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有?人搬了宽大?的椅子过来,甚至殷勤地放了垫子。
周秉舒舒服服地坐了,好整以?暇地双手合十?,“我来问,你来答。我不满意,就扯你身上的麻布条子。现在看?起来已经干了,正好看?看?是你的皮肉坚,还是你的嘴更硬?”
这话说得干脆,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周秉志在必得。
那绝对是一种非人折磨,余得水稳健的面上终于流露一抹惊惶,更多的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气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不成你还敢屈打成招,知道?你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就这种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的人,还敢辩驳自己是屈打成招的,真是马不知脸长。周秉懒懒地也不跟他多废话,手稳稳一扬。
立刻有?人上前,从余得水的胳膊上利落地揭了一根麻布条子下来……
真的只是像撕上好的苏州绸子一样?,“唰”地一声,嘎嘣脆的,血淋淋的。后头带着丝丝缕缕的皮肉,有?几滴甚至飞起来喷溅到了周秉的薄底靴上。
余得水睚眦欲裂,喉咙里有?破碎的嘶喊,他活了这么岁数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被撕裂的地方先是一阵麻木的疼,然后是火辣辣的如?同刀割。连带着肩背胸腹部的筋骨肉全部错了位,五脏六腑都恨不得要咆哮而出?,竟是比刀斧加身还要难以?承受。
余得水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哆嗦着。只能?尽量面无表情,却因为面部牵扯怎么看?都显得狰狞惊悚。
缓了一阵后,他终于凄凄地垂头,心悸地看?着身上那些余下的被血肉牢牢黏住的麻布条子。
长长短短的像是海里章鱼丑陋的触角,一扯就钻心地痛,再?也无法忍受第二回 ?。偏偏渔夫锋利的刀戟无处不在,只能?拼命艰难维持着体面,还不如?一刀子捅进去来得痛快。
周秉在刑房头一次的威立住了,余得水也生平第一次感到真切的骇惧。
这人比他手黑,这人比他脸厚,比他更能?豁得出?去,更无所顾忌。认准一个目的就勇往直前,名声礼法上下等级在他眼里只是个屁。
所以?现在自己是阶下囚,这人能?悠闲地坐在台上。
盛在大?碗里的盐水又被端了上来,周秉不疾不徐地捋着干净的细麻布,仿佛在友好地商量,“你看?,我扯一根,就重新给你身上贴一根。等这一批都扯光的时候,新贴上去的麻布条子就又沾得瓷实了……”
简直……令人发指,偏偏让人无可指摘!
连谢永这个老?手都不知道?司里的刑罚还可以?这么活学活用,他和纪宏悄悄对视一眼,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先前觉得周百户还挺随和挺无害的人,从今往后都可以?闭嘴了。
余得水口干舌燥,额头上有?冷汗渗出?来,不敢再?惹这个杀星。他重重地合了一下眼,终于承认一败涂地,“我也没料到最?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一切都只是天意……”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分赃不均
江州县衙的地?牢虽然大?半建在地?下, 可还是留了?几眼天窗。
外头?夕阳刚刚落土,仿佛像是凝血一样的霞光笼罩着屋子顶端的一角,衬得明暗的两块地?界像尘世和阴间, 余得水的话?就断断续续地?流淌在暗黑的壁角、尖利的铁钩和染了?血渍的刑具上。
净土宗渊源于佛教, 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社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绍兴年间, 吴郡昆山僧人茅子元在净土结社的基础上创建新教门, 称之为白莲宗。
再?早的白莲宗崇奉阿弥陀佛,要求信徒念佛持戒。由信众组成的堂庵遍布南北各地?, 聚徒多者千百少者数十,规模堪与佛寺道观相比。堂庵供奉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佛, 上为皇家祝福祈寿, 下为地?方主办佛事。
但经过长期流传白莲宗起了?变化?,戒律松懈宗派林立,夜聚明散集众滋事。至大?元年, 朝廷忌白莲宗势力过大?下令禁止。
至此白莲宗又悄悄恢复原来的名号,自称为净土禅宗, 行动也更加隐秘。
周秉坐在椅子上,一双深邃漂亮的凤眼来回审视着, “你就因为清水村的厘正余正富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跟他起了?口角后生了?杀心?”
