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278章

作者:袖唐 标签: 穿越重生

  他与父亲走商时被匪徒劫掠,商队上下几十人只他还余一口气,被正在行军途中的符九丘救起,后来便安顿在幽州。

  当时符九丘才十岁出头,第一次随军出征,因违规接触身份不明之人被罚了十个军棍,不过只是暂记,后来用他杀敌的功劳抵掉了,导致这一回论功行赏时没能晋升。

  两人自此便有了交情。

  符九丘所在大营驻扎在幽州附近,两人年纪相仿,偶尔会约着一起玩。

  “当时战事频起,我们中间大约有几年没见过,后来听东硖石谷战败,但是在我听到这个消息约莫七八日后……”

  子夜,幽州城,一个人影利落翻墙落入小院,发出一声闷响。

  “谁?!”屋内一声低喝。

  鲁子耕握着刀推门而出,借着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灯火,依稀看见墙根下躺着個人。

  “是我。”那人发出微弱声音。

  声音醇厚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已不似少年时那般清亮,但他还是立刻便认了出来,“孟盈?!”

  鲁子耕立即将刀插在地上去扶人。

  孟盈正是符九丘的字。

  虽然鲁子耕满心疑问,但见到好友满身伤痕奄奄一息,顿时任何话都问不出了,急忙翻箱倒柜掏出所有外伤药为其包扎。

  符九丘为了防止血液渗出留下痕迹,在衣服里面裹了一层又一层,待到伤口暴露,鲁子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左肩下皮肉绽开,深可见骨,因着长时间被包裹在厚厚的布里,有一部分已然腐烂泛白。

  亏得这伤靠近肩膀,若是再偏两寸,伤到心肺,他必然不可能从东硖石谷来到这里。然而更可怖的是,他旧伤未治又叠新伤,白骨腐肉与血液混合,乍一看上去整个身躯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好肉。

  “我去请个医者来!”鲁子耕经常在外打猎,懂得处理一些外伤,但是符九丘伤的伤势明显危及性命,并非他那点手艺能医治。

  符九丘一把拉住他,“别去,我露了行踪,有人要我死。”

  鲁子耕迟疑道,“可是你的伤……”

  符九丘道,“听天由命,抗的过去便活,抗不过去死便死了,反正我终归早就是个死人了。”

  鲁子耕没有坚持,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片刻,待冷却后,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折起来递给他,“没有麻沸散,忍忍。”

  “嗯。”符九丘将布塞进口中。

  刮腐肉的过程很漫长,他额间发丝被汗水浸透,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鲁子耕把几瓶金疮药倒在伤口上,眼看药粉迅速被鲜血浸湿淹没,不禁皱紧眉头。待到缠好伤口,给他喂了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处理一下外面的痕迹,顺便给你做点饭。”

  听他应了一声,鲁子耕起身出门,半夜打着灯笼仔细查看了墙内墙外,顺着巷子走了一段路,见并未留下什么血迹,才返回做饭。

  自战乱以来,幽州城内能逃的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的普通百姓,鲁子耕家左邻右舍都已去外地避兵祸,这边有些动静也不妨事,只是他仍然不敢弄什么味道大的吃食,只用小炉子熬了一锅粥,毕竟大半夜做饭,万一被附近的人家闻到,解释不清。

  符九丘受此重伤,又一路奔逃,早已疲惫不堪地睡去,然而当鲁子耕端着粥进屋时,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若不是理智迅速回笼,恐怕已经做出过度反应。

  “喝点粥再睡。”鲁子耕坐在榻沿,将一勺温度适中的白粥送到他嘴边。

  符九丘沉默吞咽。

  吃完一碗粥,他道,“我以为你这个时间不在家。”

  四月中旬万物复苏,此时动物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纷纷出来觅食,虽然收获质量一般,但过程还算轻松。他们相识之初,鲁子耕因年纪小力气不足,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每年都不会错过在山外围春猎。

  符九丘以为他不在家,这才过来暂避。

  鲁子耕笑道,“忒小瞧人了!我们数年未见,你都统领大军了,我难道还跟一群人在山外围抢落单的小野鸡吗?如今我长了力气,每年秋狩收获不错,颇存了些家资,正打量在城外买个小庄子种地呢。”

