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魏潜看向他,目光如同话音一般冷冽,“怎么,你想阻挠查案?”
“小、小人不敢!”柳欢抹了一把鬓边冷汗,心想,罢了,青玉枝出了这么个大案子也不是他能插手的,冤有头债有主,只盼着各位贵人别找他这个小掌柜的麻烦吧!
不料他想老老实实做个旁观者,偏有人不让。
“柳掌柜把方才要送我的步天聿拿出来,也让魏大人也瞧瞧吧。”崔凝笑吟吟的望着他。
柳欢刚刚抹掉的冷汗刷的一下又冒了出来。
“步天聿?”魏潜不解。
崔凝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雀跃道,“方才柳掌柜私下要送我一支笔,叫步天聿,咱们监察司有规矩,办案期间不得收受贿赂,只是那笔太神奇了,忍不住便想让你瞧瞧。”
魏潜知道崔凝不会仅仅因为毛笔神奇而专门提起此事,遂道,“柳掌柜,何不取来一观?”
“也不是什么……”柳欢正要想法子拒绝,一抬眼猛然迎上魏潜黑沉沉的眼眸,顿时话锋一转,“也不是什么难事!小人这就去取来,大人稍候。”
魏潜冲身旁的鹰卫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跟随他前往。
“阿凝,这里有我,你先带人去碎天江一趟。”魏潜道。
崔凝本还想与他说说关于步天聿的联想,但想到五哥应该一看便知,于是干脆答道,“好!”
碎天江与青玉枝相距不远,就在斜对街。
青玉枝除了十六院,还有数个接待普通百姓的大温泉池,今日停业之后,大部分客人都奔着其他汤馆去了,因此今日的碎天江比起平时更加热闹。
昨夜白练吊尸案早有消息传出,崔凝带着鹰卫进去的时候引得众人越发议论纷纷。
监察司一处的人早已扮做普通客人混迹其中,见状便故意挑起话题,而后四处收集消息。
“大人,这就是悬宿先生平时住的月下居。”碎天江掌柜道。
月下居位于碎天江最西北角,在看见院门之前有一片树林,光秃秃的枝桠上落满了雪,其间曲径通幽,站在这里虽能清楚听见喧闹声,却仿佛离得很远。
崔凝没有急着进门,只站在门口四下打量,“这两天都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碎天江掌柜名叫楼仲,三十岁上下,身量与魏潜相仿,有胡人血统,生的眉目深邃,若非半脸虬髯,约莫也能算个美男子。
他看崔凝的目光有几分探究,语气却十分客气,“先生喜静,咱们馆里小厮每隔五日才会过来打扫一番。这里三日前刚才打扫过,没有别人来过。”
崔凝没有忽略这话背后的意思,“这么说来,他经常住在这里?”
楼仲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正是。先生在长安也有宅子,只是还是住在碎天江的时候多些。”
就算悬宿先生在长安有宅子,恐怕也远远比不上这处,闹中取静,都不用去东西市,出门各种铺子应有尽有,回来独享清静,还有天然温泉可以泡,岂不是美哉?
选择长时间住在这里很好理解,只是,这么赚钱的生意,碎天江竟然肯单独给他留一个院子,且不对外开放?
崔凝推门进去,笑叹道,“您与悬宿先生交情不浅啊,这么大个院子就只供他一人使用?”
“悬宿先生于我们一家有恩。”楼仲道。
崔凝回头,“有恩?楼掌柜可愿与我详说?”
“这有何妨?”楼仲笑了笑,看着粗犷的外貌一时间竟显得十分温润,“当年我母亲在大唐处境不好,是悬宿先生救她于水火,带她去了河东道,这才结识了父亲。而且我初来长安做生意时,先生也帮我良多。”
崔凝想起《氏族谱》提到过的内容,楼氏,在鲜卑是相当于崔、萧这样的门阀大族。怪不得柳欢与楼仲同为掌柜,一个处处逢迎,一个却矜贵自持。
“先生这般出身,怎么肯千里迢迢来长安做生意?”崔凝问。
“家中上有两位兄长继承家业,兄长虽愿养着我,我却不想无所事事,便跑来长安做点小买卖。”楼仲不好意思的笑笑,“大人见笑了。”
楼仲说的委婉,但是崔凝听懂了。一般这样的门阀大族,就没有一个会被当做无用之人“养着”,能被“养着”的人,要么就是被家族忌惮,要么就是不被家族认可。
“碎天江可不是小买卖。”崔凝没有再问,转而道,“劳楼掌柜命人将院子里的灯点上。”
楼仲点头,命小厮把廊下、园子里的灯全部点亮。
月下居不算太大,但靠着院墙处有一座二层小楼,这是除了大堂那栋建筑之外,院子里头唯一的两层建筑。
“掌柜且忙去吧,我自己四处看看。”崔凝道。
楼仲迟疑了一下,浅笑道,“大人请便。”
待楼仲带着小厮离开,崔凝便让鹰卫进去把所有房间的灯全部点上,自己则先提着灯笼上了小楼。
站在二楼南窗,能俯瞰整个碎天江。
碎天江不如青玉枝大,私院也少,却因为泉眼密集,泉池也修建的十分密集,这样看过去,清雪映照,波光于雾气中隐隐闪烁,果然如天河一角,又如碎星散落。
隐约之间,还能看见其间有人。
崔凝嘴角微抽,心道,这些人知道自己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眼中吗?
