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江白砚:……?
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很不好”的预感。
*
一盏茶后。
书房之中燃着炭火,阳光和煦,暖意融融。
施黛将笔墨纸砚一件件备好,心满意足拍了拍掌心,斗志昂扬。
“经过傀儡师一案,长安城中,志怪话本子必然大行其道,赚得盆满钵满。这是我们的机会。”
施黛握拳:“江公子的故事奇诡莫测,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火遍长安。”
阿狸:……
它看不明白,它大受震撼。
没错,施黛听完那个雪人藏尸的故事,不仅没被吓到,还对江白砚的编排能力大加赞赏——
然后拜托他又说了几个诡谲残酷的小故事,决定开发成话本子。
差点忘了,施黛以前是警校预备生,看过不少刑侦科普和小说,哪会被这种故事吓到。
江白砚本性阴暗,自幼见惯腌臜之事,越是离奇的死法、越是残忍的情节,他越能信手拈来。
这叫专业对口。
当他提及各式各类血腥残忍的邪术。
施黛双眼晶亮:“江公子见多识广!”
当他说起“厉鬼一直贴身藏在身后,所以哪怕主人公翻箱倒柜,也始终无法发现它的行踪”。
施黛轻快鼓掌:“嚯呀,奇思妙想!”
几个故事讲完,阿狸与施云声双双被骇得面色微白、神情复杂。
唯有施黛大受鼓舞:“江公子,大才。我们的畅销话本子就靠你了,在这个新年,一起赚大钱。”
江白砚:……
他不至于惊讶,只是有一点点茫然。
是真的很茫然。
江白砚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施云声少有见他吃瘪的时候,心中大为爽快,只恨不能当场舞刀助兴。
沉默片刻,小孩抿下唇边笑意,学着施黛的话,极尽阴阳怪气:“嗯,好故事,大——才。”
一句话说完,陡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
为什么他姐姐,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也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江公子肩头有伤,不便握笔。”
施黛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小弧,眯了眯眼:“云声既然喜欢这些故事,不如由你来誊录吧。正好……练练你的字。”
一切都是最好的归宿,最好的安排。
施云声:?
施云声:???
施云声不懂,也不明白,半柱香的时间后,书房里为何会是这种局面——
江白砚面无表情,语调里听不出情绪,第一个故事已讲到大半:
“厉鬼嘶声道,‘你我一母同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害我至此,定要偿命’。”
而他同样面无表情,幽幽看窗边的施黛一眼,用潦草的字迹,竭尽可能一笔一划地认真写: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目睹一切的阿狸:……
江白砚此人心如蛇蝎、阴鸷不堪,脑子里尽是阴暗杀伐的念头,如同一朵看似绮丽的花,内里早已破败腐烂。
但此时此刻,这个事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施黛……好像真的有点儿东西!
第17章
江白砚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一共讲述了三个故事。
每个故事,都充斥大量的灵异怪谈、凶险追杀与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丝丝入扣,环环相连, 逻辑清晰。”
施黛非常满意, 为他斟满一杯热茶:“不愧是你。好精彩!”
江白砚垂眸不语, 微不可察蹙了眉。
他在血肉堆砌的炼狱里长大, 所思所想皆与常人不同, 心底那些阴晦的思绪宛如泥沼,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施黛她究竟怎么想的?
“云声今日的字也有进步。”
端详一番施云声的誊写内容, 施黛笑意更深, 握住小孩细瘦的右手,为他按揉手腕:“写累了吧?我给你揉揉。”
施云声这回没躲开, 悄悄瞪向江白砚,磨了磨后槽牙。
他不爱写字念书,每回练字都敷衍至极,写得像鬼画符。
但今天不同。
施黛特意强调过,这是他们志怪话本子火遍全长安的第一步。
他倘若再胡乱了事,写出满篇叫人看不懂的字迹,不仅会辜负江白砚的故事,还把他们的赚钱大计扼杀在了摇篮里。
所以,他必须一笔一划、一撇一捺, 全都投入十二分的认真。
施云声:……行。
然后又瞪江白砚一眼。
施云声忿忿地想, 虽然这样写字很累很麻烦, 但施黛只是灵光一现,怀着想让他练字的好意, 才让他誊录话本子。
她没有坏心思,自然也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打扰他们堆雪人、还说些恐怖故事吓唬人的家伙。
手腕被施黛轻轻按摩,若有若无的酸痛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惹人沉溺的舒适。
施云声任由她捏着,不知不觉,眉宇间戾气消退。
罢了,今日就当大发慈悲,勉强帮帮她吧。
“志怪话本的热潮,应该在新年期间。”
施黛满心期许:“等江公子的故事被完善润色、集结成册,一定能卖得很不错。”
以今天这种模式,既能完美发挥江白砚的才思,又可以督促她弟弟认真练字,谁看了不说一箭双雕。
阿狸:……
或许,这叫拉着他们俩共沉沦。
*
之后的三天过得风平浪静,直到第四日清晨,当施黛揉着惺忪睡眼踏入膳厅,在孟轲身旁望见一袭青衣。
睡意瞬间散去大半,施黛展颜笑开:“爹!”
——眼前正是从极北之地捉妖归来的施敬承。
这是个清隽儒雅的中年人,眉目柔和,风骨亭亭,因身着青衫、脊背笔直,透出韧竹般的挺拔出尘。
施敬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面上多数时候含着笑,不似刀客,更像饱读诗书的书生。
唯独那双眼,旁人只需凝神看上一瞬,便能察觉其中鹰隼似的锋锐之意。
杀气不显,锐意暗藏。
“黛黛。”
施敬承笑道:“快来让我看看,在镇厄司当差几日,可有累瘦了?”
施黛小跑到他身前:“您去极北才更累吧。北方的大妖实力如何?爹爹有没有受伤?”
她刚穿来的那几天,施敬承还没动身前往北地。施黛通过与他的相处,觉得这是个随和宽厚、对子女极为疼爱的父亲。
现在回忆起原主的全部记忆,对施敬承就更加亲近。
“你爹我身子骨好着呢,没受伤。”
施敬承笑笑,变戏法般抬起右手,掌心张开,现出一块莹白剔透的玉。
“这是极北山巅,被封冻数百年的天山玉。”
施敬承将白玉递给她:“握着有些凉,当心。”
施黛道谢后接过,指尖触到白玉表面,果然有股清寒之意迅速漫开。
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玉石上竟有淡白色寒气升腾萦绕,源于极北寒冰的多年浸润。
施敬承身为镇厄司指挥使,常常辗转多地降伏大妖,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家里人捎回大大小小的当地特色。
到现在,施黛卧房里摆满了火山口的淬火石、江南的春山画卷、南海瀛洲的海市杂物,甚至有千年凤凰妖的几片尾羽。
就,有种错觉,她爹降妖除魔之余,其实在九州四海公费旅游。
“好了好了。”
孟轲笑着催促:“用早膳吧,快凉了。”
施黛最晚来膳厅,此刻其他人都已落座,想必也收到了施敬承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