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第257章 嫌疑
魏潜决心要娶崔凝的时候并有半点男女之情,更多的是怜悯,只是把自己当做她暂时避风的港湾而已。他内心深处总觉得,等到有一天崔凝真正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会离开他。
他曾经仔细的想过,自己名声差,而崔凝是个好姑娘,又身出名门,即便将来他们之间的亲事出了什么变故,舆论也会将错处归于他身上,即便有所偏差,他也会想法子揽下来。
左右他这一辈子恐怕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女人了,无论如何,总是要将小姑娘保护好的。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下意识的不愿去想那些,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幻想成亲以后的日子了。
符远曾经说过,像他这样想事情只会推因果、黑白分明又十分较真的人,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懂女人,也不会懂情爱。可就是他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极有先见之明的把崔凝拴在了身边。
符远说,想想都特别不服气。
魏潜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了回去,微微侧头看向崔凝。
这个软糯糯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少女,褪去几分稚气,面容清丽,小嘴一开一合的在说些什么,根本没有入他耳,他只见看那嘴唇的形状生的极好,嘴角自然微微上翘,若是不说话的时候是个似笑非笑的样子。
“五哥?”崔凝终于发现魏潜走神了,而他以前从不会这样,“五哥有心事?”
魏潜回过神,“没有,想案情。”
崔凝一屁股坐下,极是不满的抱胸瞅着他,撇撇嘴,“五哥变坏了,你以前都不会骗我的。”
她说着,仿佛怕魏潜狡辩似的,又道,“你想案情的时候会皱着眉,眼神清明着呢!这回没有皱眉,目光涣散。”
傻姑娘,真正骗人的时候是绝不会被轻易看穿的。
人人都说魏长渊耿直,说话尖锐,从不拐弯抹角,连几句敷衍虚伪的场面话都不会说,净得罪人。其实魏潜本人对这个评价并不认可,在破案的时候他就经常使诈,而且从来没有被识破过,他寻常不说假话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
看着少女气鼓鼓的模样,魏潜弯起嘴角,很诚心的夸赞,“嗯,阿凝明察秋毫。”
“五哥……你……真的没有心事?”不知道为什么,崔凝总觉得刚才某个瞬间,魏潜心情不太好。
“无事,先说说案情吧。”魏潜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才一番胡思乱想,只能转移话题,“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其实是杨夫人。以我彭司法口中了解的情况来看,杨夫人有杀人动机。”
崔凝惊讶道,“不是说程刺史与杨别驾不合吗?我看彭司法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食其肉。”
“不是说程刺史没有嫌疑,只不过他不太可能在这个时间除掉杨别驾。”涉及官场,魏潜一点一点的给她分析,“程刺史与杨别驾的关系看似剑拔弩张,其实不过是各取所需。”
“杨别驾在这里翻手云覆手雨,但他的地位并不稳固。首先,司马出自世家大族,出身就注定了他不可能真正站在杨别驾那边,他暂时的屈从不过是顺应大流而已;再者很多人以为程氏是山东大族,而且在当年政变的时候元气大伤早已不复从前了,可其实程氏早就把大部分势力转到了江淮一带。程刺史有举族几十年的关系网支撑,并不是杨檩控制区区几个官员就能撼动的。”
程玉京眼下被杨别驾死死踩着,旁人都以为他惬意洒脱不过是强颜欢笑,其实不然。杨檩作为苏州别驾,怎么可能绕过刺史?他这些年拼死拼活做下的政绩,想要直达天听,让圣上明白他比程刺史更有才能,可是且不说圣上如何想,从明面上看,程玉京作为苏州刺史,这里每出一点政绩都算他的功劳。
程玉京根本不在乎杨檩是不是越俎代庖,坐享其成又有什么不好?他所忌惮的,从始至终都是圣上。当今正在拼命削弱家大族,程氏在江淮的势力不容小觑,大唐疆域辽阔,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偏偏他就在江淮做了官,很难说是不是圣上故意把他往这里丢。
圣上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倘若他真把刺史做成土皇帝,程氏阖族的坟头草恐怕都三尺高了。
而杨檩与程玉京不同,他孤身奋斗,唯一的依靠便是圣眷。他想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甚至再继续高升,就一定要成为一把趁手的刀。他对程玉京步步紧逼既合圣上的意,也能体现自己的能力,一举两得的事,怎能不做?
