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32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年青男子一?脸的涩然,“我实在是气不过陈文敬,那?家伙道貌岸然的净干些让人闷气的破事。我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所以才?容忍庾湘兰在外头攀扯,其实就是想给他们下套子。我和她真没干系,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自?作聪明的蠢事……”

  谭五月死攥着手心,垂着眼睫抿着唇没说?话。

  她的模样只能勉强算是清秀,寻寻常常的。即便肌肤白皙,但因?为?脸上的表情时常木然,又?不爱往脸上抹颜色鲜亮的胭脂,以致五官怎么看都寡淡的很。

  一?身立式宝蓝色褙子,里头是白色素纹夹衫。头发?上照例只簪了一?枝素的不能再素的银簪子,根本不像一?个才?过门数月的年青小媳妇儿,反倒像个心情郁郁的中?年寡妇。

  周秉心中?忽然一?刺,为?她脸上曾经熟悉至极的神情。

  人前再若无其事,也难掩她在人后的沉重寡欢。在那?一?世,他曾数次在暗中?偷窥过。

  谭五月的刚硬要强伤人,但伤的最深的……其实是她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谭五月能好好地活着,其实全凭一?股心气硬撑着……

  丁香花一?层一?层的落下来,很快就在脚边堆积。馥郁的花香罩的人满头满脸,即便是暮春的雨也不能减弱分毫。

  谭五月身形站得笔直,似乎一?瞬间就重新武装到了牙齿。

  声音低低的,难堪的,退缩的。那?份难堪里还带着哆嗦的怒意?,“我不要你可怜……”

  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排斥姿态。

  周秉好生好气地,甚至主动伏低做小,“你别一?蒿子打翻一?船人,我天生一?张容易被人骗受人欺的脸,一?到京城就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扒拉过来,我怎么知道这里头有些人包藏祸心?”

  他知道这时候退了,就意?味着半辈子生分。

  “还有谁可怜你了,我是让你别听外头的浑话。上点儿当?吃回亏很正常,我总不能为?了避开是非,提前拿把刀把自?个的脸划了吧?”

  他说?到这里难得扭捏,“我知道那?些话传得难听,你受了大委屈。要不等会?没人的时候,我……端茶给你认错……”

  对方从前不动声色的孤清突然浮现?在眼前,周秉忽地深切理解了她的无奈。

  骨子里这样要强的一?个人,却被强缚在一?段名?不副实的婚姻里。她要怎样委曲求全,才?能忍受二十年的孤寂,却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相求一?个字……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错身,也许就是一?辈子。

  周秉心头悸动 ,心头像被一?块大石压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恍惚得发?麻,越发?觉得在自?己老婆面前伏低做小根本就不算什么。

  细雨垂落,他拂开年青女子肩上的一?点丁香花,“你别不理我,我心里难受得很……”

  谭五月一?点一?点的挪开,整个人在几息之?间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望过来的眼神隔山隔水,隐隐透着一?股无奈悲凉,却更快的消失不见。

  周秉被这份悲凉惊住了,胸前背后都麻酥酥的,细细密密地疼得他发?颤。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婉转的话,就见两个系着围裙的厨娘一?前一?后惊惊慌慌的跑过来。大呼小叫的说?大厨房里正准备宰杀的一?只山鸡忽然惊了,一?个错眼就不知道扑腾到哪里去了。

  后园子里大多是丫头婆子,吃现?成的还行,能拿刀斩活鸡杀生猪的没有几个。

  加上园子里种了这么多名?贵的牡丹山菊,半点经不起折腾。所以跑在前面的婆子急得不得了,准备到外院去叫两个小厮过来帮忙。

  杀个鸡都能把鸡弄丢了,周秉简直不相信这是林夫人严厉管辖下的家。被这么一?打岔,满肚子的话就不好接下去。

  他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撸了袖子在园子里找了起来。

  这处林夫人名?下的宅子不大,只是后园建得尤其精致。巴掌大的地方栽了几棵香樟子,树下依地势修了园景水池。这个时节正是草木葳蕤,也不知那?个野物到底躲在何处?

