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43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声?音高亢,再咋乎也许就要惊动?更多的人。

  谢永上去就是狠厉的一巴掌,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和善,骂骂咧咧地使诈,“老实交代,余正富的亲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打量着天高皇帝远,你们就敢欺瞒衙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头儿?一张苍老焦黑的脸顿时刮出血丝。

  他虽然有些痞懒,但也被突然变脸的官差吓破了胆子,趔趄倒在地上双手急急地直摇,“我们虽是一个村住着,可并不怎么来往。有人说余正富为了争水娃相中的那块宝地,自个拿锄头薅死了他亲爹,连夜装在棺材里……”

  这时候不用他解释,众人都知道水娃必定是指余得水。

  谢永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但是为了一块所谓的风水宝地把亲爹杀了的,还是第一次碰到。和周秉对视一眼?,继续追问,“人家在家里干的事,怎么传到外头来了,还有鼻子有眼?儿?的?”

  大有不好好回答,就又抡大巴掌伺候的架势。

  老头儿?顿时老实多了,畏首畏尾的蔫着。

  但被人质疑还挺不服气,“我们山里人虽然过得穷,可只要勤快就不缺吃的,个个都是好猎手。那余老爹身子骨比我还结实,一双铁腕子能摁住牛头,一个人在山林里转悠半个月都没事。

  头一天还有人看见余老爹在房前屋后晒太阳,第二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住在隔壁的人还听见他家半夜三更有杀猪的响动?。哼,什么猪这么金贵,非要半夜来宰?”

  原来这家伙也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真凭实据。

  周秉没有发话,谢永只得继续问,“知不知道余得水……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头儿?满脸愤愤,只差跳脚,“水娃是好人,这十里八乡只有他认得字。谁家写信寄信,拿了三五个鸡蛋求到他的门上,必定不会推辞。还懂一点风水命理?,我们这里嫁女娶媳,都要找他翻黄历请个好日子。

  可惜好人没有好报,空有一身本事却惹祸,让余正富这个头顶烂疮的家伙生生给害了……”

  难怪连江州的马县令都说余得水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就连这么一个一无是处,混得和乞丐差不多的老头,都愿意为他打抱不平。

  谢永有些恼火地错牙,这老头儿?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嘴里却推三阻四?东拉西扯,没有一句说到点子上的真话。

  周秉把人招过去,蹲在一处斜坡上上上下下抛着一锭碎银子,“这余得水是不是有点门道?”

  碎银子在太阳底下散着诱人的光泽。

  本来老头儿?好像抬步要走,这会子走了两步又有些舍不得。回头逡巡了一会儿?,就跟着蹲在斜坡上。也许是看周秉长?得格外顺眼?,也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犟头八脑的老头儿?终于消停了。

  老头儿?不怎么怕事,被狠抽了一巴掌也不长?记性。嘿嘿地凑过来,露出一口焦黄的烂牙,“我看你才是当头的吧,戏台子上都这样演,先出来的都是些小卒子!”

  这人大概是想?跟官府的人攀一点交情,可惜态度实在不像样,神神秘秘的,“我只跟你一个说,水娃有大神通,心又善,只是这个人不愿意显摆,老往人后躲。我要是有他那样的本事,早到县城吃香喝辣的去了!”

  周秉没答话,拔了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嚼,耳朵却竖着。

  老头儿?抿着嘴满脸自豪,只差赌咒发誓,“真没骗你,只有我们老一辈人才叫他水娃子这附近的乡民都尊称他一声?余师傅,其实背后叫余神仙余菩萨的都有,只是他不喜欢,大家伙只能悄悄地叫。”

