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那就是个妖人,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家那位是多稳当的一个人,在江州做了二十年的生意?,什么?妖魔都打过?交道。
偏偏和余得水只见?了一回面,就急急地往家里领,说姓余的有大神通,是菩萨下凡,其实我看?着也就那样……”
周秉隐隐约约知道要问到点子上了,“那余得水没说要为你家请个什么?神仙护法之类的?”
吴太太认真想?了一下,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说我当家的今年犯天狗星,千万要多做好?事,我看?那个天狗星分?明就是他?自个……”
周秉想?,余得水若真是净土宗的资深信众,肯定要找机会拉拢吴波这个有钱人。
是来不及宣扬他?那套大道理,还是对吴波怀着另外的心思?他?忽然发现,这个神神秘秘的余得水竟然是个不能以常理论之的人。江州城到处是这人留下的痕迹,偏偏这人如蜻蜓点水再无所见?。
吴太太忽然踌躇了一下,从袖子底下推过?来什么?东西?。
“知道大人来得匆忙,身边没带什么?行李。这一点银子拿去周全一回,就当是我们江州百姓提前酬劳诸位大人远道而来的辛苦……”
竟然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还未等周秉拒绝,吴太太就站起身,严厉地指着一直候在廊外的一个长相?娇媚的女人,“那是我家老爷新纳的四姨太太,出事的那晚就是她?在身边服侍。结果我家老爷身子都硬邦邦的了,她?还睡得跟死猪似的。
我怀疑……她?是余得水的内应。她?的卖身契我已?经交给了县衙的书吏,大人要杀要剐都随意?,就是要了她?的命也是应当的,我们吴家绝没二话?……”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是个男人都懂。
那位等得心焦的姨太太原本满腹怨恨,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周秉挺拔蕴藉的卓然风姿,一双眼睛顿时就直了。心想?吴太太虽然蠢,倒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好?下家!
周秉重活一世早就学乖了,心里只有自家的媳妇。就是艳极美极的嫦娥掉在他?面前,也能毫不入眼。招了招手,公事公办地吩咐谢永,“把银票拿给马县令,告诉他?这是吴太太的义捐。”
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又指了指回廊上的女人,一点没有怜花惜玉的意?思,“这是吴太太带来的嫌犯,先?送到大牢里关着,找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若有隐瞒,大刑伺候……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余先生
此时?大盛魁南货铺子的小账房里, 谭五月正在头?疼。
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长相文?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藏蓝长衫, 像个穷教书的。因为少在外头?露脸, 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大盛魁总号大名鼎鼎的大掌柜。
余显山此时?没有半点智计千里的模样,心?里像揣了个秤砣, 满脸愁容。
“都是?我的错, 在事态开始变坏时?就该警醒,结果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连官府都在插手了。水娃闯下这么大的祸,竟然拖着全族的人跟着他去死……”
谭五月不以为意?, 重复了不知?几遍的经咒, “跟你不相干,都是?那人自己寻死路!”
余显山垂着眉毛,心?事重重的, 停了片刻才说话,“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 很多人都说我们像亲兄弟。后来他渐渐迷上旁门左道,我怎么劝都不听?, 就渐行渐远,到后来都不怎么来往……”
谭五月一?时?间有些发愣,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自嘲地想,其实?夫妻和?兄弟一?样,只要一?个人变了心?,旧时?光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这时?候空乏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 叹了口气,“你离了大盛魁, 能往哪边去?还有龙牙还这么小,生下来就没了娘,你忍心?带着她到处奔波受苦吗?“
余显山的女儿今年刚过了十二岁生,因为身子有残疾,双腿自小就不能行走,取了个易养活的小名。
提起伶伶俐俐的小闺女,余显山登时?像个被针戳破的皮球。那么高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竟有一?种萎靡的姿态。
谭五月不是?容易泛滥同情心?的人,见了他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心?软,“我听?了孟掌柜的话,就是?怕你犯糊涂,这才紧赶慢赶地回来。眼下官府还没有定论,就是?有了定论,也要容我们这些当百姓的申辩几句……”
许是?被谭五月耐心?细致的劝说打动了,余显山身上的张皇渐渐褪去。拱了拱手,有些赧然,“我活了三?十六年,每回听?到这位兄弟做的好事,都让我半夜惊出一?身冷汗……
只要大东家还用?得着我,我就在大盛魁老老实?实?待着。若真有一?天被牵连,也许就是?命中注定。还望大东家看在我往日还有两分用?处的分上,帮我照应一?回龙牙……”
谭五月听?这话说得不像样,好像托孤一?般,心?里犯了忌讳。
就信手指了指面前的账本。
“有那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损失弄回来。我翻了一?下,这短短的两个月,江州、信州、昌南各个境内的铺子走货量都在大幅减少,这余得水闹腾的这场乱子竟然影响这么大吗?”
