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40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第196章 第一九六章 万寿节

  勤政殿的听橹堂一贯的清净肃穆, 弥漫着厚重的沉水香。

  景帝看着丹阶底下规矩跪着的青年,难得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苦恼,揉着额头想骂人, “我让你执掌南镇抚司, 是想重用的,不是让你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荣寿行为举止失当, 你能做的就是尽力规劝……”

  而不是让她颜面扫地, 在后头推波助澜,以致皇家的威严受损。

  烂摊子已经出了, 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景帝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并不是十分恼怒,周秉放了一半的心。

  人到底是自私的, 这位皇帝最?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皇权, 而不是所谓的亲情,即便那?是他往日最?宠爱的嫡亲妹子。胡乱伸手,惹了这位的大忌讳。

  周秉也知道自己昨晚上太过儿戏, 头紧紧贴在地面上,老老实实回话。

  “别的我不管, 我只听到荣寿郡主又要把张真人弄到宫里来,意图污浊皇上日后的清修, 我就忍不住想要把张真人立马弄死。没想到底下的崽子们?理会?错了我的意思,竟坐视巡防营传出这样的无?稽之?言, 我这就回去收拾他们?……”

  女人名节何等重要,即便是地位尊崇如荣寿郡主,这些流言只怕也够她喝一壶的。

  对于?周秉这样近乎狂妄的言语,景帝似乎并没有感到不悦。

  君臣不知在什么时候, 竟然达成一种奇怪的不能宣诸于?口?的默契。那?些真真假假的前世今生,成就了彼此的心照不宣。所以大名鼎鼎等同神仙的张真人, 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尔尔。

  周秉没想着把昨天事?情的真正原委瞒住,他刚刚上任,还没有全盘掌握权利。南镇抚司历来只忠心皇上一人,其他的不过是附带。

  果然景帝轻轻一笑,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讥诮。

  “荣寿的手的确是伸的太长了,女子嫁了人就要好好呆在内宅,她竟然妄图插手朝政,给她个教训也是好的。至于?桑樵么,行事?还算恭谨,不过借着他给江首辅一个小小的难堪也不是不可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是明摆着给江首辅没脸,但荣寿也损了名声。

  景帝竟然愿意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所图的就是皇权社稷的稳固。愿意给荣宠是一回事?,肖想自己不该拥有的就是罪过这样就说得通了,毕竟这位帝王的心思素来难测。

  不过也是有迹可循,周秉从这几?句话当中再次摸准了景帝的心思。荣寿再如何跋扈都不为过,千不该万不该想借着张真人左右朝堂的动向,那?桑樵多半是受了无?妄之?灾……

  但是那?家伙早年对谭五月利用加糊弄,给他一次教训也不错。

  周秉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景帝一眼扫过去,脸上浮起?一抹玩味,“你不要瞎猜了,老实告诉你,桑樵老早就是我的人。他悄悄办的事?不比你少,且一向知道分寸。只是时日久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我很不喜欢……”

  私底下结交宫眷,培植实力就是该死。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底下人瞒着藏着,悄悄凝结成一股绳,把自己当傀儡糊弄。

  周秉心头大颤。

  猜测是一回事?,皇帝亲口?承认是一回事?。难怪桑樵看着官位平平,却屡屡知晓朝中动向。外?人推测他是占了江首辅的便宜,实际上却是皇帝早早授意……

  景帝了然一笑,“无?论是谁,只要好好给我办差,少不了日后的荣华。但凡有小心思,那?就趁早歇了。桑樵原本还算得力,可我发现他借着净土宗在悄悄壮大自己的势力。到时候有什么事?端,好处是净土宗拿了,这锅却要朝廷来背就不合适了……”

  周秉一时如遭重锤。

  脑中迅速翻过余龙牙,余得水这些人的面孔。皇帝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他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桑樵……就是净土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宗主。

  不管是执黑子还是白子,最?终能决定局势的唯有皇帝一人。

  景帝温和地笑了,“净土宗尾大不掉,决不能让其在京城兴风作浪。万寿节也要到了,各地的藩王和布政使?都要来贺,朝廷的颜面至关重要。趁这个机会?,你把那?些人都处置干净了吧!”

  净土宗的名声历年都是严惩不怠的,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净土宗的人乱蹦哒。

  周秉心里暗暗警惕。

  原来这才是景帝默认一切的缘由,自己所作所为只是景帝的一枚棋。他不敢外?露颜色,垂首低声回道,“万事?以皇上万寿节为先,我必定督促底下的人将可疑之?人尽数缉拿。”

  帝王家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拿,净土宗的使?命已经完结,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周秉正准备退下的时候,景帝在后头轻声念了一句,“我知道你素来忠厚老实,就是做些出格的事?也是不得已。莫要心中有忧惧,你我君臣一场再不负你就是……”

  周秉没有抬头看景帝的脸色,只是恭敬退出听橹堂。

  前世那?些恶毒的诅咒话语仿佛又浮现在耳边,那?些不甘愿和满腔愤懑仿佛依旧充斥在胸口?。他按了一下晚蓝妆蟒腰封上的剑鞘,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月影突然一笑,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能守护住媳妇和女儿,就是再次当一颗棋子又有什么干系?

