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谭福保年轻时娶的是个耕读人家出来的姑娘,与妻子?伉俪情?深。奈何妻子?年纪轻轻就没了,谭福保也没有再娶,就这么一个人胡乱地把女儿拉扯长大。毕竟是走海船的,利润丰厚风险也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尸骨无存,谭福保想早早地找一个上门女婿在家里养着也很正常。
谭五月和一般闺阁女孩儿不同,天生有一种不输男儿的英气。桑樵心?里很喜欢,但也没到非卿不娶的地步。也记得谭福保是自己活命的恩人,在江州这个地界,自己要是有别的想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等?会试过?后,桑樵再次得中头?名,这时候别人投过?来的目光已经变得非常炙热,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打听他可曾婚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桑樵说自己父母双亡,家中没有能做主的长辈……
在京城等?待殿试的前两天,时任吏部?尚书的江怀允给他派了帖子?。
那天晚上,穿着一身常服的江尚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桑樵一番,仿佛在盘点什?么。桑樵很敏感,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待价而沽的猪肉。
果然江尚书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来意。他家中有一个待字闺中的独生女儿,因为生来体弱,不想嫁到外地去?吃苦,所以想找一个家事清白的夫婿。成亲之后,小夫妻依旧住在江家。作为交换,江尚书会大力扶持……
简直是天上掉下馅饼,桑樵知道自己已经等?到最好的前程。穷怕了的他,想不顾一切地往上往上爬,什?么人情?什?么体面都能踩在脚底下。
他对江州的谭家父女不是没有歉疚,但他想得很好,他现在有能力了,可以将谭福保这些年花费在自己身上的银子?百倍千倍地还回去?。谭五月虽然不错,毕竟和尚书家出来的小姐还是不可比的。
桑樵决心?下得很快,洋洋洒洒辞藻精美的一封信很快就寄回了江州。
派往谭家的是桑樵信得过?的人,很久之后回来说谭福保没有说多?余的话,不过?脸色很难看。也是,本来是想养个小女婿防老,没想到这女婿一去?京城就另攀高枝不回了。
谭家大姑娘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去?收拾了一个包裹,嘱咐他好好带回京城。
这场没有正式名分的口头?婚约终于解除了。
这时候的桑樵已经中了状元,未来简直是一片锦绣,不知为什?么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快活。那个包裹很小,里头?不过?是一件普通的蓝色外衫,一双刚刚纳好的男鞋。
外衫上的针脚有些稀疏,鞋子?看起来也不是很精致,但看得出来还是用了心?的。桑樵知道谭五月并不擅长女红,这些东西不知费了多?少功夫。那姑娘看起来淡淡的,性情?算不上温顺,嘴巴也不是很甜,但是不可否认是个过?日子?的实在人。
桑樵曾经有那么一个念头?。
听说江家小姐身子?弱得不行,长这么大实在是因为有父母仔细拿好药材将养。这样的人以后子?嗣上肯定有碍,等?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就把谭五月接过?来。
依着两人往日的情?谊,给谭五月一个贵妾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那姑娘性情?刚烈,到时候不会认为这是抬举,只怕还会认为这是折辱……
桑樵把包裹翻了又翻,却没有找见一点书信。再找一遍,还是没有。往日殷切的嘱咐仿佛都过?去?了,谭家这是要撇清干系,从此当?没有自己这号人物吧。
那位带信的人还说了一个消息,他离开江州的时候,谭福保好像彻底死?了心?,已经托了相熟的人介绍家中年青子?侄。还和几个相熟的老朋友开玩笑说,不论资质只要不是白眼狼就行了……
谭家父女俩倒是都拿得起放得下,不死?皮赖脸地纠缠。桑樵心?头?还是浮起那么一抹不舒服,尽管他不知道这不舒服出自何处。
和江家小姐的婚事如约进行,江月英和想象当?中差不多?。虽然长相温柔甜美,性情?却有那么一点一股筋,多?半是被?父母从小娇惯过?了。桑樵很快摸清了新?婚妻子?的性情?,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照旧拿话哄着惯着就是了。