说起生意?上的事,余显山立刻像变了一?个人,精明和?干练几乎刻在脸上。把几家铺子的账本一?一?摊开,“那家伙从小就有这种本事,只要他愿意?,能把树上正在吃食的鸟给招下来。”
他终究有几分难为情,仿佛这场乱子到底跟他有关系似的。
“我听?底下的伙计传了几句,那家伙危言耸听?。说六十为一?甲,每逢庚子年必有大祸,不是?天灾就有兵乱,十室九空,最好到深山避着。咱们的铺子多是?贩卖南洋的酒器和?织毯,生意?自然就消落许多。”
谭五月不信这个,再大的灾年面前人人都要吃饭用?度。
敲着桌子沉吟了一?会?,“不如把收益最差的几个铺子关了,转成卖粮食米油的铺子。虽然利水少了些,总比坐吃山空要好……”
余显山眼前一?亮,“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前几天和?几处掌柜碰到了头?。他们说咱们大盛魁素来是?以海货名声在外,如今转行作别的,就是?先坏了自家的名头?。”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我这个总号大掌柜毕竟是?后来的……”
谭五月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大盛魁有几个老掌柜仗着资历老,有时?候连她的面子都不给,想来余显山的话更不好使。
但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处事有偏袒,就笑着打圆场,“先生莫要恼,你不用?说,我就知?道多半是?厉叔和?袁叔倚老卖老,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
谭五月为示尊重,里里外外都唤余显山为先生。
余显山明白,再不明白就是?真正蠢了。自己再有妙招也只是?个大掌柜,最后拿主意?的还是?眼前这位说话客客气气的大东家。
正要往外走,就被叫住了。
谭五月指着背后的两口竹箱子笑盈盈的,“这是?我从京里带回来的几样小东西,都是?好吃好玩的,还有京里小姑娘时?兴的衣裙。你拿回去给龙牙,就说是?姨姨捎给她的……”
余龙牙因为腿上的残疾性情孤僻,偏心?里什么都明白。一?向只在家里和?从小带她长大的嬷嬷玩,谭五月是?她难得看入眼的外人。
余显山脸上的神色又?酸又?苦,却?什么也没说,低头?抱着竹箱子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满脸和?气的孟掌柜迈着短腿掀帘子走了进来。看见谭五月捏着额心?头?疼的样子,噗呲一?声乐了,“在大家伙眼里,姑娘就是?不动不破的观音菩萨,没想到菩萨也有犯难的时?候!”
谭五月对于这个叔伯倒是?没有什么见外的,说了老实?话,“余先生有大才,当初要不是?他在我身边坐镇,大盛魁也支撑不到今天。可他有顾忌,我劝了半天,他都好像打定主意?要退避……”
孟掌柜连连点头?,“上个月汇帐的时?候,有些人说的话还要难听?……”
余显山之于谭五月之于大盛魁,是?恩人,是?适时?出现的救星。
当初大盛魁的老东家谭福宝在海上出了事,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立刻将江州城搅乱了。海货生意?的利润有多大,只要长眼睛的人都是?看得见的,不知?有多少人眼红谭福宝手里的航线,和?进出货的路子。
所以当消息还没有最后确定的时?候,大盛魁的对手商家就纠集了不少失踪船工的家属,见天堵到谭家的铺子跟前,狮子大开口索要赔偿。
那可是?将近百人的大船队,如今生死不见人。
大盛魁被挤兑得几乎要关门,慌成一?团的掌柜们把柜台上的流水全部聚拢,都只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时?候谭福宝的独女谭五月站了出来,当着乌泱泱的江州百姓说,“只要谭家人没有死绝,船工们的抚恤银子半分都不会?少……”
很多人都知?道谭福宝有个女儿。
但谭福宝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好照顾,就把独女寄养在虔州岳家,让孩子的外祖母亲自教养。那家的规矩大,一?年都不见这孩子回来一?趟。
起哄的,看热闹的人如今见这么个行事青涩的丫头?站出来,都将信将疑。
做南货生意?的铺子看着赚钱,其实?大部分的钱财都压在货物?上,能拿出来的大笔银子有限。谭五月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低价卖了,凑了第一?笔银子给遇难船工的家属送去。
但无论怎么筹划,离既定的数额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时?候的余显山只是?江州大盛魁分号一?个不起眼的二掌柜,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但这个人脑子活独辟蹊径,悄悄写了十来页的建言书,花重金托了无数的关系辗转送到谭五月面前……
