自然是首号嫌疑人,虽然他心里隐隐觉得凶手可能另有其人,这时候也不能把案情完完全全的透给嫌疑人。

  彭佑显然恨极了程玉京,心里几乎认定杨檩的死,即使不是这个人干的,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要说苏州城里哪个人最盼望杨檩死,彭佑私以为,非程玉京莫属。

  可他终究还是存了一丝理智,没有当场扑上去生撕了这人。

  “程大人,这桩案子既然碰巧让我撞上了,不如就全权交给我处理吧。”魏潜不是在征询程玉京的意见,而是告知他。

  别驾、长史、司马,每年要轮流进京述职,这三人实际上是监察一州军政,对刺史起到辅佐监督的作用,一般长史和司马更倾向于辅佐,而别驾更倾向于监督,因此大都是皇帝信任之人担任。

  试问谁会喜欢受人掣肘?

  这样一个人于任上死于非命,刺史怎么都逃不开嫌疑和责任的。即使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干出这等蠢事,但也不排除有人想钻“灯下黑”的空子。

  程玉京心知肚明,很配合的道,“案子托付给魏大人,本官很放心。”

  外面天气愈发阴沉了,秋雨飒飒,比方才更大了些。

  程玉京盯着院子里被雨水冲刷锃亮的灌木叶,叹了口气,并不避嫌,“我与他相识二十多年,关系始终不睦,当年我们论时文能辩上三天三夜,甚至曾经动手互殴,我心里愤然,情绪过去之后却并不记仇,反而视他为难得的诤友,然而事易时移,同样的事情也终究变了味道。”

  他这番话说的极有意思,明面上是承认两人关系不睦,实际传达出了很多内容。首先,他与杨檩是旧识友人,以前两个人之间的不合只不过是寻常论事;其次是,当年是纯粹上观点不合,如今仍是观点不合,可是却因为目前的处境而变了,究竟是怎么变的?谁变了?很是耐人寻味。

  魏潜察觉了个中隐含的复杂心情,可是彭佑只觉得程玉京此人虚伪至极,他说这话完全是为自己开脱而已!

  老朋友老对手一夕暴毙,程玉京的难过未必不真心,可这种怅然若失的确显得太轻,轻到字字都能刺伤悲痛欲绝的彭佑。

  彭佑死死咬着后槽牙,用尽全部的克制才忍住没有一刀捅了他。

  程玉京哪能看不出彭佑的情绪,不过他也丝毫不在意,“本官会交代下去,所有人必全力协助破案。”

  “有劳大人。”魏潜的拱手。

  “是我谢你才是。”程玉京缓缓呼出一口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暂时就不便为办接风宴了,还望魏大人见谅。”

  魏潜因公务去任何地方都不参加接风宴,他之前来过苏州,程玉京自然也了解,可场面话总是要说一句的。

  魏潜道,“案情要紧。”

  程玉京说全权交给魏潜就真的不过问了,仿佛过来只是为了打声招呼。

  崔凝一个人在廊下坐着,见几人出来,便站起来抚了抚衣袍,上前行礼,“见过程大人。”

  “若是本官没猜错,这位便是小崔大人吧?”程玉京语气温和。

  崔凝道,“正是下官。”

  程玉京道,“我与你祖父曾是同窗,你也算是我后辈了,如今你肩负重任倒不是叙话的时候,待查出真凶,我再邀你到府中做客。”

  崔凝每天早上到东院用饭,也经常聊天,这次临行前崔玄碧也叮嘱过一些事情,却没说苏州有这么一个同窗,估摸着并不是十分近的关系。不过既然人家主动示好,她也只好客客气气的道,“届时晚辈一定上门拜访。”

  程玉京微微颌首,转身离开。

  魏潜见彭佑一心扑在案子上,程玉京又撒手不管,他便道,“彭大人,案子具体线索还需再查,待我与世宁安顿之后再继续。”

  彭佑忙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崔凝自打取了表字之后极少有人叫,就连平时在监察司里,旁人不是喊一声小崔大人便是直接唤阿凝。崔凝头一次听魏潜唤她的字,觉得有些新鲜,想说点什么,可是面前杵着个满心仇恨的彭佑,终只是抿唇看了魏潜好几眼。

  杨府距离衙门不远,等安顿下来,崔凝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她急吼吼的凑上去要与魏潜讨论案情,却被他用一根手指顶着脑门推开,“我身上有味,等沐浴之后再说话。”

  他皱眉盯着她潮湿的头发看了一眼,“你也快去沐浴更衣,莫要着凉。”

  崔凝只好先回屋去找换洗衣物。

  此处是衙门接待各种官员的地方,有专门浴房,而且不止一间,只是没有婢女。好在崔凝没人服侍照样可以自理,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

  洗漱之后,两人都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榻上互相帮忙擦拭。

  “五哥,你不知道杨夫人有多美!”崔凝迫不及待的与他分享所见所闻,“才桃李年华的美人儿,像玉做似的,竟不似真人。”

  “嗯。”魏潜很是认真的应着。其实他的审美与寻常人迥异,根本不能领会崔凝的描述,他关注的是,“桃李年华?”

  “对呀!说是去岁才嫁给杨别驾。”崔凝这时候才想到,“呀,杨别驾的岁数都能做她父亲还有剩。”

  魏潜怕她着凉,飞快的将她头发绞干。

  崔凝便很自觉的拿了干的巾布帮他擦,他太高了,她若是也坐下,够着很费力,只能站起来擦拭。

  她一边擦一边继续道,“杨夫人也是再醮呢。”

  一般女子十六岁就嫁人了,富贵人家至多不过留到十八九,二十多岁才成亲,不是二嫁才不正常。

  “而且我观这杨夫人对杨别驾情分很是寻常,根本没有什么夫妻情分。”她语气很慎重。

  “哦?”魏潜挑眉,“这你都看出来了?”

  想她小小个人儿,连男女之情都不懂,却在那里特别严肃的说什么夫妻情分,忒有意思,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崔凝觉得被质疑,盯着他认真道,“我打小就机灵的很,特别会看人。比如我第一眼见到五哥,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

  她的意思是,第一次见魏潜就知道他是个刚直不阿、一身正气的人,以她当时的处境,无疑是一条可以紧紧抱住的大腿,然而说者无心,听着却有些剖白真心的意思。

  唉!无心之撩,最为致命。

  魏潜心跳不争气的乱了一瞬,他虚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