江尚书给了他约定的富贵尊荣,却没有大力提拔女婿的意思,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要避嫌。桑樵在吏部?七品给事中的位置上呆了许久,终于明白了江尚书不准备抬举的意图。
他准备另外择枝依靠的时候,景帝适时递过?来橄榄枝,让他去?收服净土宗的残余。
景帝不满冯太后和杨首辅,在悄悄培植自己的实力,这一点和桑樵不谋而合。
靠别人始终不如靠自己。
就这么桑樵在净土宗慢慢站稳了脚,慢慢进入核心?高层,慢慢有了自己的一班人马。像他这样有正经功名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做事又极其?有章法,很快就展露头?角。
净土宗老宗主在去?世的时候,把手里的人脉和财物都移交给了桑樵,指望着这青年才俊将净土宗发扬光大,越过?佛道,重新?成为神州大地上的第一宗派。
朝廷要钱,景帝要收拢人心?更是要钱,桑樵实打实地挣的第一桶金是倒卖江州卫淘汰下来的一批兵器。
即便?是淘汰下来的兵器也是违禁物,这是杀脑袋的活,但桑樵瞅准了里头?的商机。重金收买了江州卫兵器库的守卫,用废旧之物替换了这批兵器。拉到净土宗的一处秘密住所,让工匠将那些兵器重新?打磨整修。若是不仔细查看,就和新?的没什?么两样。
净土宗和倭国一直有往来,桑樵利用这条关系搭上了数位倭国掌权的大将军。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做有损国家利益的事,因为他同时供应这几位大将军是相互敌对的势力。
倭国打得越热闹,包括江州在内的这些海域不是更安全吗?
兵器要偷运出海必须要用海船,桑樵再次看中了路途最方便?的江州,作为江州老商号大盛魁的实力自然是不二选择。
奈何在一次运送当?中,大盛魁的东家谭福保无意发现了船底压舱的货物有问题,仔细查看之后大惊失色,立时就要追究背后的主事。但船已经要到倭国了,谭福保只得按下不提,准备回到江州后再向?官府举报。
桑樵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时很无奈,颇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的遗憾。
但他的心?肠已经硬了许多?,不再拘泥个人的小情?小爱,下令让船上的心?腹把谭福保悄悄处理干净,对外只宣告说是失踪了。毕竟海船航行数千里,出个事死?个人实在是太正常了……
第198章 第一九八章 和离书
南镇抚司的地牢潮湿阴暗, 为了妥当起见有大半埋在地下,只留着一个两掌宽的气孔。
桑樵醒来的时候有些迷糊,朦朦胧胧地朝外头看?, 隐约可以看?见外面天幕漆黑, 还有闷雷轰隆隆地不绝于?耳,震得铁栏杆都?在微微颤动。
他不敢再睡了。
这几天一直被关在这里, 所见不过那四四方方的一片气孔。天亮了睁眼, 天黑了睡觉,浑浑噩噩地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自从到了京城高中状元, 再到后来做了江家的乘龙快婿之后,他也算是苦尽甘来, 吃的用的都?是拣顶好的。果然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易难,被简简单单地这么一关,除了有狱卒送水送饭不闻不问, 他就丧了大半的斗志。
这种日子?容易丧失心智,过久了简直让人发疯。
桑樵仰着头, 呼吸着空中的弥漫的一点点水气。其?实他老早就明白,皇帝对他的信任和恩宠不多?, 说?淡就淡了。他必须靠着净土宗的人手不断的做些事情,才能在这个波涛诡谲的朝堂上站稳脚跟。
外头雷声阵阵, 雨点渐渐大了起来。地牢里已经看?不清什么了,高高悬挂的油灯不住飘摇,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桑椎迫切的希望发什么事,只要打破眼前这种叫人窒息的安静就行。
周秉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随行的两个杂役把灯笼挑的高高的, 可以看?见周秉穿着一身绣了崖水纹的藏蓝曳撒,整个人看?起来又?精神又?气派, 连这个阴暗的地牢仿佛都?光彩了几分。他微微笑着,脸上有一种招人恨的和煦,“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桑樵心中浮起一丝虎落平阳的酸楚,“如今你很趁意吧,把我踩在泥地里就这么高兴?也许明儿?皇上就会?放我出来继续办差,谁知道圣意将来如何呢?”