  符九丘低声哼笑,“是我失敬了,鲁大户。”

  说罢,两人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符九丘本就身量高,原来是少年劲瘦,如今身量长成,越发高大结实,再加之十多岁就上战场,又年纪轻轻便成为先锋将军,即便此刻狼狈不堪也丝毫不减杀伐之气。而鲁子耕早些年又瘦又矮,这些年光长个子不长肉,瘦瘦条条大高个,着实看不出有多大力气,但气质沉稳内敛,看着便十分可靠的模样。

  两人相视笑起来,因怕惊扰旁人,只能压抑住声音,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开怀。

  即使相见是这种情形亦是幸事,毕竟符九丘身为先锋军,一直都是刀口舔血,不知道哪一场仗便战死了,当年一别,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相见的一日了。

  鲁子耕问,“我听说东硖石谷的事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幽州城?”

  符九丘缓缓敛去面上笑意,一双眼眸覆上霜雪般冷凝,“军中出了奸细,不,不止奸细。”

  想到那帮怯战的懦夫,符九丘便是一阵血气上涌,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会马革裹尸,没有人不怕死,但若死得其所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他是凭着这股血性把自己当做无情无痛的兵刃冲在最前头,却不曾想有一天竟“死”的如此憋屈。

  “阿牛,明日我便会离开。”符九丘道。

  “伱这样出去就是找死,又何必浪费我几瓶上好的金疮药?!”鲁子耕压低声音怒道,“还有,不要叫我阿牛!”

  鲁子耕本名鲁阿牛,符九丘为其取“子耕”为字,自此之后鲁阿牛就再也不愿意别人叫他阿牛了。

  “你信命吗?”鲁子耕问。

  符九丘摇头。

  鲁子耕噎了一下,执拗地盯着他,“你说信。”

  符九丘见这头牛又要犯倔,只得道,“信。”

  “幽州大乱,城外大片的田庄废弃,要价很低,我原本今日跟中人约好出城看庄子,那庄子很远,少不了要在那边留宿,谁知早上忽然腹痛,只得与中人推说改日再看,没想到晚上你就来了,你说巧不巧?”

  符九丘看着他面色肃然,假做惊讶应和,“竟有此事!”

  “你也觉得玄乎吧!我们命里注定要救对方一命!你不要坏了命数。”

第486章 旧事(3)

  鲁子耕是个认死理的人,听见符九丘答应仍不放心,次日出门之前还用布条将人结结实实捆在床上,生怕他趁机溜走。

  如此行为,全然不怕符九丘生疑。

  幽州城内还开着的药铺已经不多了,鲁子耕发现门口都有人守着,看见买药的人便逐一盘问,一旦说是买外伤药,不由分说便抓走,更别说请医者回去看病了!

  鲁子耕不敢冒险,果断返回家中。

  “所有药铺都有人守着。”他看着被裹成粽子的符九丘,“你这伤若是没有药恐怕挺不过去。我知道城墙有一处损坏……”

  符九丘瞪他,“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报给守军?!”

  鲁子耕道,“一个狗洞还决定不了胜负存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鲁子耕打断他,“千里之堤已经千疮百孔了。若是咱们大军能挡住,契丹人根本摸不到幽州城墙。你都成这样了,还操心这些!”

  如今唐军的问题确如他所言已然千疮百孔,不差这么一个洞,可若真到了契丹攻城的时候,城墙安然无恙或许能保全城性命。

  符九丘自己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并不想用一城安危去逼迫鲁子耕犯险,他沉吟片刻道,“你明日将我送至城墙附近之后就离开,我自行出城。”

  “你想故意惊动守卫是不是?!那你也会被发现!”鲁子耕说罢又无奈叹气,“也罢,伱何曾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过。”

  符九丘也不否认,只笑道,“谢了,堵了你一個狗洞,就当还了我一命,正好不会坏了命数。”

  鲁子耕黑了脸,“我的命难道就值一个狗洞?!”

  符九丘安慰他,“堵上这个狗洞或许能救全城百姓的性命,你要是这么想,会不会好受一点?”