  周秉信手取了个竹竿儿,一?边随意?的划拉着,一?边拿眼瞅着谭五月。

  矮胖的厨娘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只扁毛畜牲的厉害。她气急败坏,脸上胳膊上有几道血棱子,衣服上也有明显的破痕,显见是那?只突然撒欢山鸡的手下败将。

  站得远远的谭五月没理人,好在也没急着走。

  小假山的后头忽然传出动静,周秉眼疾手快地把竹竿儿投过去。

  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受惊,立刻扑腾了出来。神气活现?地站在半人高的篱笆上,颈上的毛嚣张的支楞着,兴奋地抖擞着绚烂的翅膀。

  周秉认了半天才?认出这东西根本不是山鸡,竟然是野雉,难怪这么烈性。

  神情狼狈的厨娘险些哭了出来,指着野雉嚷嚷,“夫人说?要吃山鸡丁子,庄上就派人送了一?只过来。谁曾想竟跟往日不一?样,专往梁上窜。爪子嘴巴和嘴巴尖儿又?利害得很,要不是我躲闪得快,一?双眼睛就要让这个畜生抓瞎了……”

  野雉生的漂亮,性情凶猛,凶悍起来敢跟蛇斗。这东西有灵性,约略知道自?己要成为?盘中?餐,肯定要拼命反抗。

  若是手中?有趁手的弓箭,一?个回合就能把这只野物拿下。但不过丁点小事,周秉也懒得另外喊人,脚尖一?撩就冲了过去。

  陆续有听到动静的仆妇也过来帮忙,偏那?畜生格外伶俐,疯了似的满园子乱窜,在场的三五个人一?时间竟不能奏功。

  到处都是野雉金红的墨绿的细碎尾羽。

  它生命顽强身形灵活,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束手就擒。几个人合起把野雉逼到了犄角旮旯,就见那?炸了毛的东西依旧往外“突突”地挣个不停。

  一?个不小心,眼见就要窜到最边角的谭五月的脸上。

  底下的风声传得尤其快,林夫人对这位二少奶奶的态度实在微妙。所以几个厨房的婆子相视一?眼,迟疑着不敢上前帮忙。

  周秉站得稍远些更是来不及,暗恨这些奴才?胆子肥壮,竟敢看着主家少奶奶受难!

  他心急之?下飞快脱了身上的外衫,正准备掷出去拦住那?个没有眼色的蠢物。就见谭五月伸出双手,以出乎意?料的迅捷,一?把牢牢抓住野雉一?只张开的翅膀。

  野雉怒目圆睁,继续拍打着另一?边的翅膀,大力?地上下翻腾。头冠红得险些要滴出血来,危险地伸着脖子,试图用尖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硬喙上下啄人。

  显然是被激怒了……

  谭五月看了两眼,对满园子的人微不可见的撇了下嘴。

  也不说?什么,手指弓起。快如闪电般抓着野雉脖子撕拉就是一?扯,然后嘭地一?声惯在地上。挑起的双眼左右微睃,有一?股战场上大将军杀人舔刀的狠劲……

  辛热的鲜血四溅,立马就污了女人刚换上的衣裙。可怜那?东西耀武扬威活蹦乱跳了半天,啄伤了好几个人,却在顷刻间就没了性命。

  周秉的外衫还傻傻地提留在手里,一?时恍惚地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他清楚看到了谭五月眼里的不屑。

  明明这女人什么都没说?,他却依旧觉得自?己刚才?的行迹蠢透了。一?只野雉能有多厉害,一?群人都拿不下来,不过是人人都想到林夫人面前贪功,想要抓活的……

  几个帮佣的婆子吓着了,老老实实地束手站在一?旁,半声不敢吭。

  她们没见过这般不合规矩的宅门少奶奶,徒手杀个野物不说?,竟然一?上来就直接扯断野物的脖子。

  那?蓬鲜血是热的,丝丝缕缕的黏在脸上,仿佛连人都多了股莫名?煞气。

  谭五月杀了野雉,心里的窝囊气好似顺了许多。

  唇角微微舒展开来,一?贯缺少情绪的木然面容瞬间活泛过来。好像梅枝上的新雪,荷尖上的露珠……虽然依旧黯沉,可是已经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眼睛。

  像极深的夜空炸开璀璨的烟花,周秉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次完了,竟然对着同一?个人心动了两次。

  一?炷香过后,林夫人终于听见了整件事的完整版本。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忍不住一?阵目瞪口呆,“咱家的那?位二少奶奶……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上去,一?把揪断了山鸡的脖子?”

