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36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状元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文采是一等一的, 品性想来?也不错。就是偶尔有行差踏错,人家多半也会自省, 大?人这?样做不太好……”

  不知怎么回事,北镇抚司上?至指挥使冯顺,下至谢永这?些低阶的武官,没怎么将皇亲国戚豪商巨贾看在眼里, 但好像天生就惧怕朝中?那些两榜出身的正经文人。

  那些才?学满腹的读书?人犯了事,锦衣卫即便上?门拿人也带着三分客气?。

  这?些人大?都有所谓的气?节, 生死在他们眼里都是小事……

  周秉冷笑,想发火,却硬生咽下。

  “文人使起坏来?,让你有苦水都倒不出来?。我知道司里有人压着你,不想让你上?进。可你照旧在衙门里领着薪俸,照旧可以靠着这?份名头收受外面商铺徼纳的一份例钱。

  可要是那些成精的老大?人们想整你,说不定你还要对人家感恩戴德!咱们既然干了这?个差事,不用力爬上?去?,就等着被人踩。一句话,你帮不帮?”

  文武天生敌对,笑呵呵地一家亲很少。武将中?间也有内耗也有纷争,但是远没有读书?人那般惨烈得不留余地。

  前?朝的张经案就是典型例子。

  堂堂的二?品吏部尚书?涉嫌党争,最后被政敌拉下马。直系成年男丁削鼻示众后全部绞死,年幼的男孩被宫刑充作内侍,女眷发配教坊司。

  圣旨一颁布,当场就在大?门口磕死了好几个。情状之?惨烈,让人掩目……

  谢永定定看着他,小心地问:“所以大?人才?临时改变主意,弃文举改武考。小的多问一句,那位陈状元到底做了什?么龌蹉事,遭大?人如此嫌弃……”

  周秉的脸立刻就僵了。

  他如何说得出口那些让人不忍回首的窘迫往事。

  在那一世,初至京城的周秉实打实是个乡下小子。虽然仗着奉安夫人的面子没谁敢当面讥笑,可背后说难听话的不少。

  这?时候的陈文敬像个和蔼可亲的兄长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文会还是私宴,都殷殷地把他带在一路看顾。

  周秉的同胞兄长很年青的时候就没了,陈文敬满足了周秉对兄长的所有幻想。更何况这?个人敦厚温文才?识渊博,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和信重。

  知道周秉从小不喜读书?底子太薄,这?位陈状元将自己所编纂的题集精简又精简之?后,慎重地交到周秉的手上?,嘱咐他将所有的策论背诵熟练。

  那一年,自觉资质鲁钝的周秉……邀天之?幸果然得中?进士第?。那时候的他想,就算是亲生哥哥在世也不过如此周全了。

  没过多久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不顾禁令,相约到京城里最有名的白矾楼里庆贺。

  大?家放浪形骸之?际,在僻静处躲酒的周秉无?意间发现陈文敬和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背人时好像有首尾……

  他一时间有些意外,因为陈文敬给?人的印象就是清高无?尘不近女色,连到白矾楼这?种奢靡场所都是别人硬拉硬拽着才?来?的。

  但仔细一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有才?女有貌,庾湘兰是出了名的雅妓,一手书?画直追当世大?家,和状元公谈的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两情相悦的美事,喝得半醉的周秉迷迷瞪瞪地想。结果半夜三更大?家都醉醺醺的时候,陈文敬的老婆康郡主不知从哪听了信儿,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怒气?冲冲地打上?门来?。

  陈文敬心急之?下没处躲,就把香软旖旎的庾湘兰推到了半醉的周秉怀里。

  转过头一派镇定地解释,他不过是却不过大?家的情面,这?才?跟着过来?吃一杯酒,从头到尾只帮着做了几首应景的诗文……

  周秉其实已经醒了,心里头更加明白得很。

  他头次见到在老婆面前?这?么怂的男人,简直打破陈文敬在他心目当中?的伟岸。

  但出于种种迂回的感恩心思,他并没有当众戳破这?个谎言。反而顺着陈文敬的话,大?大?拉拉地承认自己是庾湘兰的新?恩客。

  此后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连好久陈文敬都不再找周秉吃酒玩耍。

  然后半个月的某一天,周秉奉皇命到翰林院交接一件差事。

  他脚底有家传功夫,走路比寻常人要轻的多。于是在一个巧的不能再巧的时间和地点,就听到陈文敬正和密友在僻静处小声顽笑。

  平常那道稳重醇厚的声音里满含讥诮,连连啧啧,“圣人现如今着急组建自己的班底,可有些烂泥注定扶不上?墙。譬如行人司的主事周秉不学无?术,到现在连一道明旨都看不明白。

