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他对那一世二十?年?如一日冷漠如铁的谭五月束手无?策,对这?一世谭五月的决绝同样?无?辙。
女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质问,就让他的所谓坚持溃不成军。
有些女人看着大度, 其?实无?比小心眼儿。
古时房玄龄的妻子卢氏知道?丈夫要?纳小妾,大哭大闹之后无?果, 一气之下就喝了毒药,幸好那毒药只是皇帝玩笑时赏下的一碗醋。世人嘲讽卢氏善妒之余,谁敢说这?份感情不真?
正对着庭院的隔窗只开了半扇,些微晨光照进晦暗的内室,照亮了周秉手里的一把木梳。梳齿稀疏,却缠绕了一根长长的发丝,应该是谭五月无?意间留下的。
他用指尖拨弄着,这?个时候才觉察到昨日争执后,若隐若现?的一点由头。
——谭五月的隐忍,谭五月的动怒,谭五月的掩饰……
这?女人应该……也许……比想象当中更在乎他。
仿佛听见激烈的鼓点儿锣点儿在耳边使劲地敲,周秉蓦地抓紧了手指。
一身的血液立马沸腾起来,他攸地想明白了。
这?不是自作多情。
不管前世今生,谭五月若是真的不介意,决不会将近二十?年?都不主动见他一面?。寥寥数回谈话,所涉也不及风月。二十?年?,数千个日日夜夜的耿耿于怀,宁愿在江州老宅忍受无?边孤寂……
周秉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这?么蠢?
这?个女人就像温吞的水,所有的情感是深埋在地下的火山,在炙烈的火上一点点变得灼热。那么淳厚那么无?害,等他察觉时水已经变得沸腾,皮肉骨都已经融进锅里,再?也分不出一丝多余给别人。
从?前的他不是不懂,是从?不敢去深想,是潜意识觉得自己配不上。
周秉空抬着头,在暮春的晨光下颓然,脑子里嗡嗡作响,也许还夹杂着一丁点沾沾自喜和埋怨。他乱糟糟地想着,给自己打气,这?个节骨眼无?论如何?都不能率先松劲。
若不是误打误撞,他也不会察觉谭五月竟然瞒了他这?么多事儿。
若是依着谭五月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脾气,现?在恐怕已经在后悔昨日的情绪外露,已经在想办法如何?回江州老家了。毕竟这?时候的她还太过年?轻,还没有学会如何?将冷漠挂在脸上……
回江州老家?
周秉悚然一惊,望着空荡荡的黑漆架子床猛地跳了起来,急了。
穿过回廊、花园、月亮门,双桂堂近在眼前,脚下的石子路却前所未有的漫长,仿佛看不到头。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落在身上软绵绵的,风在耳边轻快的拂动。
他跑了起来,任那些下人们看见他的不成体统。
此时双桂堂的堂屋里静悄悄的,桌案上的铜熏炉里燃着新罗国名贵的安息香,整个屋子充斥着微辛的芳香。
刚刚梳好妆的林夫人满脸错愕,“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休书?,是秀哥跟你说的,还是老太太跟你说的?”
谭五月静静立在阶下,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话倒是干脆。
“在老家的时候就知道?了,祖母的眼睛不行,让底下的丫头帮着念信时让我听到了。祖母原本还想帮着说和,一路北上的时候就一直在劝我。说不管真假,当人媳妇的最好先退一步。但?我不愿意委屈自个……”
屋子里更静了,站在外头的几个婆子丫头大气都不敢出。
谁能想到一大早二少?奶奶过来,不是帮着奉茶捧帕,竟然是巴巴地说这?个。
这?不是求饶,这?是打脸,这?是示威。
果然林夫人的脸瞬间就冷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着不多言不多语的儿媳,竟然会使以退为进的手段。她根本就不相信谭五月的这?些鬼话,知道?丈夫写下休书?,竟然还有人不上赶着求情?
自己的儿子前程似锦,日后铁定是京城的头一份。幸亏那孩子现?如今变得不张扬,要?不然想倒贴的姑娘多得要?从?东华门排到神武门去。
这?时候的谭五月反倒坦坦荡荡的,正大光明的,连带着略微佝偻的身量都挺拔了些。
“……我不愿意受这?份委屈,我就想一夫一妻粗茶淡饭地过,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知道?您要?笑话我,可我就是这?样?想的。就是没有这?档子事,京城里没有庾湘兰,没有那位身份高?的贵女,结果都差不多。”
单夫独妇的日子,连皇后娘娘都不敢妄想,她倒是敢说。
外面?忽然暗了下来,原本好好的晴天眨眼就变了。
厚重的云层中有隐约的闷雷,雕了灵花纹的槅窗也跟着轻微地闪动。
有雨丝飘落,谭五月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传来,“……我容不下这?些乱糟糟的事,周家多半也容不下我,既然如此……”
新婚不过数月丈夫就有了二心,说起来的确不怎么光彩。
林夫人心里更不舒服了。
为谭五月的心高?气傲,胆子比天大。照她所想谭五月应该哭着求着留下来,怎么是如今这?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样?子?周家即将扫地出门的下堂妇,怎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
如今的周家只能嫌弃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嫌弃?
