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54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周秉在雨声当?中缓缓坐了下来,语气有压制之意,“江州城不大,有钱有势的就是那么几家。拿马县令的帖子去找人,看看接余小?莲进?城的到底是哪家的使女??”

  话到这个份上,谢永头都大了。知道这位爷不查清必不罢休,只得老实认命去办差。边往外走边在心里想,所幸这回有一?点?线索,再用?不着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乱窜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小酒馆

  城门口的小酒馆说是酒馆, 其?实就?是几间搭建在一起稍稍结实一点的草棚子。

  酒馆的老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一乐呵就?满脸的褶子,眼睛珠子只有绿豆大。这时候勉强把绿豆瞪成了黄豆, 嗓门却极其?响亮, “我在江州城边生活了几十年,来来往往不知见过多少人, 怎么可能认错那般惹眼的姑娘?”

  因为夏天的雨大, 周秉披了一件兜头的长斗篷,一边抖了抖边上?的雨水, 一边回头问?,“你只见过那么一回?”

  老婆子从柜面上?热心地端了热茶过来, “真是只有那么一回, 那天天气大概有点热,那姑娘让使女过来要水喝。轿帘正好掀起来,我和那姑娘正好脸对脸。啧啧, 冷不丁看着真跟庙里的观音娘娘一般,我差点就?跪下磕头了……”

  前几天纪宏带人过来盘查过, 所以老婆子对北镇抚司的问?话并?不生疏。

  想来当日的印象太过深刻,老婆子翻来覆去?地念叨。说那姑娘身上?天生有股仙气, 穿了一身藤萝青的衣裳,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走起来那衣衫就?随着步子缓缓地动。

  小酒馆的地方狭窄,姑娘在角落里喝了水垫吧了几块点心就?回转了轿子。就?那么小半会的工夫,好几个在前堂用饭的客人都?看呆了。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一丁点儿事就?眉飞色舞的, 老婆子用有限的词语搜肠刮肚地形容那位惊为天人的姑娘。

  谢永见她口水沫子都?差点喷过来了,实在不雅, 赶紧挡在周秉前头,“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倒不是谢永爱拍马屁,实在是周秉的那张脸太有欺骗性。

  虽然?周秉一路上?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且已经完全掌握了北镇抚司处事狠辣的精髓。但司里上?上?下下都?无?来由地觉得这位时常带了一点温润微笑的六品百户必定……品□□洁,必定是极其?厌恶埋汰污人眼的东西。

  所以刚才进来的时候,谢永抢先拿帕子把桌子椅子抹了一遍,这才招呼顶头上?司坐下。

  老婆子粗短的眉毛乱动,一眼接一眼地瞅过来,一点都?不怕人。笑嘻嘻地自?来熟,“我这不是看这个哥儿有些面善,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周秉心里一动,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一样随意丢了块碎银子过去?,“老人家看我当然?眼熟,我在江州城西的双水镇住了小十年,这城里也是经常来的。直到去?年才迁到京城去?,如今不过是回老家来了。”

  碎银子在斑驳的木桌面上?滚了几滚,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周秉的凤眼低低地横了过来,“你既然?记得清许多人的脸,那么跟着那位姑娘的使女是哪家的,你总该认识吧!”

  老婆子收起了呱躁,脸上?变得正经起来,“总归要长得体面些的,我才记得住。和我一样的阿猫阿狗,谁耐烦去?记那些?”

  周秉一辈子都?没怎么吃过苦,不擅长跟这种天生奸猾的小生意人打交道,只知道钱好使,二话不说又递了块分量不小的银子过去?。

  老婆子贪财,直勾勾地瞪着银锭,一时笑得睁不开眼。

  等把银子妥妥地收好,才转过头笑得咯咯的,极干脆地吐露了实话,“……是麻大人家的使女,他太太的娘家听?说是财主,也是有钱人。那个领头的使女穿的料子是绸的,耳朵眼儿戴的一滴珠也是赤金的!”

