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横竖库房里有的是灯烛,便是白日里点上?两支也无甚妨碍。刘媪这样想着,自去取来火折子吹燃了,往那烛台上?的灯芯点去。
施晏微一连两日皆躲在屋里看医书?,倒还?真叫她寻出些避子的法子来。
“油煎水银一日勿息,空肚服枣大一枚,永断,不损人。”
“蚕子故纸方一尺,烧为?末,酒服之,终身不产。”
以及同房后按压关元穴可使液体流出。
水银的毒性,古人不知,施晏微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是知晓的,莫说吃不得,就是挥发于空气中亦会导致中毒。
至于将那蚕子故纸前程粉末用酒服用便可终身不受孕,施晏微左思右想,只觉实在有些欠缺科学性,何况蚕子故纸并不容易寻到,倘或她去药房买了这一味并不常见的药回来,免不了招致刘媪的怀疑,只消请来博览诸多医书?的王太医一问便可知晓用处。
宋珩若知她还?存着避子的心思,必定勃然大怒,恐怕不但会将她每月出府三?次的权利收回,还?会命人愈加严密地看管着她。
若到了那时,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无法逃脱他的魔爪。
细细想来,她现下已有宫寒之症,再搭配上?事后按压关元穴,想来每回也可有七至八成?的机会能够避得住。
施晏微打定主意?,恐烧书?味道太重?引人注目,便将那两本医书?往隐蔽处藏了,而后自去书?架上?取来《灵怪集》捧在手里看。
又过得一日,施晏微用过晚膳后往园子里逛了一回,归至正房已至掌灯时分,刘媪命人点了檐下的羊角灯,又将那莲花灯轮上?的蜡烛悉数点上?,登时照得房内亮如白昼。
忍冬纹镂空五足银熏炉内燃着那日在府外买来的普通栀子香料,熏得满室馨香,仿佛令人置身于栀子花海之中。
施晏微的母亲施文?婧喜欢养花,栀子花是施文?婧最喜欢的花之一,故而施晏微也很是喜欢栀子花的香味。
当下嗅着那股熟悉的花香味,嘴里忍不住轻哼起?栀子花开的曲调来。
这些时日以来,施晏微唯有在唱起?现代的歌谣亦或是弹起?她在现在学到过的琵琶曲时,施晏微才能依稀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现代人,而不是被宋珩活生生囚困于此间?、以色侍人的外室娘子。
冬日寒凉,天黑得格外早,这日,宋珩在官署内用过晚膳骑马来至蘅山别院,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灯烛,远远望去,明?晃晃的一片,甚是辉煌夺目。
宋珩来时,施晏微着一身月色襦裙,腿上?盖着一张小?毯子,正聚精会神地捧着书?在灯下哼着小?曲儿?,一派恬静惬意?的模样,宋珩凝眸瞧她,只觉她果真如姑射神人一般,叫人见之忘俗。
香杏才刚进去替施晏微添了茶水,出得门后冷不丁地瞧见宋珩大步流星地往廊下来,自是心下一惊,忙不迭地迎下台阶。
“你且退下,无需通传。”宋珩挥手吩咐完,自个儿?推了门脚下无声地迈进门去。
施晏微只当是香杏落下什么东西了,并未抬头去看来人是谁,仍自顾自地哼着歌。
宋珩仔细听了一会儿?,并未听出什么门道来,只觉得她这哼的这曲子着实奇怪,并不像是流传很广的曲子。
许是弘农或文?水的民歌民谣罢。宋珩没有多心,不动声色地将幽深的目光落到施晏微手里的书?本上?。
片刻后,施晏微察觉出有人在她身侧,心说香杏没道理痴站在她身边不声不响不拿东西才是,是以很快警觉起?来,立时抬起?头来去看来人究竟是谁。
待宋珩那张面若冠玉的俊脸映入眼帘,施晏微忙将薄木书?签往书?里放了,而后合上?书?随手搁到小?几?上?,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朝人行礼:“妾见过家主,家主万福。”
“娘子无需多礼,且坐下罢。”宋珩说话间?,拿起?她才看了不过十余页的书?本,又问:“娘子这两日都看了些什么书??”