这道“披麻戴孝”果然厉害, 只是撕了?两道,余得水已经灭了?精气神。
他颓然地?靠在凳子上,眼睛直直瞪着虚空,好像没听见问话?一般, 好半天眼珠子才转了?一下,“就凭这一条就能置我于死地?, 我只有?咬死不承认。后来……我妹子死了?,他又拿这件事要挟,非让我把老早看?好的上好阴宅地?让给他!”
这倒是合情合理,属于激愤杀人。单这一项的话?,连官府都不能立马判其?死罪。
周秉却不尽信,拿指头?敲击着椅子扶手?,“余正富也是失心疯了?,信了?你往外传的鬼话?。为了?让家里两个儿?子从此飞黄腾达做人上人,竟然真把他老父亲弄死了?。你敢说,这不是你事先设计好的?”
余得水懊恼地?叹一口气,当然矢口否认,“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料到他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
周秉看?都不看?他,“你瞧,俗话?说言多必失。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实?证证明是余正富杀了?他亲爹,你却是一脸笃定?。看?来,你对清水村村民的性子可谓是了?如指掌……”
这世上有?一种人极善揣测人心,只要一个暗示一句话?,事情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更何况余得水走村串巷多年,一张嘴更是厉害无比。
于是周秉更加好奇了?,这样的鬼才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听从官府律令,到浔河去当河工挖了?半个月的烂泥巴,就为了?有?一个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难道他忘了?,一把锥子藏在布袋里,怎么都要露出踪迹来。
余得水翻了?翻眼睛苦笑,“我没想到河道程材竟然会是吏部程侍郎的兄弟,没想到这件案子最终会惊动京城,会让北镇抚司来接手?。我原以为江州县令怕事,会把那几个人的死一股脑归在乱民的头?上,最后不了?了?之。”
周秉脸上没有?表情,“你更没想到我会刨根问底,直接挖了?余老爹的坟……”
余得水摇头?,一脸悔不当初,“……让我更没想到在这个荒郊野岭,竟然会有?人认得五鬼坟!”
他以为周秉是深藏不露故意藏拙,栽在同行高手?的手?里也不算丢人。
其?实?周秉只是机缘巧合地?知道一点皮毛,这时候怎么会主动露怯,所以垂着眼另起话?题,“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另外几个人,还有?用的什么法?子?”
余得水看?着身边虎视眈眈的番子,明白自己只要答得不对,那撕心裂肺的疼又会铺天盖地?地?重来。
他抽了?一口凉气,勉强笑笑,“我和大?兴绸缎庄的吴波是老相识,他介绍了?江州县主簿麻应古,麻应古帮我引见了?程材,程材又介绍了?西城楼守军营军士蔡一德。在官吏豪门中发展信徒本就是头?等?要务,我自然小心结交……
蔡一德职位卑微,在军中只负责看?守库房,手?中有?一批淘汰下来的军械,想利用河道运送到夷疆去牟利。
因为数额太大?,就拉了?好几个人入伙。我因为是本地?人,又常年在外结交的人面广,他们就推了?我来承头?。没想到银子到手?后就过河拆桥,我一气之下就做了?糊涂事……”
竟然是分?赃不均!
周秉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戍守地?方的卫所淘汰下来的军械在销毁前都是编号的,这些人竟然手?眼通天打起这道无本的独门生意,不得不说脑子转得极快。
余得水多半不想再?受皮肉之苦,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个干净,“说起来这几个人都不是东西,眼睛里除了?银子就看?不到别的东西。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过河拆桥吞了?我那份。
我就利用厘正余正富的贪心设计了?五鬼坟,特意收集五人的贴身之物,用风水之术让他们在某时某刻不能动弹。他们家里的奴仆中藏有?我的弟子,趁夜取他们的性命如同探囊取物……”
周秉看?稀奇似的看?他,“……五鬼坟这么厉害?”