  说起来?我都替他臊得慌,春闱时连提前?透了风声的考题都能写偏,全靠大?家伙一同为他遮掩。偏偏他还自以为才?高,不知以后还要闯出什?么样不可收拾的大?祸来?……”

  当面君子背后诋毁,说的就是陈文敬,是比当面搧脸还要刺骨的存在。

  周秉如坠冰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原来?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竟然如此不堪,整个一个二?傻子。

  他没有惊动人悄悄退了出来?,往日的一片单纯赤忱之?心瞬间去?了大?半。正好没隔几日,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托人带信,说有了身孕……

  康郡主的妒性实在是大?,陈状元府上?的如夫人也不那么好当。

  那时候还是孩子好胜心性的周秉想得简单,胸口又被一口气?哽着,就是想好好地恶心一回陈文敬。

  他想都没有多想,顺水推舟地找了一处私宅把庾湘兰安置了。

  等瓜熟蒂落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子时,他恶意地想,等这?孩子再大?一些,我就亲自送他到陈府见他亲爹。

  把人全都叫齐了,当众来?个滴血认亲,到时候大?家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那陈文敬一向标榜自己如青岗风如山崖松,知道自己千盼万盼的亲生儿子叫了别人这?么久的爹,会不会气?得一口吐血?

  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他算计别人的时候,老天爷也在算计他,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再后来?心怀怨恨的荣寿公主又横插一杠子,惹出周府的一桩惨事,也让谭五月从此对他避不见面,心结到死都没有解开。

  这?些前?尘过往如何能说出口。

  周秉脸上?隐晦,只得对谢永胡乱编造了几句,“那白矾楼的庾湘兰骗了我不少银子,我听说她全都悄悄贴补了陈文敬,单单因为心疼陈文敬在康家几乎就是个受气?的上?门女婿。”

  他绷着劲,脸上?不甘不愿,“本?来?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可我当初视陈文敬如亲生兄长,却不想这?二?人竟然联手戏耍于我……”

  这?样解释就通了。

  谢永了然点头,年青人受了委屈为了出口气?使些手段也是可行的。

  因此再无?怀疑,“你这?法子不错,陈状元出身寒门最重名声,全靠康郡主拉人脉在后头给?他撑着,朝里几个老大?人这?才?这?么看重他。

  你这?会让他大?大?丢回脸,也算弥补一二?。这?人毕竟是私德有亏,我就帮你一回,也让天下人早日看穿他的真面目……”

  周秉知道这?人性子有些板正,要不然将近三十岁了,在锦衣卫还只混了个坐冷板凳的小旗。但这?种人作为京城的地头蛇人面最广,办起事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不由露齿一笑,“保证绝对下不为例……”

  年轻人这?一笑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仿佛万物都成了陪衬。

  谢永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在京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在这?一刻也在心中?暗自感叹,那庾湘兰放着金镶玉不要,非要去?扒拉着一块脚底踩的青条石不放,难怪这?位傲气?惯的小爷心里不舒坦,宁愿拐着弯也要报复一回。

  两人又细细安排了一回细节,务求目的达到且不留痕迹。好在几个人明天就要南下,京里惹出再大?的乱子也与他们不相干了。

  谢永自去?安排了一些知根底的地痞帮闲,细细吩咐下去?。

  这?些人是干惯了这?种拿银子解灾事的,就象微风吹起了毫不起眼的萍末,这?条线上?的相关?人都还无?知无?觉。

  周秉回到府学胡同西院的时候,谭五月正在收拾。

  来?的时候行李大?都没有打开,这?时候正好重新?装在马车上?。

  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很稳重的颜色,样式裁剪也很简单,与京城的女子一只袖子都恨不得绣上?十道八道花边儿全然不同。

  周秉看了直皱眉头,拎着一条素面藏蓝百褶裙的裙角直摇头,“难怪我娘说你根本?就不像刚进门的小媳妇儿,我说……你别打扮的这?么老成行吗?”