周秉已经领了旨意,所以对桑樵的外强中干很看?不起,“皇上的确看?重你,你千不该万不该生了歹意,那净土宗是那么好压制的吗,就不怕玩火自焚,到时候更不好收拾?”
前朝的时候,净土宗猖獗起来可以把一州一县的人都?裹挟了,那些信众想吃了迷药一般生死不惧,对净土宗的人奉若神明,朝堂的种种律令在那里如同一张废纸。
周秉可以理解皇上最初的做法?,无外乎想借助净土宗的名头捞些钱财,好培植自己的力?量,用以对抗那时肆无忌惮的冯太后。但绝不会?容忍净土宗一味长久壮大,只要时候到了就会?第一时间下手了结干净。
只可惜桑樵不明白这个道理,把净土宗看?成了自己的依仗。
桑樵嗤笑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落寞,“成者为王败则为寇,我宁愿当初不做这个净土宗宗主,只可惜这世上很多?事由不得我选……”
地牢狭长,两端被铁栏杆截断了,使得这块地界很清净。墙上的油灯幽幽地燃着,只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
也是,如今皇帝的喜怒还算可琢磨,可是下一个皇帝还不知什么样呢?
周秉忽然觉得无趣,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去,“我今个是受托而?来,江首辅说?你是十恶罪人,亲自做主让他女儿?和你和离。相关的文书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好好把名讳填上去,我也算有个了交代!”
桑樵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么快。
慢慢掀开书信,语气不无讥讽,“该让那些所谓清流看?看?,所谓的当朝首辅不过如此,用得上的时候就是女婿,用不上的时候就是十恶罪人。趋炎附势至此,我还没被定罪呢,就不怕我胡乱再攀咬几个他的心腹……”
周秉让跟随的人退下,斜斜地倚靠在墙边,“可不是么,总要等皇上的旨意下来。他老人家就这么巴巴地上赶着了断,倒让人十万分地看?低!”
这话从这人的口中说?出来,仿佛两人彼此间有很深的交情,昔日的那些落井下石是别人一般。
见桑樵奇怪的望过来,周秉微微一笑,“你别怀疑,我是就事论事,江家这事做得不地道。你好歹是江首辅亲自选中的佳婿,如今落了难,不说?搭救一番反倒巴巴地划清界限,实在是让人诟病……”
桑樵愣了一下,“你不用同情我,我要是处在首辅的位置,也会?借着和离一事,来做一个了结。他是有大宏远的人,要做千古名臣呢,怎么会?容忍我坏了他的名声?”
此情此景,桑樵已经想得明白。落到今日人人憎恶的地步,全是往日私下作孽的下场。只是这和离书就这么草草签了,未免太过便宜,总要让江怀允还付出一点代价才好。
桑樵伸出食指敲了一下书信的封面,声音暗哑。
“我罪不至死,你让江怀允到皇上面前陈情,或是流放或是假死,反正?我不能老在这里头关着。他若是不答应,我就不签这个东西,让他家姑娘到死都?是我桑家人!”
他气急,甚至直呼老丈人的名讳。
这是在谈条件了,他周秉既然不嫌事多?敢接这个活,那就两边使劲斡旋吧!
桑樵相信以江首辅的能力?,横竖有法?子?把自己弄出去。做到那个位置,只要真?心总能钻空子?。只要出了这个牢门,就是后半辈子?从此隐姓埋名他也认了。
至于?皇上,总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吧,他为了皇家做了那么多?事……
周秉看?清楚桑樵嘴角的阴冷,知道这人搞不好要鱼死网破,缓缓笑了一声。
“你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就像把过错扔到别人身上。如今世人都?知道你是净土宗的大宗主,坑蒙拐骗无恶不作,连荣寿郡主都?上书说?是受了你的蒙骗,你说?是受谁谁的指使,只怕没人肯信呢!”
