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24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边关将士如果叛乱,视为谋逆大罪。朝堂对其的处罚只有一个原则,就是绝不留情绝不手软,轻则流放苦寒之地?终身不得回返,重?则诛九族……

  世人?讲究落叶归根,要是被诛九族,那就是连历代的祖坟都会被刨干净。

  尤燕林满眼决绝,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冷硬,“……他们在家乡享了人?间难得的荣华富贵,这时候就该好好偿还回去,怪只能怪他们统统都投错了胎!”

  这些边关高阶将士的妻小,虽然?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衣食无忧是肯定的。像尤燕林一族已经可以说是有头有脸,就是妻族满门也是靠了他的名头,才能在家乡富贵于?人?前。

  尤燕林不耐烦了,斜看了一眼追随多年的亲信心照不宣地?微笑了一下。

  “男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我知道你悄悄置办的外?室已经帮你生了个儿子。再说你爹娘早就过世,留在乡下的不过是一个老妻和几个丫头片子,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些亲随往日分?钱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怎么到现?在就磨磨唧唧的?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把命保住,哪里不能找女人?生一窝孩子?

  那毕竟是发妻和亲生骨肉,能一句舍得就了结一切吗?

  参将在心里腹诽,却只能苦笑摇头,面上讪讪地?,“我这辈子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莫名其妙就走到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今夜起就再没咱们这几号人?物了……”

  犯下天大的案子,自然?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了。

  这滋味的确不好受,尤燕林压制住心头浮起的一丝痛楚,望了一眼天上惨白黯淡的月亮。

  “只要出了垭口就是北元的境地?,再往北走谁都鞭长莫及。咱们哥几个或是买庄子或是买商船,就是占地?为王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天高地?阔,以后就任咱们逍遥快活了!”

  又忍不住细细劝慰。

  “其实还远没有到最后关头,这场大火烧完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一桩无头公案。咱们几个领头的一跑就算是担了全部的罪责,剩下的兄弟咬紧牙关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回京最多背一个失察之罪。

  那些吃了咱的喝了咱的,难道还会跳出来帮这些冤死鬼讨一个公道不成??

  等风声过后,又一批兄弟慢慢升上来掌握实权,到时候凉州卫又是这些老兄弟的天下。看在昔日故人?的份上,咱们换个身份回来继续做生意,或是贩卖粮食或是买铺子经商,哪里都能养活人?……

  这些大大小小的官们互相捉着把柄,谁都不能痛快甩了谁?他尤燕林的四品官位是为了大家伙的利益才没了的,别的倒也罢了,但那些人?一定要保住他的一条性命。

  参将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先度了眼前的难关再说。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掀开脚底的铁板,露出一处设计精巧牵连无数线管的机关。

  只要摁动那个匣子,第二批更多包裹黑油的罐子就会挨个砸下去。自然?威力更加迅猛,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罐子引燃沟底纵横交错的引线,从?而把小革岭变成?真正?的人?家炼狱……

  那些京官以为现?在就是绝境,岂不知还有更加凶险的东西等着他们呢。等大火烧完,这个沟底就光秃秃地?什?么都不会留下。虽然?多年的心血毁了,可总好过被人?家拿到确实把柄来得好。

  参将将将伸出去的时刻,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凉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利箭“咻”地?一声,将他的衣袖死死地?钉在地?上。

  参将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惊恐地?回头张望过去。

  尤燕林心知有变。

  他也算是反应很快的,立刻就从?马上跳了下来,整个人?往地?上的铁匣子扑了过去。只要将那些崖底的证据全数毁了,死无对证,这些人?就拿自己没办法。

  来人?见他竟然?孤独一掷似乎有一点意外?,立刻又跟着射出了第二第三支箭。利箭“叮叮”地?钉在地?上,将那只黑色的铁匣子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因为力道极大,箭尾还在微微的晃动。

  射箭之人?站在略高的一处石头上,声音里有一种冰凉的寒意,“尤大人?,狗急跳墙可是个不好的习惯。再说春天已经来了,你再要是胡乱玩火当心晚上尿裤~裆呀!”