施晏微往原来的位置坐下,温声答道:“妾前两日看干宝的《搜神记》,今日才看这本《灵怪集》。”
宋珩侧过脸看她,调笑道:“搜神记里的故事少说也有三?四百个,你看得倒快,这才过得两日就去看灵怪集了。”
“妾并无一目十行的本领,不过是挑着故事看罢了,家主莫要拿妾取笑。”施晏微右手搭在小?几?边上?,抿唇不去看他,佯装羞怯,嘴里嗔怪他道。
宋珩闻言笑意?愈深,伸出宽厚的大掌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手心把玩,笑着与她说话:“不过与你玩笑两句,哪里是取笑你。你既挑了故事看,何妨说上?两个与我听听?”
栀子的香味散至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宋珩嗅着那道淡淡的清香,漆黑的星目落在施晏微的芙蓉面上?,满心满眼盼着看她轻张檀口认真给他说故事的样子。
想听故事不会自己看书?吗?施晏微心里嫌他难缠,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只将昨夜才刚重?温过一遍的干将莫邪和宋定伯捉鬼的故事说与宋珩听。
宋珩耳听着施晏微那道清脆如莺啼的声音,颇感受用,便蹬鼻子上?脸般地叫她再讲两个故事来与他听听。
施晏微懒怠与他周旋,抬手有模有样地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脖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他道:“妾这两三?日一直在屋里看书?,脖颈有些酸痛,家主可知哪里的医馆有擅以按摩针灸医治脖颈疼的女针工吗?”
“娘子何必亲自往医馆去,没得在那处苦等上?好?些时候,明?日我令冯贵去请女针师过来替你诊治岂不方便?”宋珩说完,忽的立起?身来走到施晏微身侧,大手覆在她的脖颈处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施晏微惊诧于他竟会纡尊降贵给自己揉脖颈,当即便被他的这一举动震惊得楞坐在软垫上?,缓了好?一阵子心神方定下神来。
施晏微平复心绪后暗道宋珩令人请来的女针师大抵是时常往来于宋府的,自己在外人看来与这座别院的女主人无疑,若是贸然问出关元穴,少不得引来猜疑。
“并无不便,正好?我看书?也看得身上?懒了些,出府走上?一遭正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家主看在妾方才的故事说得还?算不错的份上?,可否不将明?日出府瞧女针师的次数减去?”
施晏微稍稍仰起?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定定望向他。
眉目含情,眼波流转。
宋珩叫她勾得心内生火,热意?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似百虫啃咬。
“娘子明?日若还?能下得床出府去,便不算次数。”宋珩的大掌变得不安分起?来,顺着后脖颈移至前方,往下。
二人不知怎的闹到床上?去,素色的纱账上?印出一道随风起?伏的阴影,香汗点点,发髻散乱,金钗委地。
施晏微双手无力,眼中泪光盈盈,似一泓清透的泉水,动人心弦。
“妾明?日,明?日还?要出府去瞧女...医工,万望家主怜惜则个...”施晏微低沉的声线里染了点点哭腔。
宋珩倏的坐直身子,按住她细白瘦削的肩膀,凤目看着她,认真道:“好?娘子,你若肯哭出声来,我便依了你只这两回。”
施晏微万没想到他喜欢看她哭,兜着眼里的泪珠,又在心里暗骂他变.态,别过头咬着牙再不肯说话了。
脑海里暗暗寻思着大不了今日夜里和明?日晨间?泡上?两个热水澡,晚些时候再出府去也使得,何必这般迎合他。
宋珩观她这副负隅顽抗的样子,只不过扯扯嘴角低笑一声,再不肯拘着自己。
又过得两刻钟后,施晏微倒在床上?,直哭得眼肿如桃,泪痕如洗。
练儿?司空见惯地端热水进来,施晏微勉强拿被子遮住身子,唤她往浴房里备热水。
宋珩见她欲要沐浴,兀自拿巾子净了身,转身又去螺钿衣柜里寻了一套干净的常服出来穿上?。
“今夜不过将将两回,怎的还?是哭成?这样,可见你是个外强中干的。”宋珩立在床边,不紧不慢地系着玉石金带,口中揶揄她道。