  鲁子耕没好气地道,“不会。我不想来年这个时候给你上坟。”

  符九丘拍拍他的手没有说话。

  “我知道劝不住你,那你多养几日再走。”鲁子耕妥协。

  符九丘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最后答应。

  次日午食,鲁子耕守在炉子旁犹豫许久,还是将纸包里的药粉倒进粥里,他一定能看出自己是敷衍应承,必定有所防备,等到晚膳下手肯定不行,只能提前了。

  符九丘果然迟疑着将粥喝下,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待到天色渐晚,鲁子耕又用沾了药的帕子捂了一会他的口鼻。

  看着沉沉睡着的人,鲁子耕拿着剪刀一点一点把裹在他身上的布剪开。

  符九丘才二十岁出头便已经无数次出生入死,像是带着任务才来到这世上一般,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鲁子耕这么做不是想还救命之恩,只是想他活着。

  入夜之后,鲁子耕悄悄出门查探,回来便背着昏睡过去的人逃出城去。

  待符九丘再次醒来,愕然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一个木屋里。

  “这是我狩猎落脚处,在深山里。”鲁子耕往坑里丢着柴火,颇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最近不太平,也不知道哪一日就打到幽州了,所以我冬天的时候来过一趟,在里面存了不少东西,药也有很多,这会儿在山中也能采到不少新鲜药草,虽比不上医者亲看诊,但总比硬撑着强。”

  他是个私心很重的人,心里没有什么家国百姓,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散发一点善意,但绝不可能冒险去救不相干的人。

  “你若要骂便骂吧,等你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自己去堵狗洞,我绝不拦着你,反正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眼皮底下去送死。”

  符九丘默默听着,半晌之后道,“我又没说什么,叭叭这么多作甚。”

  鲁子耕扭头看他,“你嘴上没说,心里骂了一万句。”

  符九丘一笑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真没骂。”

  “你这次……”鲁子耕很了解他,现在这种反应颇有些心灰心冷的意思,不由得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

  两军对战不乏各种阴谋,若只是军中出了奸细,遭到算计,以符九丘的性格一定会返回想方设法的算计回去,而不是一句都不提之后打算。

  符九丘怔怔望着屋顶,忽然轻声道,“如果那个人是你最亲近信任之人呢?”

  最亲近信任之人?

  鲁子耕知道他父母双亡,被族中一个堂叔领回家养大,似乎有意想让他过继,鲁子耕不是很清楚细节,但从过往言辞之间能感觉出他极为敬重孺慕这位族叔。

  柴火上面吊着的水壶恰好开了,屋里一时间只有沸水翻滚的声音。

  “我原是不知道,直到昨天晚上……”

  原来符九丘与卫极在东硖石谷遭遇埋伏,一照面便被机关巨石袭击,死伤惨重,对方准备极为充分,若非笃定他们会经过绝不会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

  彼时二人已然猜到是军机泄露了,但人已经被困,进退不得,只能硬抗拖延时间,等待后方大军开到。然而战至第二日迟迟等不到大军之时,他们便知道此事不是消息泄露那么简单。

  按照原计划,先锋军本就是引契丹军深入峡谷的诱饵,所以事先考虑过会反被包围的情况,身后大军不可能看见先锋军被埋伏就直接放弃迎战救援。

  符九丘猜测若不是后方发生剧变,便是军中有将领与敌军里应外合,因此当他侥幸活下来之后便将战甲套到了一同跌落的兵卒身上,为防露馅,连卫极的尸身都不敢收拾。

  军中敌我难辨,符九丘想到符家的行商队伍在幽州有一个落脚处,便决定先去那里,只是由于伤势太重,只能暂缓,找地方养了大半个月。

  他身无分文,一身可怖伤口,进城肯定不行,只能在山中弄点草药敷上硬抗,一度高烧昏迷,好在是勉强活了下来。而后他又设法打探到消息,得知后方大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只说军机泄露怕中计,才未曾前去支援。

  待他半死不活的赶到云来客栈时,直接倒在门口不省人事。

  符九丘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醒来时已躺在客栈房中,屋内并无旁人,但身上伤口经过仔细处理,嘴里也都是苦药味。

  他尿急,屋内没有恭桶,只能勉强穿上外衣走到后院的茅房解决,准备从茅房出来时听忽然见脚步匆匆,紧接着便传来两人低声对话。符九丘预感有事,当即屏息避免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