  尤燕林脸色非常难看,勉强压着心头的怒意。心里却知道棋差一招就是满盘皆输,都怪自己举棋不定,始终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反常的轻言细语,“这位想必就是北镇抚司的周秉周大人?吧,其实半月前我刚刚收到冯顺冯大人?的来信。他说周大人?是个极通情理的人?,要是知道咱们边关守将的难处肯定会网开一面……”

  周秉依旧张着弓举着箭,手都没有抖动一下。

  “冯大人?的加急信我也收到了,可是我没有拆开就原封原样地?送进京了,上头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再说冯大人?就算再开通,恐怕也不会眼看着你活活烧死这么多人?!”

  尤燕林老早就学会不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所以听了也不怎么生气。就叹了口气,声音荒凉又无奈。

  “周大人?不看信,那由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做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我手下这些边关守将都是迫不得已的。明知被发现?后就是死罪,谁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去试法?”

  不管是尤燕林的几个亲随,还是周秉带来的番子,都是持刀怒目相向。可尤燕林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像在自家的厅堂对着自家的老友一般侃侃而谈。

  北元人?时时越过边境骚扰百姓,,却聪明地?没有成?气候,历任巡按就知道把皮球往凉州卫上推。数次一多就觉得不胜其烦,以至于?稍稍平定后就开始嫌弃凉州卫的将士开销太大,毕竟一个卫所的开支对于?一个府衙来说实在是巨大的负担。

  巡按们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就想方设法的找由子。到后来不但克扣粮饷,还肆意污蔑他们冒领军粮。起先只是浅浅的试探,到后来就越发明目张胆。

  这一来二去的,各个卫所的指挥使越来越难当。

  穷极思变后,指挥使们也想方设法的找私房钱贴补开支,开始只敢悄悄贩卖多余的军马和紧缺的物资。

  那些北元人?也不是一味地?蛮干,有那神通广大的中间人?两?边一说合,就很痛快地?答应了这边的条件。于?是大块的金银宝石,还散发着腥臭的上等毛皮,源源不断地?从?关口进来。简单一包装后,就改头换面地?进入内陆中原……

  再到后来指挥使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演变成?利用手底的军户开垦大片荒地?。凉州算是地?广人?稀,加上北元人?时时虎视眈眈,开垦荒地?并不算很难,难的是这些荒地?要避人?耳目。

  凉州卫在这一点做得尤其超前。

  地?方上的青册每十?年一清理,冯顺当指挥使的时候就是想法子买通整理青册的书史,想将这些荒地?合理地?隐没下来。但后来发现?这样太麻烦了,就想等十?年之期限到来的时候,不如想法子将青册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

  他没有考虑得很长远,毕竟他书读得不多,只想清理青册不易,毁烂之后总归要些时日才能重?新丈量,到时候自己早不知高升到哪里去了。这想法原本是好的,但冯顺自己都没想到官至北镇抚司三品都指挥使了,这桩昔年的旧事才爆发出来……

  凉州卫的官们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心照不宣地?将小革岭的出息截流下来。尤燕林粗中有细,加上胆子极大,接任之后不但开垦出新的农田重?新加固了水渠,还新布置了焚毁的机关。

  周秉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摇头,“你们是有难处,可皇上在原有基础上不但没有增加还亲自下旨减免你们五成?的赋税。这回地?动赈灾粮其实也有你们的一份,何?苦不依不饶?”

  就因为曾经受到不公就破罐子破摔,非要拉着这么多人?一起去死,是什?么道理?

  尤燕林冷笑,“那点减免能顶什?么事,只是勉强填个肚子而已。我们拼死拼活,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一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要我说何?其可笑,太~祖爷定下以兵养兵的法子,怎么我们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还要拉到别的地?方养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

  悬崖上夜黑风大,凉州卫留在外?围的士兵渐渐激愤起来,北镇抚司有限数十?个番子们眼看就要弹压不住。

  是啊,戍守边关的人?不是天生的下贱坯子,又要流血又要流泪,到最后还要被朝堂上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瞧不起,凭什?么?