谭五月被打动了,把余显山招到面前密议。然后和?几个掌柜翻来覆去的研究,终于制定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一?是?按照谭老爹走之前定好的章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扯虎皮照常派官媒与周家商议婚事。
二是?与失踪船工家属签订协议,每家的抚恤银子若是?不领的话,可以当做本钱放在大盛魁生息。每百两银子利息为二,一?季一?结,若有违约翻倍赔偿。
这简直是?在拿大盛魁的清白名声在赌,偏偏……最后让谭五月和?余显山赌赢了。
叫人意?料之外的是?,周家虽然渐渐显赫,但周家的老祖宗霍老太太并没有违背当初定下的婚约。不但亲自出面跟官府打了招呼,还提前将丰厚至极的聘礼送了过来,算是?解了谭家的燃眉之急。
原本谭五月对周家的态度心?里没底,但还是?准备用?婚事借周家的名头?。
当时?包括孟掌柜在内的几个老掌柜都持反对意?见。
毕竟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周家的周秉怎么看都是?个不着调的纨绔。而?且周秉的母亲奉安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又?有官家的背景,别吃不到羊反倒惹一?身骚……
是?余显山力排众议,支持谭五月下了最后的决心?。
他的话很难听?,说就算当个不招人喜欢的乡下弃妇,也比最终成了绝户强!
当时?的情形,已经容不得谭五月再好好挑选合适的丈夫了。
在很多地方,作为一?家人顶梁柱的男人死了,又?没有直系亲属可以依靠,这种人家就被称为“绝户”。
当某家绝户之后,这一?家的男性亲属就会?冒出来,光明正大地把这家人的东西都抢走分完。用?这家人的钱大办丧事,一?群人把这家人吃到山穷水尽,这就是?吃绝户。
有些时?候情况还要更惨,这家留下的孤儿寡母没有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谓的宗族亲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瓜分光,最后活活被逼上死路。
这是?一?种连官府都默许的分产手段。
谭老爹是?孤儿,靠白手起家闯出来的一?片大好基业,如今就是?刨去浮财,余下的数量也颇为可观。在谭五月接手大盛魁的生意?不久,就已经有好几拨所谓的谭家人明里暗里地找上门来要认亲……
这些不知?真假的谭家人才是?悬在谭五月头?顶上的钢刀。
只是?不知?这些人是?自个听?闻消息找上门的,还是?大盛魁的对手商家悄悄罗织的?
谭五月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履行婚约,嫁到周家成为周家媳,果然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立刻消停了。
因为顺利守住了谭老爹留下的最后一?点家业,所以她很感激余显山,同样的也很感激周秉。
即便后来遇到了再糟心?不过的事,这份最初的感激也没变过。
颓败,怨愤,也许还有更多的落寞,但谭五月始终记得在四面楚歌的困境时?,是?谁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一条明明暗暗的线
北镇抚司的整队人?马暂时借住在江州县衙, 人?多就显得有?些嘈杂,周秉躲在角落里听小旗谢永的回报。
谢永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知道的消息汇总,“夫人?没有?回周家老宅, 直接去了大盛魁总号的账房, 一连召集了好?几个大掌柜。不过说话说的最久的是余显山,就是匪首余得水不知隔了多远的堂兄。
话说完了, 夫人?还送了东西?给余显山的女?儿, 让他不要听外面的闲言碎语。
还有?……跟去的人?说夫人?当晚就歇在账房,夜很深了都在看账本, 连换洗的衣裳都是瑞珠回老宅去取的。
然?后?今天一早,夫人?就带着余显山和一个姓孟的大掌柜到昌南看铺子去了……”
周秉嘴角抽抽, “合着我要是在家的话, 还见不着我老婆,竟然?比我还要忙 ,一个破铺子比我还要紧要吗?
谢永如今已经很习惯这位大人?时不时的抽风。
心想如今的大盛魁可不是小铺子, 而且那位谭夫人?大智若愚,知道大盛魁如今是自己在婆家的安身?立命的根本, 更得好?好?地抓在手心里。
县衙不远就是街肆,即便前不久逢了这么大的乱子, 街面上还是有?川流不息的人?群。高高低低的叫卖声从墙外传过来,周秉想着全无头绪的几件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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