  ——江州县主簿麻应古。

  周秉拧着眉头没说话,虽然?他早就?料到死状怪诞的余小莲跟江州官场上?的人多半脱不了干系,但还?是没想到是看起来最不可能的麻应古带的头。

  正扭头四下乱看的纪宏在后头轻咳了两声,生怕好友不知轻重被个乡下婆子带到沟里去?,故意侧着身子使劲眨眼睛。

  那老太婆倒也有眼色,端了茶盘自?下去?换热水了。

  纪宏顿住步子,摸着鼻子小声咕哝,“不过是个乡下人的胡言乱语,做不得真。余小莲也许真死得蹊跷,但和这桩案子扯不上?。我见过麻应古的太太,挺知书达理的一个妇人,麻应古本人在江州城的风评也不错……”

  他倒是一片好心,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又惹许多麻烦事出来。

  说起来大家都?是新丁,在北镇抚司还?未真正站稳脚跟。偏偏都?指挥佥事冯顺不知哪里看不顺眼,每回都?分派下来又艰又涩的差事,活活让大家吃不着羊肉反倒惹一身骚。

  他当然?不知道看似矜贵的周秉骨子里早就?深谙为官之道,出京时已经好好地跟冯顺勾兑过。起码江州的功劳没人敢明抢,黑锅也没有人敢明着甩。

  所以周秉这会青天大老爷正附体,一边摇头一边白了他一眼,“麻应古风评再好,也掩不了他们结成一伙走私废旧军械的事实!这前前后后的事,我总觉着还?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财帛动人心,名利催人肠。这世上?很多人都?有两面,当面是温厚知礼的长者,背后也许就?是构陷他人凶残作恶的好手。

  纪宏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没怎么敢表现出来。两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出身,但办了几趟差事之后,素来有主见行事又果绝的周秉已经隐隐站了主导地位。

  酒馆的老婆子抱了两坛酒过来,殷勤地介绍说是自?己按祖传方子,用当季的果子酿造的私酒。埋在地里整整一年,外面有钱都?买不到的佳酿。

  周秉见她虽然?市侩,但为人也算爽利,就?点头要了两小坛,当然?又递了一小块银子过去?。

  老婆子仿佛遇到知音,殷勤地拿了两盏干净杯子装了,不住地自?夸,“我家的酒远近有名,好多老主顾专门在进城出城的时候喝几杯解乏。还?有读书的秀才为我家的酒题了诗文,可惜我就?是记不住……”

  周秉端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酒色半黄,算不上?十分出彩。大概是果子酿的,又放在泥地里窖藏了一年,后味甜香清爽,在江州这个小地方也是有字号的。

  老婆子见他不嫌弃,面上?更见欢喜。天一句地一句,一路感慨着。

  “像麻家的大太太,每回到寺里礼佛回来都?要顺路捎上?一小罐带回家去?尝。上?个月十五那天却匆匆忙忙的,好像遇着了什么麻烦事,那脸上?的色儿白得吓人。

  麻太太的脾气软和,一向见着我们这些老弱孤苦的,最少也要多给十来个大钱。那回我看着阵头不对,她家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也阴沉着脸不吭声,我愣是一句话都?没敢多问?。

  结果没隔两天,她家老爷就?没了。听?说匪人半夜闯进门手起刀落,血淌了一地,麻老爷连个全尸都?没落着……”

  江州一向太平,很多乡民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难得遇着这么大的乱子,更何况还?是当官的体面人,所以老百姓当中传什么话的都?有。

  周秉这时候终于听?出味来了,这老婆子说了一千句,其?实只有一句是要紧的。那麻应古的死亡其?实是有预兆的,而一向怜贫惜弱的麻太太多半是个知情人。

  最早和麻太太打过交道的纪宏也反应过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斜着眉毛看过来,“老婶娘,那天我问?你半天话,你可没枝叶俱全地说这么多哇?”

  老婆子缩了缩脖子,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谁叫你没这位爷出手大方!”

  谢永和几个番子都?捂着嘴偷笑,情知周秉除了银子给得痛快,还?有就?是一张脸占了便宜。这世上?从八岁的幼女到八十岁的老妪,看到俊俏的后生还?是愿意行些方便的。

  周秉心里有些堵闷,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简直让人不爽利得很。

  说起来他是真正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别的东西没有,这脸皮早就?修得厚厚的。听?了这种揶揄也不生气,回头吩咐谢永,“听?说麻太太领了麻应古的尸骸就?要返乡了,你赶紧找几个人去?盯着,无?论大事小事都?赶快来报!”