  老头儿?絮絮叨叨的,说大前年他隔壁家的女儿?长?大了,有媒人带邻村小伙子过来相看,那家提了十挑礼物,诚意十足。但这家女儿?的娘不放心,专门请了水娃过去看一眼?。

  水娃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不见外地说了老实话。

  说那家的小子精明能干,但行走姿势好象稍有趔趄,可能不得长?寿。还有对方的亲娘从耳垂到下巴的肉过于丰满,这就是所谓的横门肉,只怕日后婆媳之?间不好相处……

  可那当亲爹的贪图对方聘礼给的丰厚,一咬牙还是把女儿?嫁了过去。

  没想?到年初成亲,那家女儿?年尾就成了寡妇。当婆婆的不依,非到处说是儿?媳妇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好好的女子,差点就被活活逼着跳了江。老两口子到现在都后悔,叹息当初没有听从水娃子的劝告……

  这时候太阳光终于直直射进来了,却是金红的残阳,像血一样湿淋淋地撒在墓碑的侧面?,另一半依旧笼在浓重的阴影里。

  周秉不错眼?地喃喃,“这果然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老头儿?没脸没皮,透着一股乡下人滚刀肉般的油滑。

  “那是,神仙一样的人,能跟凡人一般见识吗?余正富以为占了大便宜,其实是人家在历劫,是在凡间磨炼心性。根本就用不着水娃出手,老天爷就帮他收拾了恶人……”

  前头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好像已经挖到底了。

  北镇抚司的人着实厉害,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铁锹撬棍,一会儿?功夫就把深达两丈,看起来很坚实的坟堆给刨开?了,连拃长?的木钉子都起了好几颗。

  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谢永一马当先不顾凌乱肮脏,上前一脚踹开?厚重的棺盖。

  棺盖砰地一声?掉在地上,砸起无数烂枝碎屑。长?满滑腻青苔的石头上,有不知名?的黑色虫蚁惊恐地四?下逃窜。

  大概已经埋了数月,棺木虽然完好,但身上厚厚的织锦被褥被污浊的尸水浸湿了,上半截躯体倒是完好。脸上蒙着一张薄薄的金箔面?具,依稀可以清楚看到这人身材纤细。

  尚完整的头上带着嵌了玉石珠子的贵重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并拢放在胸前的尾指上套着两只小巧的白玉环戒指。穿着一件织折枝牡丹花的茜蓝闪缎袄裙,荷花纹的白衬里……

  这根本不是年迈老翁。

  分明是一个正值豆蔻的年青女郎。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出手大方的吴太太

  这下不但连北镇抚司的人头皮起炸后背发麻, 连杵在一边抻着脖子看?热闹的老头儿都吓得惊跳起来。

  本来是要验证这是不是叫人胆寒的五鬼位,看?看?棺材里头的余老爹是不是真的死于非命,结果……挖出一个体面的大姑娘。

  看?这穿着打扮, 还有身子下头精致的铺陈被褥, 应该是富贵人家早夭的女孩,怎么?被偷梁换柱地埋在一个山间老翁的坟里?

  正惊疑时, 不知从什么?空洞里飞快地窜出一个黄灰相?间的毛东西?, 一尺来长,从众人眼前脩地一声就不见?了。只记得那东西?生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又瘦又小。

  有人战战兢兢地问,刚才过?去的是不是黄老仙儿?

  人群中有胆子大的, 就说普通的黄鼠狼是黄色的, 这种灰色的黄鼠狼是修炼多年有道行的,多半是这座坟的保地仙儿。咱们拿着铁锹撬棍,多半打扰到他?老人家的修行了……

  谢永算是胆识过?人的, 也见?过?许多稀罕的事。

  这时候也有些懵了,做梦都没想?到会遇到这一出, 衣衫从里到外被汗水浸得透透的,风一吹就凉得沁骨。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个小小的江州县,难不成还养出了山野精怪?

  他?一踏上这趟路这座山, 就觉得这个地方邪性。一重一重的,连明晃晃的太阳光都轻易照不进来,处处透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琢磨不定。

  反倒是最年青的周秉率先?镇定下来,把雁翎刀抽出来捏在掌心警戒。又朝躲在后面的老头儿招手, 问,“认得出这是哪家的姑娘不?”

