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唐
乌敬贤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伱们还想屈打成招?!”
易君如打圆场,“哎呀,乌大人冷静啊!您想想,您好歹也是堂堂六部官员,我们监察司怎么可能无凭无据直接冲进家里拿人?这是符家为我们提供的证据之一,您所看到的确实是仿制版,真正的证据今早已经被呈至御案。”
乌敬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全都是诬陷!”
崔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前天晚上子时之后,你在哪里?”
乌敬贤脸色惨白,仍然嘴硬,“自然是在家中睡觉。”
崔凝冷笑,“你不会以为,监察司拿到证据之后会不派人监视你吧?你这几日的动向,我们一清二楚,劝你在继续狡辩之前想清楚后果,想清楚别人会不会为了你牺牲自己!”
乌敬贤有点坚持,但不多,他对其他几个人根本没有丝毫信任,是以崔凝一提起便再也嘴硬不起来了。
他已经算是四个人里面情绪相对稳定的,能效仿符危由武转文,在兵部混的还不错,多少是有些脑子。其他人里面,还有的一看见监察司亮出的证据,立即绷不住夺过来毁掉,这一举动直接进一步坐实罪名,后续反应过来再多狡辩都是徒劳。
监察司在拿到符九丘的证据之后,便对这四个人开始进行秘密监视,罪名跑不掉,只差录口供而已。
最难的反而是一开始就自首的符危。
二十年前东硖石谷通敌之事,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城外围杀魏潜,他又推脱说是违规追捕歹徒,并且已然提前布置好一切,就连符远的所有反应都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自首也是因为违规追捕歹徒,并“误伤”朝廷官员,而非其他。
至于道观灭门案,唯一能够与符危扯上关系的就是符九丘。
然而符九丘死在道观出事之前,他的绝笔和鲁子耕的证词之中明确提到在幽州云来客栈被符危追杀,符九丘当时听到有人说“有信鸽被截,郎君有令,符九丘已战死,不留”,而崔玄碧从幽州客栈截获的密信中说“带回”,与符九丘的说法对应上了。
可惜这里面全都用“郎君”代指,他们推测是幕后之人是符九丘,因为当时有许多佐证,推测不需要铁证,但量刑需要,何况二十年过去,那些作证早已寻不见,此事,符危尚有狡辩的余地。
而且,崔凝审过陆仲,知晓当年在江淮追查符九丘的人是赵百万,这里面还掺杂着别人,这就更加进一步减小了符危的嫌疑。
他如此大胆的把自己送进监察司,就这么有恃无恐吗?难道他在同伙手里当真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第501章 佩服
现在道观这个案子的突破口都在赵百万和新落网的这几人身上。
案情到了紧要关头,崔凝反倒闲下来了,而朝堂势力的角逐才刚刚拉开帷幕。
监察司通宵审问第六天,乌敬贤等人已经对通敌之事供认不讳,也都一致指认符危参与其中,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符危究竟如何参与,只是指控他利用东硖石谷失利一事谋取好处一事证据确凿。
不过,崔凝并不着急,他们拉帮结伙变成一张权力巨网,固然能够为所欲为,然而一旦被抓住一角,也更容易扯出其他。说到底,符危也是这张网上的人。
“大人,您家中送来一箱东西,放在门房处。”差役怕崔凝误会,解释道,“最近任何人和物品都不许随意进出,您得亲自去看着检查完才能送进来。”
崔凝心中疑惑家里怎么会突然送东西过来,遂跟着差役到了门房。
青心青禄看见她,先是怔了怔,而后才反映过来,一左一右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异口同声道,“娘子长高了,也瘦了!”
崔凝这一年迅速抽条,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能蹿一点,加之最近确实清瘦不少,青心青禄近半年见她次数不多,一开始竟都没敢认。
青心哭的梨花带雨,满长安再没比她更惨的贴身侍女了,说出去人家都不会信,她天天在家守着空屋子,都已经好久没仔细看看自家主子了,上回娘子半夜回来一早走,她压根没看清楚。
“别哭别哭,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家了。”崔凝忙不迭的给两人递帕子。
青禄忍不住噘嘴,“娘子这话说过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整天就知道给她们画大饼。
青心擦完眼泪,见差役还站在旁边,不由讪讪一笑,打开搁在桌上的大包袱,“娘子,这里是新袄、狐皮披风,今年冬天特别冷,雪又多,夫人便吩咐针线房加厚做了几件。”
青禄凑近在她耳边小声道,“还给咱们准姑爷也做了两身。”
崔凝顿时弯起眼睛,比自己得了新衣服还惊喜,“是嘛,我瞧瞧。”
“欸!”
崔凝手快,青心来不及阻止,已见她把压在最下面一件黑裘披风扯了出来。
“真不错。”崔凝摸摸油光水滑的皮毛,回头冲差役道,“你们先查这包衣服吧。”
“是。”差役应声上前细细翻查。
崔凝见两人欲言又止,便转移话题,“食盒里是什么?”
青禄打开食盒,“是屠苏酒,还有一些糕饼。夫人说煮牢丸容易坨,所以只能弄一些糕饼对付一下了。”
崔凝疑惑道,“怎么突然送这些来?”
“娘子!”青禄惊道,“今晚是除夕,您不会忘记了吧?”