  麻应古涉嫌走私废旧军械,唯一能作为佐证的就?是净土宗余得水的证供。这几人往来的账簿和信件俱已封存,周秉已经派人连夜往京城送了。

  眼下无?凭无?据,江州本就?是大乱初稳,加上?如何处置麻应古等人罪行的文书还?没有批复下来,所以就?是北镇抚司的人也不能胡乱上?门拿麻家的女眷,自?然?也不能拦着人家扶灵归乡。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周秉索性把几个死去?的官吏门口都?派了人过去?盯着,这才急急地骑马往县衙赶。

  等他们一行人走了好远,小酒馆后门一颗枝叶茂密的枣树忽然?动了一下,一个身手矫健的青衣人踩着细细的枝干,伸长脖子朝远处看了看,又凝神?听?了片刻。直到确定人已经走远了,这才飞快地掠过树梢。

  离小酒馆三?四里地的林子里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普普通通的蓝布花帘子里传出一道有些童稚的女声,“这回没再露什么破绽吧?”

  青衣人一拱手,态度极为恭谨,“我一路都?赶在他们前头,绝对没有露出一点痕迹。不过我听?他们说话,好像已经开始怀疑麻应古的太太。自?从出事之后,我们的人陆陆续续都?撤出来了,也不知道那位麻太太到底知道些什么?”

  马车上?像孩童的女声又慢悠悠地响起,像草丛里蛰伏的赤练蛇,“管她知道什么,杀了就?是……”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锅盔

  一行人进了江州县衙的时候, 谢永勒住□□的马,紧挨着凑过来低语,“大人, 先前一直有人在后头跟着咱们……”

  论起与?人对?仗的经验, 周秉虽然有个?武状元的名头,可实力还?是比较弱的。这会听了谢永的话后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 “看清是什么人没有?”

  谢永脸上浮现一点惭色, “那人的身手极好,我也只听到一点动静, 也想看看他跟着干什么。咱们走的时候,后头那颗枣树的树叶响得有点急, 大概拿不定?主意是继续跟着还?是就?此放弃, 所以才被我发觉……”

  谢永一边回想一边谨慎回答,“那人的呼吸吐纳更是轻得出奇,不留神根本听不到, 是个?一等一的高人,最起码这逃遁的工夫在我之上。”

  周秉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心里也油生一种?极怪异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也低了头, “我就?是觉着奇怪,咱们抓到余得水那阵怎么就?那么巧就?有人在前头指路?等把余得水抓到了, 那指路的人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送上门的功劳,不接都?不行……”

  其实谢永这些?天一直在合计这件事,这时候和周秉对?望一眼,心里隐约明白有人步步抢在了他们前头, 且是敌是友还?分辨不清。

  周秉恼恨地吐了口粗气,“麻太太那里, 也许就?牵着往下深挖的根,一定?不能再出差错!”

  谢永赶紧躬身答应,“等会我亲自?带人过去?看着,麻太太要是少了根头发丝,大人唯我是问!”

  几个?人边说边往县衙里走,刚进了院子就?听马县令乐呵呵地招呼,“周大人,快看看是谁过来了?唉,江州也是你俩的老家,怎么这么客气见外?一大早过来连门都?不肯进,要不是我刚巧碰见了,你们小夫妻岂不是要生生错过?”

  周秉猛地抬头,就?见月亮门后站着一个?穿了蓝底对?襟单衣的青年女子。脸上带着一点笑意,毫不慌张地望过来,竟是好几天没见着面的谭五月。

  年青女郎仿佛没有看见周秉一下子热辣起来的眼神,神态老成稳重地解释自?己的来意。

  “我的婢女昨天出嫁了,男方家里殷实,周围邻居家的婶娘们热情,特地做了不少馒头锅盔烧饼送过来当回礼。我家里人口少,所以就?送到县衙来……”

  江州本地的风俗,嫁娶是一个?村子的大喜事,要蒸制几天几夜的花馍馍送给左邻右舍添喜气。馍馍的形状大小不一,全凭各家主妇的手艺。有些?家底的丰厚的,办喜事时堆起来的馍馍有小山高。