  江州本地风俗, 年轻未嫁的女子死去不能入祖坟,葬入棺材时要拿金箔挡面。

  老头儿硬着头皮匆匆看?了一眼,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说从没见?过?。

  也是,江州的春天多雨,气候潮湿温润。棺椁放在半山腰上,其中的尸身能保持到现在这幅样子已?经是很难得的。再说人的皮肉干瘪掉后,除非是这姑娘的亲爹亲妈,外人绝无可能认出其身份。

  周秉忽然想?起一事,攸地转头,“你前头好?像说过?余得水的亲妹子得急病死了……”

  老头儿虽然怕得要死,但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又探着脑袋看?了几眼才敢答话?,“水娃子的妹子叫余小莲,个头要高些,长了一张菩萨脸,心肠好?得不得了。可惜命不好?得了肺痨,听说一喘气就往外咳血,几天工夫人就没了。

  水娃子怕这病过?人,等人死后就把他?妹子一把火烧了,哭的站不起身子,前前后后我是亲眼得见?,我还去帮忙抬人了的。小姑娘化了的骨灰最后装在一个青瓷瓦罐里,半点做不得假……”

  这种事只要派人一查就知道,老头没必要连这点都撒谎。

  周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得止住天马行空的想?象,叉着腰看?了一会,转头吩咐谢永,“去查查附近有没有大户人家没了闺女,再分?两个人把尸身上的金首饰摘下来,到金银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伙计认得?”

  江州县城不大,有身份的太太小姐多半只在固定的金铺打首饰。

  谢永暗道一声晦气,前头还有五人被杀案没弄清,现在又多出一个无名女尸案,这趟差事实在是太不顺了,难不成是出门的时候没看?日子?

  北镇抚司跟别的衙门不一样,不是说你兢兢业业就劳苦功高。头上的差事多,意?味着过?错的几率也更大。在司里领罚,绝不是简单的罚没三五个月的俸禄,而是真真正正皮开肉绽的大杖伺候……

  马县令一直在县衙里干等着,得知这些京城来的贵人一出手就扒拉了余正富亲爹的坟,结果正主没见?着,倒整出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大姑娘,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然后回过?神来,就赶紧撇清自己,“本县的人口少,有个大的风吹草动,不过?半天功夫全县的人几乎都晓得。除了头回的乱子,我没听说哪家少了姑娘?”

  这就是个和稀泥的,周秉心知肚明。

  县城还好?些,那清水村附近几个村镇的人几乎都跑光了。别说少了个姑娘,就说少了十个姑娘,这个县令都不见?得清楚!

  说实话?,马县令对这个年纪青青的锦衣卫领头的有点发怵,生怕他?翻脸,只得细声细气地诉苦。

  “这回江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底下应该还有死伤。可是只要老百姓不报,我们官府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诸位大人把程河道数人的死因调查清楚,其余的就顺应天意?吧!”

  站在一旁的谢永今天又累又乏,又让黄老仙吓了一回。听了这种近乎撇干系的风凉话?,心头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你这个父母官倒是当得好?,连辖下的子民到底跑了多少都不知道?”

  马县令哭丧着脸,满是无可奈何?。

  “我倒是想?派人去查,可是县衙就这么?一点人手,派谁去都是个苦差事。更何?况清水村再往里走,就是绵延数百里的深山老林。除非朝廷派大军来,要不然受余得水蛊惑的百姓是不肯出来的!”

  受余得水蛊惑?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周秉终于转过?头,拿正眼望着人,“这余得水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道行的风水先?生,怎么?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本事?”