彻底撕破脸,桑樵反倒没什么害怕了,“你少拿话唬我,荣寿郡主不可能如此上书!”
这人倒是在女人这一方面极为自信。
周秉靠得不太舒服,腾挪了一下身子?,“刚我说?错了,荣寿郡主已经不是郡主了,她才被贬为庶人,因为逾制郡主府也要被收回?来,我来前正?在办这件事。她的确不会?上书,可多?的是帮她上书的人,世人难道还会?说?那是假的不成?”
桑樵眯着眼睛打量,心里有了悟。心知这人没必要隐瞒自己,皇上真?的能下此狠心处置自己的亲妹子?,那对其?余的人更是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又?是悲凉又?是惶惶,难道这就是穷途末路了吗?
周秉唇角有一丝弧度,“你老老实实地,等这阵风声过去再看?江首辅有什么法?子?救你。你也要体谅他们的难处,风口浪尖上,就是皇上想如何也得缓缓。再说?……你家夫人已经又?有了身孕,你难道让那孩子?生下来就有一个犯了大罪的爹吗?”
桑樵人看?起来呆呆的,然后就是狂喜,“不是说?她再不能有孕了吗?”
周秉瞥了一眼,“就是这么巧,说?是前几天才发现。你家夫人要死要活的,江首辅只得答应她给你想办法?,总不能让孩子?没爹。但眼下你得先?签了和离书,毕竟你脱罪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说?不得那时孩子?都?生下来了,人家问起都?不知该怎么答应?”
桑樵擦了擦鬓角上的一滴热汗,艰难的望过来一眼,“她真?的有孩子?了,还有江首辅真?的是如此打算?”
周秉一脸肯定地点头,示意自己绝无虚言。
一阵雷鸣,炫目的闪电划过天际,那刺眼的光芒照得狭小的地牢一时亮堂无比。
桑樵本来并不看?重子?嗣,但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这就是老天爷亲自送过来的筹码。兴许脱困就在指日之间,他从未觉得自由是如此可贵,从未觉得江月英的胡搅蛮缠如此可爱。
他拿起那封书信,拆开来一目十行看?了几眼,非常痛快地就签了名字。只要江月英继续闹,他迟早会?出去的。
这世上就没有赢过儿?女的父母。
周秉仔细把和离书收了,弹了弹手指,“得,你好生休息吧,皇上说?让你继续反省。等三司那边有了定论,是死是活自然会?有你的一条出路!”
这话就不招人待见了,桑樵别开了脸。
周秉也不以为意,出了地牢之后嫌弃地把和离书递给等在一边的谢永,“赶紧拿出去给江家的人,爷是吃饱了撑的管这些闲事……”
谢永笑了起来,“谁叫那江月英是个死脑筋,非要看?到桑樵亲笔签名的和离书,才答应离开京城回?老家休养呢。江首辅英明一世,摊上这么一个四不着六的女儿?,实在是伤脑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也算是他两面三刀的报应!”
说?起这个就叫人膈应了,江首辅的清名在外,反倒是他向来不耻的南镇抚司的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不过能说?动桑樵主动放手,周秉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口才。
江怀允和周秉私下做了交易,拿到桑樵亲笔签名的和离书,送走仍抱有一丝希望的江月英,他才有精力?来面对朝堂上下的攻讦。皇上既然要抽身世外,不肯认早年的烂账,那江家就只有自救。
斩断后头的拖累,才能从泥潭里爬出来。
周秉回?头望了望黯黑的地牢,心想桑樵你不要怪别人,要怪只怪想你死的人太多?了。比起你他日隐姓埋名的活着,显然死人更叫人放心。
他想起审问净土宗那些人的案卷,心下暗生晦涩。依着桑樵做下的那些恶,如今小小的算计也算是很便宜了。想好生生地出去当现成爹,下辈子?吧!
第199章 第一九九章 番外一
当周秉年满三十岁的时候, 在京城已经是相当有?权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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