施晏微听不下去,索性翻过身去,拿被子捂住眼耳,心中对他的厌恶又上?一层楼。
夜色已深,练儿?进来唤她去沐浴的时候,宋珩已离开多时,施晏微掀开被子强忍着不适下了床,朦胧的月色落在她的身躯上?,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洁白胜雪。
施晏微捡起?地上?的外衣拢住身子,步履艰难地走到浴房里泡澡,照着书?中对关元穴的描述找到大致的位置按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浴桶中的热水渐渐冷却下来,施晏微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出了浴,拿桶里干净的温水又冲洗一遍后方穿上?中衣亵裤,披上?外衫回至正房安寝。
次日晌午,施晏微拖着酸软的身躯往府外去,一路打听,倒也叫她寻得一间?口碑不错的医馆。
这间?医馆只接收女病患,那些个侍卫不好?入内,只在医馆附近徘徊。
施晏微进入诊治室时,刘媪和练儿?等人亦被隔绝在外。
“不知娘子有何病症?疼得可厉害?”女针工魏二娘细心询问道。
施晏微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医者如何称呼颈椎病,只抬手捏捏早已不痛的后脖颈,皱眉道:“素日里并无甚么症状,只在看书?练字久了后会有些脖子疼。”
魏二娘轻轻按压她的颈段脊椎,询问她可是这处疼痛。
施晏微点头,回答正是此处。
魏二娘旋即有了论?断,“娘子这是患了项痹,不过病症较为?轻微,妾先?以艾灸之法为?娘子医治,若症状得以缓解,便不必再另外施针。”
施晏微朝人叉手道谢:“如此,有劳针工娘子了。”
魏二娘取来艾条艾柱等物,点燃后在颈处悬垂,施晏微只觉一股暖阳蔓延开来,经?络随之活络通畅,舒服得险些浅眠过去。
直至魏二娘轻拍她的肩膀叫她起?来,施晏微这才驱散睡意?,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态度诚恳地道:“其实妾今日前来,还?有一问题欲要请教针工娘子,不知针工娘子可愿为?妾解答一二?”
正所谓医者仁心,魏二娘见她真心求教,眸中隐有殷勤期盼和烦忧被拒之色,遂道:“娘子但说无妨,只要是妾知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施晏微沉吟片刻,颇有几?分惴惴不安地询说道:“妾想知道关元穴位于何处。”
第37章 诏书来
关元穴为元阳元阴关藏之处, 以?针灸之可医多种病症。
除此之外,医书有载,同房后女郎按压关元穴可使元阳流出。
魏二娘见她生得明丽绝俗, 衣着打扮皆是不凡, 又?忆及她抬手解下锦缎斗篷时,脖颈处露出来的青紫痕迹和腕上的红痕, 心?下已然猜出她大抵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郎君三书六娉迎娶进去的正妻,当是受宠的妾室或者养在外头的外室,怕吃多了避子的凉药将来有碍子嗣,这才不得已欲要用了这退而求其次的法子来。
那些个高高在上的权贵素来只顾自己快活,惯是会作践女郎的。
魏二娘已是三十?又?二的年纪, 加之行?医多年, 眼里看多了这样不平的事,彼时除却同?情和感叹外, 再生不出别的想法。
身处在这样的世道中,又?岂是她们可以?改变什么的。
“还要烦请娘子将身上的短袄掀开一些。”魏二娘垂下长睫,轻声细语地道。
施晏微点头照做, 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绸缎中衣, 卷到小腹上方。
魏二娘搓了搓手,待手暖和些, 这才将手放到施晏微腹部中线的位置, 接着往下移至脐下三寸处, 压低声音提点她道:“娘子今后只消在事后拿指尖重按此处即可。此法虽有一定的作用,却非完全有效,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娘子若想避子,当早日另做打算才是。”