魏潜道,“近一两年保持这种各取所需的状态,于程刺史来说是件好事,他不会突然打破这种平衡,而且还专门挑监察司巡察的时间下手。”
“会不会是杨别驾抓住程刺史的把柄突然有什么动作,让程刺史不得不除掉他?”崔凝问道。
“也许,但可能性不大。官越往上升越难,四品之后再往上,升半级都得等天时地利人和,更别提别驾是从四品下,刺史是从三品,就算是扳倒程刺史,杨檩也不可能一下子连跃两级取而代之。现在换上一个新刺史,对杨别驾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
崔凝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们虽有冲突,但不会争的你死我活,以后也不一定会变成死局。”
说不定哪一天,程玉京或杨檩就调走一个呢?
魏潜点头。
就像程玉京感叹的那样,他与杨檩最根本的冲突是政见不合,所以在这互相利用的过程中不怎么愉快。
“那为什么是杨夫人嫌疑最大?”崔凝委实没从那位娇弱的玉人儿身上看出更多破绽。
魏潜问,“她青春正好,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嫁给了杨檩?”
崔凝沉吟,“难道她是为了复仇?”
“杨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她的前一任夫君却是个商人,姓周。在一次宴饮中,周某酒后从假山上栽下来,脑袋磕了石头,昏迷半个月之后死亡。就在周某死后堪堪一年,杨檩便将人娶回府了。”
这一段话不长,内容却不少。
第258章 花开
杨夫人的前任夫君之死,怎么看都太过巧合。
在魏潜以往经手的案件中,因争夺女人而引发的人命案并不在少数。以杨檩在苏州的身份地位,想弄死个把小商户可以说轻而易举。
杨檩家里女人少,并非因为深情或者不好美色,而是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公事上,对其他方面不太热衷而已。就魏潜目前对杨檩的了解,他平常出去应酬时很少会拒绝投怀送抱的美人,在秦楼楚馆里头养的清倌儿就有两个,只是不轻易收到自家后院罢了。
“五哥还记得另一个案子吗?就是官员半夜死在回家路上的那个。”崔凝问。
魏潜挑眉,两个案子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江南,相隔时间很长,除了都是官员半夜被刺杀于归家途中,看不出还有什么关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
崔凝讪讪笑道,“可能是我见识少,觉得挺像,就想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她跟着魏潜学了这么久,还是没办法事事都根据线索推理,经常收不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那个案子是刑部负责。
纵然魏潜是个喜欢追求真相的人,但也没有到每一个案子都不放过的地步,那案子刑部接手之后,他就没有再过多关注,只是后来听说案子破了,凶手是因为私人恩怨买凶杀人。
真正掌管天下刑狱的是刑部,这方面的人才比监察司要多的多,相比之下监察司更多是起到监督的作用,魏潜从不怀疑刑部的能力,整个大唐统管刑狱的中枢不可能连一个凶杀案都破不了。
这个案子的结果出错的可能不大。既然凶手已经伏法,那么这两个案子之间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关联。
不过案子没有破之前,魏潜不会轻易否定任何可能性,“你有这种设想很好,但不要被它左右,还是要多从眼前的线索入手。”
“大人,膳食已经备好,大人是否要用膳?”侍人在门外问道。
两人衣着还算得体,魏潜随手帮崔凝拢了头发,便道,“端上来吧。”
侍人应了一声是。
不多时,饭食已经摆上。
大约是程刺史特别交代过,眼前这一桌饭菜,比长安最好的酒楼也不差什么了。
尽管一路上魏潜竭尽所能的照顾崔凝,但毕竟是在赶路,崔凝又因惦记师门的事情,胃口一直不太好,算起来已经好长时间不曾认真吃上一顿了。好不容易安安稳稳的吃上一顿饭,魏潜不停的给她夹菜,她又是个不爱浪费的性子,一顿下来撑得她坐不下来。
外面还下着雨,崔凝只好在屋里转圈遛食。
“大人,彭佐使求见。”
崔凝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魏潜,心说这个彭佑不会是一直在外头等着的吧,他们进衙门到现在统共都没有一个时辰。
不过想到他和杨檩之间的交情,却也能够理解。
“请他去偏厅。”魏潜睁开眼睛,声音微哑。
崔凝这才忽然发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心里不禁有些酸涩。她这些日子心里被师门之仇塞的满满当当,脑子里想不得别的,眼里也看不进别的,而身边这人却是劳心劳力,千里迢迢竟不曾肯让她吃半点苦头。
“五哥休息一会吧,我去见他。”崔凝也不知道自己揽下这么大的事究竟能不能做好,但本该是她的事情,她要亲自去做才行,不能总活在羽翼之下。
当初她紧巴着魏潜,确实是想寻求一些帮助,却从未想过把自己的事情丢给旁人去抗。灭师门的凶手还没有查到,但显然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她若是不尽快强大起来,就算立刻就找出凶手,也只能揣着满心仇恨束手无策。
魏潜原想拒绝,但看着女孩儿的目光坚定,便将话咽了回去,只问道,“你可知道将面对什么?”