余得水拧着眉,脸上有?目中无人的自信张狂,“你既然认得出这地?势,怎么不晓得它的厉害?其?形虽然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总要拉几条人命垫底才显我们净土宗的手?段!”
世上的确有?玄之又玄的事情,不能用常理度之。
站在阴影里的纪宏小声地?和身旁的谢永嘀咕,“我就说是苗疆的虫蛊,只要吃下去人就不能动弹,老弱妇孺都可以动手?杀人,扯什么风水之术?”
谢永叹气,“管他什么法?子,为了?一点银子能一气杀五个,也算是狠人!”
周秉还有?疑问,“你们的教义不是说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吗,你的弟子怎么敢杀人?”
余得水冷笑,“不杀牛羊猪狗,没说不能杀人。更何况是这等?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竟然敢藐视我净土宗的权威,就是死都是便宜他们了?!”
在这些人的眼中,人命竟低贱于猪狗。
周秉的眼睛慢慢眯细,忽然就笑了?,“不知道你们一道赚了?多少银子,让你如此愤恨难平?”
余得水脸上像挨了?一巴掌,愣了?一下才回答,“据我所知,应该有?上万两。本来说得好好的,这笔银子大?家都不忙着分?,拿来赈济乡民修建庵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幼童和乞丐,没想到他们忙着花天酒地?贪图享乐……”
周秉的胳膊肘支在扶手?上静了?一息,又问,“既然你们获利甚重,怎么西城楼守军营军士蔡一德家里竟没有?多少现银,连安葬的花销都是营里垫付的?”
昏黄的灯光像一把刀,把青年的脸照得半明半暗,有?一种锋利的凛冽。
余得水无畏地?望过来,“这些当兵的开销大?,手?掌心跟装了?漏斗似的。今天请吃酒明天请看?戏,我怎么知道他的银子花在什么地?方。再?则我幼年行走在外,回到江州的时日?不过一年,他们前头?走了?多少货实?在不清楚!”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几个人慢慢出了?地?牢。
外头?已经是深夜了?,走在前头?的周秉呼了?一口气,“我倒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把余正富的亲爹埋在余小莲棺材的下头?,难怪我们找了?老半天都没发现尸首!”
纪宏心有?余悸,“这回出来真是开眼,难怪别人常说江湖上藏龙卧虎,好多人都是深藏不露。这个余得水要不是差了?点运气,恐怕早就虎入山林无影无踪了?!”
周秉就偏头?瞟了?一眼谢永。
谢永的脸在黑夜里立刻涨红了?,不自在地?抿嘴,“要是前天领路的那个老妇不逃走,兴许还能问出点什么……”
可惜一时大?意,让人给溜了?。这会子想起,那领路的老妇总透着一股不寻常,肯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县衙的前后院都空落落的,马县令早早把家眷送到了?乡下,所以里里外外都是北镇抚司的糙汉子。周秉盯着远处,手?里抓了?一根枯萎的草枝,“你们说……这余得水说的都是实?话?吗?”
纪宏正在闻一朵奄奄的玫瑰花,有?些诧异地?抬头?,“杀人大?罪他都认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再?说那几个人的罪责一经查实?,多半也是杀头?的死罪,用得着再?撒谎吗?”
走私军械一经核实?就是绞杀。
谢永以为周秉在担心上头?的责怪,忙上前一步轻言细语地?安慰,“大?人放心,这件案子前因后果都查清楚了?,到时候马县令也会上书。那吏部侍郎程树再?挑刺,也只能怪他兄弟自个不争气,为着一点银子就敢铤而走险!”