第317章 召值时神将符
碎天江的泉池之间都有花木掩映,从地面上看各成独立空间,而整个汤馆四周院墙建差不多与这角楼同高,看起来并不用担心**问题。
这处小楼位置也建的十分巧妙,树林假山掩映,若是夏季草木葱茏的时候在远处根本看不见它的存在,同样,小楼上也未必能看见泉池。
凝倒是没有觉得不能理解,她方才一路进来,发现碎天江并不接待女客,一群爷们聚在池子里泡澡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崔凝收回目光,去下灯笼罩子,把屋里灯烛一一点亮,开始仔细查看室内环境。
二楼像是静室,只简单的放了一几一席,靠东墙处有一个书架,上面书籍不多,书架旁边的地上摆了一直阔口大瓶,瓶中放了许多卷轴。
目光稍移,落到北墙。
“咦?”她忽然发现北面也有窗,只不过这个窗户被帷幔半掩,不容易注意到。
崔凝打开窗子探头向外张望,赫然发现这里就是青玉枝前面的那条街!
从此处看过去,能见着街上往来的人群,也能清楚看见青玉枝的正门。
崔凝暗忖,这悬宿先生该不会有偷窥癖吧?
其实挨着墙建的角楼,四面有窗不算太奇怪,若是平时来到这里崔凝也并不会特别在意,只是出现在一桩杀人案里,让人很难不多想。
身后响起脚步声,崔凝回头,正见一名鹰卫上来。
“大人,发现楼下其一间房里有许多朱砂符和卦象图,我等未敢动手查看。”鹰卫道。
卦象?
崔凝琢磨,这些术士是不是一通百通,会观星的人都会卜卦,会卜卦的人对观星也一定就通观星?
崔凝带着满心疑惑随鹰卫下楼,去了院子南侧的一间屋子。
这间房地方不大,就四周环境来看,比二楼那间更适合做静室。
崔凝站在门口便能见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四面墙凡有空的地方全摆了书架,房间内没有点灯,黑乎乎的屋子里到处都贴满朱砂符,乍一看血乎乎的,随着风吹进哗哗作响,颇为诡异。
崔凝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内,凑近去观看那些卦图符文。她长于道门,粗粗一看便知晓这些符咒大部分都是用于开坛祭祀。
“奇怪了……”崔凝十分不解,为什么作为一个观星术士,屋里反而到处都是这些东西?
“回监察司再调一队人过来看守月下居。另外,请易大人过来。”崔凝道。
易君如可以说是监察处的另类,旁人都争着做巡察使,他却偏要守在监察司里做着和典书差不多的活。当然,懒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极为擅长处理文字方面的工作。
这里有大量书籍字画,他是搜集证据的最佳人选。
崔凝点亮屋内灯烛,在保证不破坏现场的前提下开始小心搜证。
书架上被各种书籍塞的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崔凝依次看过去,发现靠着西北角的书架上都是关于观星术的书籍,其中还有许多观星记录手稿。
崔凝伸出手指在书脊上轻轻一抹,凑近灯光一看,指腹上沾满了灰尘。她掏出帕子将手指擦干净,端起烛台仔细观察,见整座书架上面都覆了一层灰尘,看这层灰尘的厚度,至少有几个月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书了。
再看旁边几个书架,竟然都是干干净净,而这些书架上面放置的都是一些道家学说、八卦之类的书籍。
“悬宿先生这是改行了?”崔凝自语。
她从观星台回来之后花了点时间了解悬宿先生,他十年观测到星象“填星犯天廪”,从而推算出大唐将出现饥荒,后来应验,他一举成名。之后,他又多次测算出旱涝地动,并奔走于各地给地方官员预警,避免了许多灾祸,因此这位先生在朝野都有不错的名声。
星象占卜是由观测星象变化而做出推算,主要研究天象与人事的关系,多卜天下大事。
崔凝想到竹林吊尸下面的中天八卦图,不禁推测,是不是因为占星无法推算个人命理,所以悬宿先生才改行研究起八卦占卜?
想到这里,崔凝抬起头,“来人。”
“大人有何吩?”鹰卫于门外应声。
崔凝道,“去请楼掌柜。”
“是!”
听着脚步声远去,崔凝继续查找线索,越看越觉得自己推测没错。
悬宿先生大约是在半年前开始不碰观星术了,转而开始研究起八卦占卜,尤其是失传已久的中天八卦,他甚至开始学画符文。
从这些由生涩逐渐变得流畅的符文之中,能清晰看见他的用心和努力。
崔凝也不禁为他的执着而动容,只是,这些符文都是诸如“召值时神将符”之类,一般都是开坛做法所用。
“他要开坛做法干什么呢?”崔凝恨不能将符文盯出个洞来。
通常道士开坛做法是为了降妖除魔,但开坛也不止能够降妖除魔啊,还有可能是开运、净晦、问事等等……
崔凝忽然想到什么,飞快的翻看所有符文,“神将符、神将符……都是神将符?!”
没有一张镇煞除秽的符文!
假如悬宿先生身边发生什么诡异之事,他不想让人知道,打算自己开坛做法,那么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学几张镇煞除秽符以解燃眉之急?毕竟想要学会做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大人,楼掌柜到了。”
崔凝回过神,把屋内灯熄灭之后才走出去。
外面飘着雪,但是并不冷,崔凝便站在廊上与楼仲说话,“劳烦楼掌柜又跑一趟。”
楼仲叹了一声,“先生被人所害,我心中悲痛不已,大人有任何需要,楼某无有不从。”
话虽如此,可崔凝总觉得他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悲痛,遂转头看他,灯笼的光线屋檐处照过来,他高高的眉骨落下阴影遮住深深的眼窝,让人无从辨别真实情绪。
“你之前说过,来长安做生意时悬宿先生帮了你不少,那么……”崔凝盯着他隐在阴影中的眼睛,问道,“你在建碎天江之时,他可曾向你提过什么要求?”
楼仲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顿了一下才道,“先生说想要个能够观星的地方。”
“所以你便让人建了那座小楼?”崔凝笑了笑,“它看起来并不适合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