第171章 第一七一章 杀戮

  大概处的位置太过机巧, 大风吹得悬崖上伶仃的几棵树不停地晃动。

  周秉担忧沟底之人的生死,心里有些焦急。但眼前的大麻烦不解决,无论?是谁都跑不掉。

  他看了尤燕林一眼, 又回头看了那些渐渐躁动的凉州卫士兵, 摇了摇头故意大声问,“尤大人好?口才, 一副为国为民迫不得已?的模样。可是你能否告诉大家你把历年的粮食卖得干干净净, 那些银子你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尤燕林冷笑一声,“我承认拿了一些银子, 可那都是我该得的。其余大部分都分给了同僚部属,贴补了那些死难兄弟留在?家乡的孤儿寡母。”

  周秉听到这里, 微微侧过身看向那些面容精悍的凉州卫士兵, 知道这些人是尤燕林的嫡系,绝对大意不得,所以?故意语气带了疑惑。

  “你是说他们吗, 这些人的粮饷是普通士兵的数倍,长久下去他们只会听令与你, 成了你豢养的私兵。怎么朝廷拿了钱财训练他们的战力,最后?成了你才能调动的私家卫队, 你反倒还要朝廷来感谢你吗?”

  尤燕林顿时怒了,“你胡说……”

  周秉微眯着眼睛, 眼神锋利如刀,一句紧接着一句,“这些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凉州卫又不是铁板一块, 只要在?里头稍稍打听,什么都能问出来。

  你若是一视同仁, 这悬崖底下的人同样是你凉州卫的人,为什么过得不如猪狗?不就?是因为他们老弱,不堪为你所用?”

  尤燕林被彻底激怒了。

  若是稍稍打听就?能问出这么多?的事,那他凉州卫所干脆把大门?敞开让北元人进来得了。这个姓周的使?诈,满嘴的胡说八道。

  他忍了又忍,拿出当年与那些文官左右周旋时的忍辱负重,“我一片忠良之心可对日月,若不是懒得跟你们这些狗官撕扯,何至于一步步走错?”

  周秉手中的利箭稳稳当当,箭尖丝毫没有挪动。若是能够依着本性,他真想把这人一箭钉穿。

  “你也算是忠良,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用得上的人就?重金收买,看不起的老弱病残也不愿放过,把他们赶到这里为你挖渠种地,整日圈禁不人不鬼,恨不得他们把骨头里的油都榨出来。

  我底下的人报上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你这样披着人皮的卫所指挥使?!你半夜做梦时不怕吗。这里不过寥寥数十?人,不过这个崖底埋了多?少尸骨,你数得清吗?”

  尤燕林皱眉,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扯了一下,“看来周大人来前做了很多?事,我的这处粮仓连卫里的人都知道甚少。周大人到底是找谁打听的消息,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番子们竟然知晓其中细节,唯一的可能就?是凉州卫有了内奸,而那个人一定是自?己极为亲近的心腹。自?认御下甚严的尤燕林胸中顿时暴怒,甚至让他一时忘记了当下的艰险。

  还是一旁的参将压着嗓门?咳了一声,尤燕林才猛地惊醒过来,这个姓周的明显在?拖延时间,是为了给崖底的人求一线生机吗?

  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不再迟疑,轻轻点?了一下头,参将见状立刻将手中的信号发?了出去。不过半刻功夫,潮水一般的士兵就?压了上来。

  原来尤燕林手中有伏兵,这些人一直埋伏在?不远的沟壑里。

  黑压压的重兵全幅盔甲整齐排在?一起,头盔下的面容看不清。约莫有数百人,连□□的马匹都是训练有素一等一的大宛军马。人和马都标直沉默着,盔甲闪着寒光,马匹的筋络隐隐浮现。