  马县令知道说漏了嘴,眼皮跳了几跳。见?实在推脱不过?,又想?这些人只要多住些时日,迟早会打听出来的,只得把自己知道的挑了几句。

  “这个余得水虽是个山民,但是极擅长言辞,听说和他?说过?话?的人没有不对他?心服口服的。兼之这个人性情疏阔,常常拿自家的钱财济贫扶弱,我怀疑他?是净土宗的余孽……”

  净土宗的余孽,周秉等人遽然变色。

  净土宗源于大食国东佛教,崇奉无量寿佛。信徒们"谨葱乳,不杀不饮酒",后因戒律松懈宗派林立,民众盲从势力过?大,呈一呼百诺之势,朝廷遂下令禁止,到后来演变成格杀勿论。

  电光火石之间,周秉忽然感同身受地明白了马县令的难处。

  那些跟着余得水跑进山林隐匿的百姓,归根到底还是无辜百姓。若是带着大兵平乱,百姓听信妖言,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刀斧加身,兴许乱子还没平,这些愚民就先?把命玩没了。

  若是老天爷保佑,把作乱的匪首余得水捉拿到。等押解进京的时候,除了余得水,谁说得清死在官兵刀下的是乱匪,还是百姓?

  到时候御史台的言官清清闲闲地上几道弹劾的折子,这平乱的人半点好?处没得到,反倒惹上一个滥杀无辜冒功请赏的恶名……

  马县令望过?来一眼,立刻就明白眼前的青年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老弟,听老哥哥一声劝,上头满城的参军、校尉、兵道,可没谁敢强出这个头,吃力还落不到好?!”

  这是劝解,这是告诫——只管查案子,管多了对大家伙都不好?!

  马县令见?对方把话?听进去了,颇为欣慰,站起身指着外头,“本城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也是死于这场民乱,他?的正室太太每天都要到衙门来问结果。我跟她?说这件案子已?经由京里的官差接手了,你去应对一下吧!”

  他?这会儿胆子大了,也敢支配起人来。

  周秉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这个老官油子已?经飞快地进了后堂,不由得啼笑皆非。正想?跟着抬脚走人的时候,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被杂役领着进门来了。

  那妇人三十六七岁,头上带着白花,穿着半旧的绸子衣裳,提着裙子急切地走了几步,噗通一声二话?不说地跪在地上,殷殷地望着,“想?必这位就是京里来的大人,果然好?人才。求大人为我夫吴波张目,小妇人愿奉上全部家财……”

  妇人脸盘周正皮肤白皙,想?来年青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此时却苍老憔悴话?音嘶哑,边说边拿着袖子抹泪。

  谢永最不耐烦女人掉泪珠子,见?机脚下一扭躲得远远的。

  周秉白了他?一眼,和颜悦色地转过?去,“吴太太请起,我昨天才到江州,连案卷都还没看?完呢!”

  吴太太想?来是伤心太过?,哭得抽噎了一下。

  拿手绢搽了又红又肿的眼皮儿,有些不好?意?思,“我天天以泪洗面,让大人看?笑话?了。只是我一想?起我们当家的好?,觉得不把凶手千刀万剐,就对不起他?对我的深情厚谊……”

  表恩爱表到县衙大堂里来了,周秉暗地哆嗦了一下。心想?我要是死了,我媳妇只会闷着脑袋做完所有该做的事,绝不会当着外人掉一颗泪。

  吴太太攥着手绢恨恨的,“除了那个杀千刀的余得水,谁有这个本事悄无声息地杀了我的亡夫?他?借着为我家祛除灾星的由头,几次三番地进进出出,必定是看?中了我家藏银子的私库!“

  为财倒是头次听说,还有马县令交上来的案卷不是说余得水只和余正富有私怨,与其他?四人并不相?识吗?

  是了,这必定是明哲保身的手段,任何?话?都说一半藏一半。

  周秉脸上并不表露,依旧带着两分?恰到好?处的同情,“我只听说余得水是个有道行的风水先?生,没听说过?他?还会……帮着别人画黄符祛灾星啊?”

  吴太太一副你们年青人还是见?识太少的眼光望过?来,为自己竟然有机会指正京城来的官老爷激动得脸庞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