  回到南镇抚司,周秉给谢永简单说了一下皇帝的处置。

  谢永大骇,“桑樵竟然净土宗的宗主,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和江湖扯上干系的?再说江首辅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为女儿择婿难道没有调查一下对方?的身家背景?”

  周秉今天在听橹堂跪了半天,也觉得匪夷所思,细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喝茶一边唏嘘。

  “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跟我认定的。桑樵是如何当上净土宗的宗主,咱们?一时半会?不知道,但皇上想趁这个机会?把京城净土宗的余孽打扫干净,却是一点马虎眼都不能打的。你下去安排一下,仔细甄别这半年和桑樵来往密切的人物,一经核实立刻抓捕,生死不论……”

  趁你病要你命。

  净土宗僵而不死,手里多少都有人命,周秉收拾起?来完全没有心里负担。头回在江州让余龙牙跑了,这回看她如何逃脱!

  一声令下,南镇抚司的缇骑奔突四出,眨眼间各处衙门?里的牢房人满为患。

  崇福观的张真人被?拷了出来,在他的丹房里果然发现好些说不清道不明诡秘之?物。

  有些是幼儿骸骨和天灵盖,有些是烈性毒物。这样的东西要是掺在丹药里,能让人死上百次千次。

  景帝听闻后大怒,觉得自己一时的纵容简直是笑话,立刻喝令南镇抚司将崇福观夷为平地,其间人员全数羁押拷问。

  周秉趁这个机会?将杨庆儿和张真人的勾当彻底抖露出来,景帝又羞又恼。

  他以为自己对世事?全数掌握,奈何还是有人胆大妄为。对于?处置张真人他不犹豫,毕竟这个人死不足惜。但杨庆儿是真的有才,胆子又大,为了往上爬什么都肯干,草草处死太过可惜。

  周秉毫不在乎,此时不弄死几?个死对头更待何时?

  景帝翻看着杨庆儿和张真人来往的几?页书信,上头并没有过多的联系,但对于?生性多疑的帝王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皇帝确信自己受到了愚弄。

  杨庆儿再聪明也逃不过京城各个衙门?联合布置的天罗地网,被?围困时做困兽斗,被?南镇抚司的缇骑当场射杀成了草刺猬。他手底下的一干死士在近卫营的强攻下被?杀了个干净,也算是为那?些冤死在杨家小北庄的山民们?讨了一个公道。

  这场缉捕声势浩大,京城顿时人人自危。

  有胆大朝臣上书说如此下去劳民伤财不说,只怕南镇抚司全部加起?来都关不下有嫌疑的人犯。

  景帝轻描淡写地把批红的朱砂笔放在一边,“关不下就先杀一批……”

  御笔一批复,又有十来个人头第二?天就落了地。

  荣寿郡主因为私行不当,被?当堂贬为庶人。

  她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获罪,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想凭自己的本事?做一番事?业出来。结果还没有机会?施展,就被?一铁镐头彻底打翻在地底。

  被?幽闭在一座荒凉的庄子上时,她才恍然明白皇帝就是皇帝,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她的嫡亲兄长了。

  她被?催生了野心,平生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女人。要是她也身为宗室子,她不见得做得比景帝差。荣寿郡主不恨桑樵,是这个人让自己从浑浑噩噩当中醒来,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要是早几?年遇到,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没了荣寿郡主这个大靠山,宋朝阳这个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的职位很快就被?撸夺了,理由是他私下收受贿赂。京城的官员哪个私底下都收个仨瓜俩枣,这个理由何其可笑,却无?人敢反驳……

  宋朝阳接到旨意时急的脸都黄了,奈何往日笑脸相迎的人家都闭门?不见。

  他的能力才干又十分有限,加上不懂得收敛脾性,得势时很是得罪了一些人,一时间竟没有人出头帮他说一句话。等南镇抚司在他的老宅里起?出数万两雪白银子并几?箱珍贵财物时,已经是大势已去。

  他和原来的都指挥使?冯顺不愧是舅甥,倒是一脉相承,都喜欢把银子送回老家埋起?来。

  桑樵的妻子江月英千盼万盼刚刚有了身孕,就听闻自己丈夫出了事?,还是那?样不堪的名头。她喝了一坛子的醋,脑中昏昏沉沉地想,与其丈夫和别的女人有私情,那?还不如以结交江湖匪类的名义论处,于?是去求父亲做主。

  江首辅根本不相信女婿会?和荣寿公主私会?通奸,总觉得其间有什么误会?,奈何通了门?路也根本就见不着人。

  后来净土宗的事?暴露出来,才知道自己当年看走?了眼,乘龙佳婿竟然是深藏不露。

  他本来还想借着自己的一张老脸在皇帝面前求情,见了这幅阵仗只得把哭哭啼啼的女儿先劝回了家。

  皇帝在羽翼未丰满之?时,愿意用一切可用之?力量。时机一旦成熟,他就会?大刀一挥,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部舍弃,做一个人前人后称颂的明君。桑樵很聪明很识时务,只是跟错了主子,低估了帝王的翻脸无?情。

  江首辅心内愤恨,眼下的周秉执掌南镇抚司,权势煊赫,未必不是下一个用过即丢的倒霉蛋!