崔凝点头。
此时的彭佑就像是一头随时都会失去理智的野兽,他把魏潜看做唯一的希望,倘若知道主要负责此案的人竟然交给尚未及笄的女孩,真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去吧。”魏潜看着她,沉渊一般的眼眸中尽是鼓励,“我便不去了。”
只要魏潜在场,任何人都不会把崔凝看在眼里,他若是全权负责这个案子,之后就算崔凝再接手,苏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默认是他负责接手苏州卷宗,如此一来崔凝从头到尾只是白顶一个官职罢了。
崔凝年纪小,又是女子,为官本就不易,就算他不光明正大的揽下事,尚有人背地里说她全靠家族和他才当的这个官,倘若这一回他真的这么做了,正是授人以柄,恐怕她更难以树立起威信。
所以魏潜哪怕明知道她出去可能面对彭佑的暴怒,也得让她独自处理,好叫人知道这一次苏州巡察使是崔凝,就算他跟了过来,也不过是因她年纪小头一次办事,他才在侧引导。
是他放心不下,而不是她毫无用处。
魏潜负手看着游廊上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转弯再也看不见。
顿了许久,他才反手带上门,避开侍卫翻过游廊,悄然无声的靠近正堂。
崔凝一只脚才踏入屋内,彭佑便立即起身,待到只见她一个人,不禁愣住,直到崔凝坐下仍未反应过来。
“彭佐使请坐。”崔凝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彭佑以为魏潜有事耽误了,便坐了下来。
“彭佐使赶过来可是有什么发现?”崔凝问。
在彭佑眼里,崔凝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巡察使,但背后有魏潜有崔家,既然她主动问起,他没有必要隐瞒,“方才已经找到大人的小厮,不过也没法开口了。”
“死了?”
“是。”彭佑显然没有打算细说。
崔凝顿了一下,心知如果不挑明,彭佑可能会一直给她这样敷衍的回答,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彭佐使,我是巡察使,苏州所有的卷宗和案件都由我负责,若是有什么发现,尽可说来。”
彭佑听懂她话里意思,顿时惊怒不已,“人命关天,岂能儿戏!方才在杨府魏大人在程刺史面前揽下此案,此时却甩手不干了?别的我不管,但是别驾的命不是你加官进爵的垫脚石!”
“我既然接下就会负责。”崔凝冷声道。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彭佑双目充血,死死的瞪着她,手下胡椅的扶手被捏出细微的碎裂声。
一直以来,杨檩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方向,现在报仇就是他的全部,如此重要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的交给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叫他如何冷静!
砰!
座下胡椅被一掌拍的四散,彭佑之前那些被克制情绪突然间决堤,疯了似的朝崔凝挥拳。
他现在恨不得掐死如此儿戏杨檩生死的人。
崔凝在他怒目相视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攻击的准备了,此时面对凛冽拳风,她不避不让,竟是出掌硬生生接下一拳。
她从蹒跚学步就开始习武,纵使怠惰一些,至今并没有练出什么境界来,却还不至于被这一拳给打趴下。
双掌卸下力道,旋即一翻,如蛇一般顺着彭佑手臂直达腋下。
彭佑猛地挥出左手,右半身却陡然一软,随着崔凝后仰,他这一拳没有打到人不说,反而因为失去平衡,整个人栽倒在地。
崔凝一脚踩上他的肩颈处,吼道,“别动!”
时已接近初冬,石地板上的湿冷渗入皮肤,冰得他一个激灵,脑中瞬间清明几分。
崔凝见他挣扎几下便真的不动了,这才收回脚,缓缓坐回椅子上,怒道,“打啊!再打啊!杨檩死了关我何事,我又什么耗不起?你敢继续发疯,我崔某人就敢奉陪到底!”
空旷的屋内仿佛不断回响她的怒吼,彭佑的怒火好像随着方才挥出的那一拳泄掉了,剩下的全是悲伤和疲惫。
崔凝双手在抖,强接下那一拳的时候两条手臂有一瞬间的剧痛,伴随而来的是可怕的麻木感,她吼的爽快,却是没有余力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