  军汉们吃饭就?图个?油水厚,这时候正是吃饭的点,一群人毫不客气地蜂拥而上。

  谢永手疾眼快地抢了两个?半边脸大的厚实锅盔,又招呼了几个?番子赶紧往外走。吃的可以放一放,差事还?是顶要紧的,北镇抚司可再也丢不起人了。

  揣在怀里的东西冒着麦子的香气,谢永走在路上忍不住一咬。那锅盔的面皮已经烤得酥脆了,馅是豆腐拌白菜丝的,偶尔还?有几块喷香的油渣子,热油顺着嘴角往外淌。

  谢永嚼吧了一口,心想周家送来的吃食都?和周太太一样实在。

  县衙的后花园子没有什么出色的景致,但?因为正当季,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深厚热烈的绿意扑面而来。加上刚刚下过雨,几棵粗大的银杏树长满绿叶,看着极让人赏心悦目。

  马县令政事上糊里糊涂得过且过,为人倒是很厚道。已经贴心地为周秉留出了老大一块空地,还?叫人没事不要过去?打扰。

  他已经知道这对?小夫妻聚少离多,而且周秉貌似特别?怕这位乡下娶的原配。

  虽然嘲笑同僚有点不好意思,可是高高在上不通人情的锦衣卫忽然有了这么一个?普通男人才有的短处,马县令顿时就?觉得和人家亲近不少。这世上山水有相逢,谁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就?求到别?人的门下,所以这会把人脉打好很有必要。

  掐着指头算,两人又有七八天没见了。

  周秉很满意地看着谭五月头上带了自?己送的双股小金钗,笑着问,“是不是瑞珠嫁了,怎么也不给我捎个?信?不过她拖到这个?岁数,只怕她夫家那边也等急了。”

  瑞珠的丈夫是周家一个?退职管事的儿子,姓李,如今是周家田庄子上负责大小事的庄头。

  谭五月从来不是个?扭捏的女子,被人故意留下与?丈夫独处脸上也不见羞赧。

  有爽利的风从院子里吹过来,缓缓的撩拨着人的发。

  女郎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景,点了点头,“她是个?忠心的,我到周家全靠她里里外外地张罗。除了祖母给的五十两嫁妆银,我还?做主添了五十两,另外置办了一些?被褥家具。让人跟着她的嫁妆抬了过去?,来回话的人说瑞珠夫家的人还?算知礼数。”

  瑞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像她这么大的女子多半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娘。偏偏她性子里有些?愚忠,放不下周家的老老少少,把婚事一年一年地往后推,惹得同她定?亲的那户人家有些?难听的闲言碎语。

  谭五月知道之后,一反不爱管闲事的脾气,特地帮瑞珠出了一回头。

  找了空闲时把李庄头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请了过来说话,当着瑞珠未来婆婆的面,把瑞珠夸了又夸,还?把自?己成亲时的一对?成色极好的珊瑚簪子送给瑞珠当体己。

  李家也不过是比寻常稍稍富裕一些?的小门小户,又以为这位当家的新少奶奶是软柿子,原本想占些?便?宜回去?的。没想到人家轻轻巧巧地就?削了面子,半句重话没有就?给瑞珠狠狠撑了一回腰……

  周秉看着眼前眉眼淡淡的人,心头忽然来回翻腾。

  你今日给别?人撑腰,明日谁又给你撑腰?

  这女人看着不争不抢,甚至有一点退避三舍的懦弱,却比想象当中坚韧刚强。一个?人在那么长的日子里不知抗了多少事,却从不叫苦。偏偏自?己就?是个?睁眼瞎子,老以为她安安稳稳地呆在乡下当个?悠闲富裕的地主婆……

  突来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远处有杂役在忙碌地走动。周秉望着不住滴漏的檐水,和谭五月像平常夫妻一样漫无边际地闲话家常。

  “瑞珠嫁人了,你身边只怕没有合适的人伺候。先别?急着挑人,到时候我亲自?帮你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好好调~教。咱们不图底下的人多机灵,最要紧的是一个?忠心不二。”

  檐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有轻重不一的响声。

  谭五月耳边的鬓发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了几丝水汽,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也没老到让人步步服侍的地界,乡下也没那么多规矩。提两个?粗使丫头上来就?行了,用不着费事……”

  夏日的傍晚温润潮湿,女人的声音干净舒缓,仿佛两人之间毫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