  那副场景给人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有一种无坚不摧的错觉。

  周秉自?知不敌,缓缓收回了手中的长箭。

  他有把握把领头的一箭毙命,却没有把握带着手底的弟兄离开险境,更何况崖底还有一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生死不知,也不能眼睁睁的丢下不管。

  尤燕林满意的笑了,态度甚至有些从容。

  “周大人果然是个识时务的,我若是没有完全准备是不敢走这招险棋的。还是要感谢你的提醒,原来我手里还有最后?一张底牌。虽然翻不起多?大的浪,可却能保我今日全身而退……”

  这些就?是尤燕林费尽无数心力培养的两百私兵。

  兵部都查不到这些人的名?册。

  每年的分红他自?己都舍不得花用,买了枪械买了马匹尽数装备在?这些私兵身上。吃的用的都是最最精良的,就?是防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能保身家性命。

  若不是被周秉步步相逼,也许这些私兵永远都不会现于人前,他还是凉州卫这个处处受到掣肘的四品指挥使?。尤燕林笑语气怅然,“往日我恨极了这个鬼地方,做梦都想离开。结果真的有朝一日要走,心里却还是万般舍不得……”

  参将和亲信们在?后?面悄悄催促,马鼻子不断地触碰吐气。

  尤燕林骑着马徘徊了一会,忍不住回头招揽,“我看周大人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不如跟我一道去。我许你半辈子都用不完的富贵,任你做我的大将军如何?”

  北元之外还有无数个弱小的邦国,尤燕林守了十?年边关垂涎许久,他今日的目标就?是其中之一。那些小邦国的国力不堪一击,他早就?有心将其收入囊中。到时南面称王,不比在?这个穷旮旯当个什么狗屁指挥使?来得更舒坦……

  只是下定决心不是件容易事。

  周秉看了他一眼,按住手中的青锋剑,嘴角淡淡一勾,“既然舍不得就?留下来吧,你裹挟了这么多?人出关,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能抵消你的罪孽。他们若是知道你犯的是谋逆大罪,还敢这么听你的调度?”

  谋逆大罪几个敏感的字眼顺着风势飘散了出去,私兵的队伍有些略微的晃动,显然有人在?迟疑。

  尤燕林心里翻腾,却知道不能让这人再继续说下去了。阵前动摇军心是大忌,这人已?经是网中鱼还不甘心,简直是不知所谓。他若不是爱惜这人的才干,何苦在?这里多?废话?

  他脸上浮出阴冷,恼怒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给外围传信,今日所有的人都尽数斩杀。等我从凉风垭口安全离开,每人赏银百两,何去何从随他们自?愿……”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即便背了谋逆的罪名?,也要一个活口都不留。私兵队伍顿时欢悦起来,他们本就?是为了钱财才聚合到一起。要知道一个四品堂官每年不过六十?两俸禄,就?这么一回就?能挣百两,怎么算都是划算的买卖。

  周秉意外于尤燕林的无法无天,心想他为了脱身也算是使?出了大手笔,估计这么多?年捞的银子今晚要尽数散了。

  望了一眼身后?年青的番子们,周秉倒是被激起一丝难得的战意。这尤燕林的私兵想一口吞掉自?己带来的这些好?手,只怕会消化不良闹肚子。

  双方都是箭弩拔张,眼看一场战事一触即发?。

  大概天就?要亮了,远处的尽头有朦胧的白光。

  周秉心里焦急悬崖底下众人的生死,却知道要是让尤燕林私走他城,大家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但以?数十?番子去对抗三百凉州卫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人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是为了他日没有遗憾。

  当周秉带头和冲上前的私兵缠斗起来的时候,尤燕林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已?经渐退,刀锋微微露着寒光。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杀戮,不时有北镇抚司的人发?出闷闷的痛呼声。

  周秉倒没有感到怎么害怕,甚至没有空去分心。双方冲撞成一团,若是单打独斗番子们绝对是好?手,但对方的人太多?了。稍稍一慢,已?经有刀剑挥打到眼前,周秉一时不察就?被割伤了后?肩膀。

  这回出京难道没有看黄历吗,尽碰到些难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