话音落下, 施晏微当即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遂将中指指尖挪至魏二娘点给她看的地方按了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后低声谢她:“多谢针工娘子赐教,方才之事委实不足为外人道,还望娘子就?当妾不曾问过你什么。”
说完,自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来,双手送与魏二娘,未料她竟婉拒着不肯收,只浅笑?着道:“娘子拿妾当什么人了,既是病患的私密事,妾自当恪守医德,断不会外道半个字,娘子放心?就?是。娘子果真有心?答谢,不若将这锭银子捐至设于中城的济病坊,也好?为那些无家可归的黄发垂髫添些衣食。”
见魏二娘坚决不愿收下那锭银子,施晏微亦不好?勉强她,只付了正常的诊费后,便整了衣衫仪容出得门去。
医馆外,施晏微将刘媪唤到身边,面色从容地向她询问济病坊的大?致情况。
刘媪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悉数说与施晏微听了,施晏微在一旁静静听她说完,心?下便有了计量。
忽而一阵疾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施晏微怕冷,被那寒凉如刀的冷风吹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加快步子原路返回来时下马的地方,吩咐那车夫往济病坊去。
车厢内置着炭盆,刘媪拿火策刨出先前埋在灰里的碳火,又?往上面添了些新?碳,因问道:“娘子怎的突然想起往济病坊去?”
刘媪问这话时,因心?中不解,一弯霜眉微微皱起。
施晏微垂眸看着盆中慢慢燃起的碳火,右手去抚左手上的南珠银戒,嘴里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方才那针工娘子以?艾灸之法替我医治,闲聊时提过一嘴,如今的天气?这样冷,我心?内觉得坊里的黄发垂髫缺衣短食,可怜见得,便想着若能去那处捐些银两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指定那一日上天垂怜,就?能怀上家主的骨血,也好?叫我将来有个终生的依靠。”
刘媪亲耳听得此言,只当她这会子果真是想明白,开了窍了,断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仗着家主对她的宠爱便一味地与家主拧着了,焉能不欢喜激动。
“福生无量天尊。娘子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的了,往后自然有大?造化在后头等着娘子呢,娘子且安心?在别院住着就?是。”
刘媪说话间舒展眉头,笑?得两眼弯弯,打心?眼里对施晏微的思想转变感到高兴。
别院里的这些人素来只会去想宋珩能带给她什么,却从未有人在乎过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愿不愿意接受宋珩带给她的这些东西,更未想过这些东西不过是宋珩枉顾她的意志,强迫她以?身躯色相侍奉他?换来的。
想到此处,施晏微口不应心?地轻轻嗯了一声,对刘媪嘴里道出的话采取左耳进右耳出的应对方式,继而漫不经心?地从边上的格子里取出一本书,信手翻开来看,聊以?打发在马车上的时间。
约莫两刻钟过去,马车才在济病坊前缓缓停下,刘媪率先出了马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施晏微下车。
“谢过刘媪。”施晏微语气?平平地与人道过谢后,提裙缓步迈进门里。
待入得门去,但见门内庭院深深,青翠萦目,嘉木葱茏,虽无过多的装饰和建筑,胜在干净简洁,晴空下,随处可见嬉戏玩闹的孩童和坐在矮凳上晒太阳的老?丈老?媪,白云和蓝天位于屋顶的上方,平添一段温柔的风光。
那边树下,有两个穿着半旧冬装的孩童先瞧见了衣着华丽的施晏微,随即好?奇地停下脚步,偷偷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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