崔凝一拍脑门,她还真忘了。
“东西我收到了,天寒地冻早些回去吧,代我向父亲母亲报个平安,今年怕是没办法陪他们过节了,待忙完我自己回去请罪。”崔凝若是坚持把人带进去,也不是不行,但风口浪尖上没有必要生事,何况查的还是她最在乎的案子。
青心青禄心知没办法进去伺候,只得叮嘱几句,依依不舍离开了。
差役检查完衣物,面对糕饼,有些迟疑。
崔凝便主动掰开让他们看,走的时候也没让人帮忙,自己拎着一食盒碎糕点,扛着一大包衣服回了监察四处。
晚间魏潜回来,远远便见崔凝叉腰在廊下不知作甚。
崔凝想打招呼,结果张嘴便是一個饱嗝。
魏潜笑道,“这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今夜除夕,我母亲送了一大盒糕点,因为例行检查全都掰碎了也不好分给别人,我又舍不得丢掉,只好喊了大师兄帮忙。直吃得他扶墙而去!”崔凝丝毫不觉得羞耻,还笑道,“屋里还给你留了一点。”
听着她说笑,魏潜紧绷多日的情绪略略舒缓,“好。外头冷,去屋里消食吧。”
魏潜对崔凝的心态一直在变化,一开始怜悯,越是相处便越发欣赏,到现在已经开始心生佩服了。最近一件件事犹如雪崩般倾泻下来,就连监察令和他都感觉窒息,她是很了解内情的人,而且还是局中人,一次次遭受命运不留余地打击,她却至今仍能谈笑风生。
这种心态和抗压能力,合该混官场。
两人煮了一壶热茶,融融茶香里,魏潜觉得自己被冻僵的脑袋终于可以再次运转。
“符危那边还是不肯招。”魏潜同她说起进展。
监察令与符危的对决,显然是符危更胜一筹。
“不过也有好消息。”魏潜修长的手指放在炉火上方,“赵百万吐口了。”
“让我猜猜。”崔凝在听到那四人不知符危参与多深时便有所猜测,“最先通敌之人其实是赵子仪,符危拿住了他的把柄,使他为己所用,所以明面上一切都是赵子仪所为,而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是符危。可对?”
魏潜赞道,“你果然敏锐!”
其实猜并不太难,其一,即使赵子仪父母双亡,看起来过的十分不容易,那也改变不了他出身贵族,背后的赵氏颇有势力,这种人即便与寒门交际也不太可能甘为从属;其二,从赵百万的举动来看,赵氏兄弟过分忌惮符危,明明曾经同为一伙,如今到了如此紧要危险的关头也不愿与之共谋,可见仇怨极深。
崔凝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赵子仪的怨愤,杀头灭族的事全由他一个人做了,结果符危踩着他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他如今还在冀北做一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将军。
他道,“不仅如此,这两人是后来才闹翻了。符危利用赵子仪时,许下日后必然提携他的诺言,但符危一路高升成为左仆射却没有兑现。”
“赵子仪肯定不会向外人透露自己被迫听从一个寒门,所以其他人才不了解符危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但他二十年前在长安对在冀北的赵子仪发号施令,总不可能毫无痕迹。”崔凝能想象到,以符危缜密的心思,必然会采用一些极为隐秘的传讯办法,可是百密还有一疏呢。
当年符危下令杀符九丘灭口也很是隐秘,结果不仅被崔玄碧截了信,还被本人听到灭口命令。
人固然可以缜密谋划,但命运也往往自有安排。
第502章 罪己书
审讯第十天。
一直闭嘴不言的符危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了,但他要求在录口供之前面见圣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目前的进展来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收集到足够定罪的证据,根本不需要符危亲口承认,她怀疑这头老狐狸早就算计好时间想要搞什么事。
不仅崔凝这般推测,监察司绝大部分人也都这么想,可惜符危一日没有被定罪,没有罢免官职,他就还是位高权重的左仆射,就算是监察令也不能隐瞒他要面见圣上的请求。
黑牢中暗无天日,四下寂静无声,就连空气都十分稀薄,崔凝刚刚下来便已觉呼吸不畅。
符危一把年纪在里面待了十天,出来的时候已满头白发,神情恍惚。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待稍稍缓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崔凝,神色莫名,而后很快收回目光,随着两名监察使离开。
崔凝看着那个明显佝偻许多的背影,忍不住道喃喃,“他见圣上想做什么呢?”
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事情。
崔凝提着灯笼钻进符危待过那间黑牢。
关黑牢是监察司里的一种刑罚,正常情况下里面不会有任何东西,也不会提供水和饭食,但监察司是打着加强看管的名义将人丢进这里,而非惩罚,所以在符危待的这间牢房里稍作了一些布置。然而即便如此,里面的环境依然令人窒息。
崔凝打着灯笼仔细查看很久才发现墙壁上有一排细细的竖线,很轻,像是用指甲划上去的。她数了一下,一共十条。
黑牢在更下层,通风都来自上面的监牢,更见不到任何日光,符危应该是通过送饭时间计算天数。
这至少说明,他要求见圣上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掐好了时间。
除了这一点小发现,这间屋子里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
叩叩。
崔凝闻声回身。
一只脑袋从门洞探头,“大人,是我。”
崔凝提灯靠近,见是黄格,“有新消息?”
“是。”黄格皱了皱鼻子,“大人要不先出来再说?”
崔凝把灯笼递给他,弯腰从门洞里钻出去。
黄格道,“今日一早,有近千人去跪宫门为符危求情。”
崔凝皱眉,“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百姓,还有一二百读书人,都是寒门学子。”
崔凝怒道,“他们知道符危干了什么吗,就去跪宫门?!”
一个用两万五千将士尸骨筹谋仕途的人渣!
不,还远远不止这些!
由东硖石谷之战引发的后续数次战败,幽州城被屠,何止两万五千人?!还有她的师门!符危视人命如草芥,谁知道还有多少人像她师门那样莫名“消失”?
一时间,崔凝只觉得气血翻涌,双耳嗡鸣。
黄格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人……还有两顶万民伞。”
怒到极点,崔凝头脑陡然愈加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