  厨娘是粗人,一?边啧啧赞叹,一?边拍着大腿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咱家二爷说?了,那?个东西不是山鸡,应该是猎户进山捉来的野雉,难怪尾巴翘的那?么高,性子那?么野,几个人都拿不住。夫人放心,奴婢保管收拾的干干净净,明天一?早就能炖一?钵再滋补不过的鲜汤……”

  谁要听这个?

  林夫人按捺住性子,慢慢靠在椅背上,“二少奶奶做下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儿,二爷说?什么没有?”

  这话问的实在是太奇怪,厨娘满脸的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二爷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亲自?扯了块干净帕子,把二少奶奶脸上身上沾染的血渍擦干净了。二少奶奶也没怎么理会?,两个人好像在闹别扭……”

  林夫人听了心头更烦了。

  这该走的不走,该留的不留,这都叫什么事儿?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飞红

  西园的净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谭五月身上染了污物,正在洗澡。

  雾气裹着热腾腾的暖香,一阵一阵地钻鼻子眼儿。周秉站在门外怯得很, 愣是不敢推开薄薄的木门。

  过了好半天谭五月终于出来了, 披着湿润的头发?,穿了一身烟管青的裙子。尽管没涂什么香, 却有一股子茉莉花儿的味道。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谭五月的脸依旧木然, 在以前最起?码面上还是温顺安静的。这会好像冷到?了骨头缝里,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直接当屋子里的人不存在。

  都是因为那封被一气吞了的休书。

  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更加莫名其妙……

  周秉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有些犯蠢, 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当时若不这么做, 自己?肯定会后悔。至于怎么个后悔法,他不敢去深想。

  香氛撩人,略封闭的内室浮动?着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 是缠绕的,灼热的, 发?烫的。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前前后后加起?来几十年的好涵养, 面临着即将破功的危险,怎么从前没发?现过这女人还有这么勾人的一面?

  屁股针扎一般闲坐了一会, 周秉沉不住气了。挤挤挨挨地凑过去,没话找话地想碰女人的衣袖,“我看你好像懂些拳脚功夫,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谭五月半点好脸没给他, 站起?来离得远远的,好在还是答了话, “我俩成亲几个月,满打满算待在一起?不超过五天。我倒是想跟你说,只可惜老天爷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周秉自动?把她言语中的讥讽当做闺怨,毫不掩饰满眼欣赏。

  “其实前天你踹我那几脚的招数就是有名堂的,只是我当时没往心里去。刚才……你一下子就把野雉的脖子揪断了,没一把子好气力恐怕不行。”

  野物是活的,受惊时抓住都不容易,更别?说一把揪断脖子。

  谭五月看了他两眼,“也?没什么难的,我娘家的铺子里有个四五十岁的老供奉,从前在镖局里当差。尤其精通这些小巧的擒拿功夫,我不过跟着学?了两招粗浅的……”

  周秉知道这乡下女子朴实,说是粗通,其实比起?别?人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谭五月好似想通了,食指慢慢扒拉着桌子上的一只空杯子,好整以暇。

  “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势同?水火。如今你娘看我百般不顺眼,我也?不愿留在京城受这个冤枉气。看你一时半会儿好像还没拿定主意?,多半也?不会重写?休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女子神情恬淡,仿佛刚才的种种不快已经烟消云散,“我干脆回?江州老家好了,那边毕竟还有我娘家的铺子和田产要照顾。底下的庄头和掌柜虽然都是多年得用的,但?离得太久毕竟不太好……”

  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周秉知道她骨子里是率性的,对京城的事是眼不见心不烦。

  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敢让女人独自离开。

  在那一辈子,谭五月得知他风风光光地纳了庾香兰为妾,无论?他有什么下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都不肯细听,到?最后根本连面都不愿意?见……

  这女人的心肠硬得像石头,借口?离开后就必定不会再回?头。周家若不是有个对她恩重如山的霍老太太,有个痴痴傻傻时时离不得人的幼儿,这女人恐怕老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周秉心头酸酸的,脑子却飞速的旋转,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怎么一点用都没有?这女人的心哪里是硬得像石头,分明就是金刚石做的。

  “你……先别?着急,祖母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连个好景儿都没看过一回?。昨天还跟我说,想让我陪她到?圆恩寺的释迦摩尼佛面前上柱香。就这么点儿念想,你不会违了老太太的愿吧?”

  终于扒拉出一个像样的借口?。

  周秉吁了口?气,装作轻松模样打趣,“我娘看你不顺眼,祖母看我娘也?不顺眼。这天底下当婆婆都差不多,你有什么可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