  却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言,像当初他斗倒了杨首辅,也用了不少阴私手段。如今底下的门?生人人自危,何尝不是因果循环 。一瞬间他平生的报复理想熄灭不少,颇有些心灰意冷,上表退仕。

  然而皇帝并没有答应江首辅的请辞,他还是要留人的。说桑樵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只要好好反省,说不得以后还要大用的。

  江首辅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客气话,桑樵是净土宗余孽之?首已经过了明路,没有被?当场赐死已经是天之?侥幸了。

  万寿节浩浩汤汤地如期举行,万夷来贺,上下一片歌舞升平。称颂景帝为明君的折子如雪片一般,再无?人提及半月前的那?场由男女私会?引起?的一场大清算。

第197章 第一九七章 牢狱

  南镇抚司的牢狱和天底下的牢狱都是一样的, 并不因他的名头?响亮就格外尊贵些。桑樵已经进来好几天了,除了送水送饭的狱卒,没有一个人主动和他说过?话。

  他依旧维持着往日的仪态, 仿佛不是受了灭顶之灾, 而是在布置精致的雅室,燃着名贵的香饼, 正准备和知心?的友人来一场类似“白马非马”的精彩辩论。

  桑樵最早关在巡防营, 他以为至多?一两天就可以放出去?。然而他被?移交到刑部?呆了半天,还没等?他想明白, 就又到了南镇抚司的地牢。他的心?一天天的下沉,想不明白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

  与荣寿郡主有私情?,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被?齐齐堵在茶楼的时候, 桑樵十分意外。更想不明白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这盆脏水往他的脑袋上扣。

  他什?么都没有承认,也不屑降尊纡贵地和那些粗人辩说。简单以为巡防营的上官弄清楚他和荣寿郡主的真正身份后, 就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把这桩尴尬事了结。

  的确是一桩尴尬事,他怎么和人解释他半夜三更在茶楼里逗留谈话的真正原因?

  其?实是想看看荣寿郡主有什?么法子?, 破开眼前的僵局——皇帝已经在着手铲除净土宗的势力,他总要做一点什?么, 好保留自己最大的底牌。他不想彻底失去?这个依仗,何况净土宗在他看来还有留存的必要。

  当?然还有那么一点不为外人道的虚荣, 想看看荣寿郡主这等?尊贵女子?对自己的痴迷……

  桑樵盯着角落里一只缓慢爬动,翅膀不住颤动的黑色屎壳郎。

  他素来爱洁,往日衣服上但凡有一点脏痕,都要立刻脱下来换掉。厨娘精心?熬制的汤水里有了杂质, 也是不留脸面的泼掉,此时却只能是无动于衷, 任由那虫子?在眼皮底下嗡嗡地盘旋。

  他仔仔细细地想着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良久,桑樵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历来最忌讳心?烦气躁,却还是在这个紧要关头?犯了大错。

  景帝默许他做了净土宗的宗主,坐视他慢慢收拢净土宗散落在民间的财力物力,其?实最终目的不是想给自己找麻烦,而是找准机会一举歼灭。可惜滋生了野心?障了他的双眼,竟然看不清局势,还妄想挽救。

  于是一个小小的坑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半梦半醒之间,桑樵依稀回忆起江州的那条接通海岸的河。河边有大片的白色滩涂,有老旧的渔船,永远有人在不远处晾晒海货。空气当?中有浓重的鱼腥味,即便?抹了厚厚的海盐,苍蝇还是能在剖开的鱼肚子?上下蛆虫。

  桑樵在刚刚有记忆时就没了爹娘。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打鱼的,海上讨生活的人命贱得很,一场大风暴就是灭顶之灾。得了音信的阿娘哭得撕心?裂肺,却还是唤不回活人。转身得了风寒,家里断了钱财路,连像样的汤药都买不起,不久也没了。

  年幼的桑樵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到十二岁,跑到码头?上当?帮工,人家嫌弃他力气弱,不肯要。被?在店里巡视的大盛魁东家谭福保一眼看中,带回了家。虽然没有正经名分,但大家伙都认为桑樵是谭福保的养子?。

  那大概是桑樵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饥饱干扰,可以念书识字,还有谭家的女儿谭五月前前后后地跟着跑。

  尽管开蒙很晚,但是桑樵在读书上展现出惊人的天分,不过?五载就比得上很多?苦读的人,十七岁时中了江州乡试的头?名。谭福保很得意,周围的人也恭维谭福保慧眼识珠,这么早就挑好了小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