虽然正好可以顺水推舟两厢正好,但?林夫人还想拿一回乔,所以故意皱着眉头满脸厌弃。
“你很好,竟敢跑到我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大度,你本来事事都比不上别人,偏还这?么矫情。三从?四德,你到底用心读了几回……”
谭五月忽然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林夫人觉得那笑容格外阴森,耳边就听这?女子淡淡地说话。
“夫人你常年?在京城不知老家的事儿,上个月咱们江州城前门有户人家的婆婆阴损,经常折磨媳妇儿,说家里的鞋子金贵,让那小媳妇大冬天的在江边赤脚洗衣裳。”
明明在说别人家的事,谭五月却讲得跟亲眼见过的一样?。
“像这?样?的小手段不胜枚举,左邻右舍谁都知道?小媳妇儿可怜,可谁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年?时这?个小媳妇儿做了一桌子好酒菜,然后第二天这?个婆婆就死了,七窍流血满面?青黑。我和祖母出门的时候,那家正在办丧事呢……”
今年?的节气实在是古怪,这?雨说来就来。
卷着雨丝的细风把堂屋的安息香一股脑吹得干干净净,那股子让人烦闷的辛香终于散了。
林夫人常年?在宫中行走,看过的阴诡比别人吃的盐都多。知道?有些老实人被逼的狠了,横下一条心后反而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她把这?些难听话听了进去,脸上终于讪讪,的确也怕把人逼急了,“干嘛说得这?么邪乎,我老周家有仁有义……可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谭五月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声音依旧低柔温婉,仿佛刚才的几句威吓真的只是听说。
眼里还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您尽管放心,我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周秉如今正好聚好散……”
一个乡下儿媳,林夫人是不吝惜舍弃的。
她又细细打量两眼,心想这?丫头今天看起来倒多了两分胆气,比前两天看着顺眼许多。
她满意了,消停了。把装了休书?的妆盒打开,难得生了少?少?的歉意出来, “原本我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实在是拗不过老太太,才让你匆匆忙忙地嫁了进来。”
林夫人瞧了谭五月半晌,越发觉得这?丫头和往日不同,于是语调都难得和缓了些。
“不过你也不算很吃亏,周谭两家的姻缘断了,可毕竟是多年?的世交。那些聘礼之类的贵重财物,你尽可以带回谭家。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写信给我,能帮衬的我绝不推脱……”
休书?被徐徐打开,浓墨淋漓,却不是周秉的字。
那人肚子里虽没什么学问,但?字写得相当不错。要?更加丰挺俊秀些,就像他的人一样?险峻风流。但?已经不重要?了,底下龙飞凤舞的签名上有艳红的手印儿,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再?多的纠缠也该戛然而止了,再?多的辩解等同苍白,再?多的孽缘终究还是孽缘。
谭五月伸出手,生茧的手指将将触摸到薄薄的纸页……
一只手忽然斜斜地伸了过来,把那纸轻飘飘的休书?接了过去。
谭五月半转身,扭着脖子平静地看着身后的人。
比寻常女子要?粗糙许多的指尖依旧执拗地捉着休书?的一角不放。
她以为昨天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薄纸仿佛在这?一瞬间有了韧性,平展地僵持在二人中间。
周秉似乎有些讶异,加大气力又扯了一下,还是不动,然后谭五月就看见他飘忽地笑了一下。
他长得好,这?一笑像是春日园子里的花枝在蓬勃怒放。
这?人实在是好看得过分,浓眉斜飞眼神湛黑,像是九天里不染尘埃的神仙。
谭五月尽管看过千百遍,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再?然后……刺啦一声,那纸休书?被撕裂,绝大部分被飞快团成一团,利落地消失在这?人大张的嘴里。
谭五月一脸愕然,手中只余下拇指尖大小的一角白色……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杀山鸡的手法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
毕竟男人大都是要面子的, 很少人能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举动。连见林夫人都难得结巴了一?回,“秀哥,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她的脑子没想太多, 只以为?儿子想享齐人之?福。为?着名?声不想抛弃乡下的糟糠之?妻, 又?舍不得外头娇艳的红颜知己。
休书的材质是上好的皮绵纸,看着薄薄的一?层, 塞进嘴里还是有些难以下咽, 赤赤拉拉地哽喉咙。
周秉干脆乱嚼一?通,又?随手端了一?盏茶一?气喝了, 这才?略有不耐地转过头,“怎么我说?过的话就像放屁么, 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多听听。庾湘兰另外有主, 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我的。还有荣寿公主,根本就不是我乐意?的……”
林夫人不由腹诽。
果然说?的都是些屁话,前些日子还闹着要把人抬进门, 今天就直截了当?的说?自?己戴了绿帽子,也不嫌丢人?
她咬牙地瞪着亲儿子, 气得脸都白了,心想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讨债的东西, 好半天才?尖着嗓门骂出口。
“若是以往你不愿意?娶就算了,可你听听这丫头刚才?说?的什么话, 人家是要一?夫一?妻地过一?辈子,根本就瞧不上你干的事。你要留下她,就得把她放在头顶当?菩萨好生供起来!”
林夫人先前被谭五月拿话狠狠撅了一?回,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所以看人格外不顺眼。但一?时间也猜不透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所以话里话外就有些泛酸。
这当?娘的好对付, 难的是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谭五月。
周秉这才?敢转头,偷偷打量她。
这回谭五月的眼皮儿没有红,脸颊干干净净。眼皮儿底下却有两团充血的眼白,投过来的眼神死死压抑着。带着勃然的怒意?,像暗夜江面上的渔火。
想必这会?子人已经……气炸了。
非常奇异的周秉松了口气,种种咸甜苦辣汇聚在一?处,结成一?片辛酸。
只要有反应就好……
他来不及说?什么,一?把将人扯到屋外,昏头昏脑地一?顿急走。
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应该是靠近大厨房的后园子。因?为?旁边有高大的丁香栅栏,有无数细小的粉红色的花被风吹落了下来。
周秉的话乱七八糟,拖拖拉拉地就是舍不得松手,甚至带了一?点讨好。
“休书是我喝醉时,我娘偷偷按的手印。我知道那?是假的,可我也想你急上一?急,亲自?到京城来。看你到底是什么反应,是不是还把我放在心上,都是我的错……”
他局促地嘟囔,“你留下来,我没有休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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