初出茅庐的进士眼皮子浅,受人蛊惑为一点蝇头?小利做出丑事也是有?可能的。
纪宏也点头?,“我们原先在外头?也打听到一点信儿?,说的就是江州县主簿麻应古手?里有?一批私货,正想找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帮着出手?。两个人还曾经发生争吵,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私货多半就是那批淘汰下来的军械……”
院子里有?井,周秉撸起袖子提桶打水,用手?掬着洗了?一把脸。因为已经过了?端午时节,井水并不寒凉,滴滴答答地?漏在地?上,人也仿佛沉静不少。
“我总觉着还有?什么地?方有?不对劲……”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女鬼
周秉想着案子的蹊跷处闷头走了一阵, 抬眼才看见周遭没人,已经到了自己临时?安置的地?方。
小厮南平贼眉鼠眼地?跟过来,帮着倒了热水拿了毛巾, 小心翼翼地?问?, “……近来老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二爷怎么不回老宅去?歇息,毕竟江州是咱们的地?盘!”
周秉能跟被人说自己怕被媳妇儿冷脸打出来吗, 肯定不能。就皱着眉头撇清, “眼下公务繁忙,司里的弟兄为了查案子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我若是还顾及儿女私情,别人岂不是会看低我?”
“谁敢?” 南平嘿嘿笑了两声?, 讨好地?说着漂亮话, “二爷是天上武曲星下凡,他们这些凡人看上一眼都是福气。谁敢看低二爷,我找他评理去??”
这小子终于知道谁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 上赶着卖乖。
周秉也没准备隐瞒心思,一双形状漂亮的眸子瞪过来, “让你送过去?的东西送了没有,那?边有什么回话?”
南平连忙收敛了一下, 态度恭谨殷切,“没见着二少?奶奶, 是瑞珠出来传话的。说二少?奶奶忙着到庄子上估算今年?秋天的收成,没空和小的说话,只说匣子里的东西很好……”
先前在清水村的半山腰挖到无名女尸,尸身头上有两只模样精巧的金钗。后来为了核实女尸的身份, 周秉亲自去?问?县城的金银铺子问?询。结果见那?家的首饰做得还算精致,临时?起意就给自个媳妇挑了一套碧玺头面。
小地?方首饰的成色算一般, 难得工匠的手?艺还看得过去?。
谭五月从小跟着性情严苛的外?祖母长大,不爱那?些金银,常年?的打扮都素淡得很,所以周秉这个对男女事一向粗枝大叶的人才起了给媳妇置办新首饰的心思。
这会听见南平的回话,他心头有点不乐意,心想好歹是价值百两的东西,竟连个正经回音儿都没有。安静了一阵,故意蛮不在乎地?骂了一句,“……这婆娘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周秉别扭着,心想就是让底下人带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也好呀!
南平连忙从桌子上取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里头是一件用丁娘子布缝的本白色内衣,“瑞珠拿出来的,说二少?奶奶熬夜缝了好几天……”
周秉顿时?乐和了,面上却不好显行迹,扭扭捏捏地?磨蹭了一会才把衣服抄在手?里。布料柔软细腻,缝制的针脚也平整,显见是费了心思的。
后知后觉的南平总算看明?白了,要是这会还不明?白就真蠢了。
合着在这位爷的心里,什么天仙都比不上这位正儿八经的二少?奶奶要紧。虽然?这位二少?奶奶的模样寡淡言语无趣,没家世没背景,但正正放在了心上。
往日的不理不睬,其实都是这位爷摆起来给外?人看的。
周秉回到内室美滋滋地?把衣服换上,心想这件衣服可比那?套碧玺头面来得金贵,是谭五月亲手?做的。可惜这时?候没有什么像样的借口,祖母也不在,要不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一趟老宅了。
说一句不怕丢人的话,他实在是有些怕谭五月的拳头。特别是那?女人脸皮子一拉,翻脸起来根本就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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