  他说不出口,这?些衣服真的有些土。

  谭五月凉凉瞥他一眼,瞪着他,“这?是我娘家铺子里售卖的细布,除了颜色不是很鲜亮,穿在身上?又软和又吸汗。你看不惯尽管可以不看,离了你,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回江州的路。”

  得,当他什?么也没说,周秉顿时闭了嘴。

  从前?的他因为人生的俊美出众,遇到纷争时一般都是别人先退让。从小做错了事受到责怪,只需要伏低做小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原谅,他以为谭五月也会一直这?样包容。

  直到后来?周秉才?知道,有些人真正决绝起来?的时候,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挽回的余地。

  从前?的谭五月吃软不吃硬,看着温温和和像面团儿,实则相当放得下,说断就断。这?样的人越是逼她越容易逆反,只能怀柔顺着毛摸。

  很多年后,在媳妇面前?从来?没有真正赢过的周秉,深刻体会到了这?世上?万物都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两人之?间,在外人看起来?是自己更为强势一些,但真正维系着两人感情进展的……其实是谭五月。

  周秉专横霸道,谭五月愿意迁就,两个人就能继续往下走。等某一天谭五月不肯再容忍他的诸多毛病,那便是说走就走开弓不回,这?夫妻自然而然就做到了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被吞下的鱼饵

  每年?的大节令前后, 都会?有一些意境相当不错的诗词流传在市面上。有些署了名,但大多数都是在秦楼楚馆里传唱开?来,大家才渐渐知晓作?者是谁。

  这几天有一首咏月小?令被大肆追捧。

  月掩矾楼叹别离, 伤怀始觉夜虫悲。泪添雨点千行下?, 情割秋光百虑随。鱼沉湘江信难期,雁断兰州声?已绝。繁忧莫解衷肠梦, 惆怅频经无限愁。

  自有学问高深的读书人点评其中的叹别离、夜虫悲、信难期、无限愁都用得格外精妙。

  这种好诗自然?有人要问出处。

  有人研究了其中的遣词造句, 说当世?在诗词上可称大家的就那么几位,这首诗里依稀有庚申年?状元陈文敬的文风。

  既然?找到了出处, 立马就有擅长音律的大家跟着谱曲子。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首小?令因为词藻精美曲调清丽, 不过三五天就时兴起来, 就连说书的也会?引用两句。一时间烈火烹油,说陈文敬于?诗词上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堪比前朝的李太白宴几道……

  和陈文敬交好的几位翰林就拿着空白的扇面插屏到陈府求字, 还一路埋怨,说有这么好的诗怎么不早早拿出来共赏, 等到外头的人问起他们才知晓一二……

  陈文敬穿着一件家居的宽袍,目光深远清癯中隐约带着一丝傲然?, 嘴里不住谦虚着。

  “不过是闲暇时的小?作?,实在当不起大家的谬赞。那天一人独坐时, 大概喝了一点老酒,自然?就有一些人生感悟。也不知是谁看?到,这才传了出去!”

  众人奉承连连,说状元公为人低调, 素来不以才学示人。要不是那个多事的,这等大作?还不知要埋没到什么时候……

  他们是彼此都知道底细的至交。

  这位面上看?着风光, 但家里供着一尊轻不得重不得的母老虎。想来适意也十分有限,只能寄情于?这些词牌文章了,难怪一出手就是当世?名作?。

  陈文敬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伤感,在丝绸扇面上将这首新?作?重新?写了一遍,待淋漓的墨汁收干后才递给友人。

  他不在意地想,我管你这首诗是谁写的,现在我说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满京城女人们最喜欢去的商号就是东四门的玄武街,那里有一个苏州过来的商人开?了一家名为“染红”的胭脂铺子。

  他家的眉黛唇脂兼各色头油都做得极好,用起来细腻温润,或是香气浓郁或是颜色鲜亮不脱落,所以相当受女客们的欢迎。

  这家铺子的门脸富丽,站在门口穿着体面的伙计睁着一双利眼,殷勤地把客人往里让。

  忙了一上午正准备抽空歇口气时,就见一辆青绸帷子的马车停在面前。一个身量纤巧,穿了茜红绣五彩串枝芙蓉衣裙的年?青女子,扶着小?丫头的手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伙计认得这是熟客,立刻上前躬身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