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那两个孩子虽只是四五岁的年纪,心?里却已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审美,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施晏微的相貌来。
穿花衣服的那个低低说道:“好?漂亮的阿姊,就?像李阿婆说的住在月宫里的仙子,是叫什么来着?”
另一个听了,便毫不掩饰地皱起眉来,张开小嘴接话道:“叫嫦娥,上回我不是才与你说过吗?你怎么又?给忘了...”
两个孩童正说着话,就?见一个身着厚重袄裙的中年妇人从屋里出来,唬得她二人忙不迭地继续往樟树下荡秋千去了。
那妇人迎上前来,稍稍打量施晏微一番,见她穿戴不凡,气?质如兰似菊,貌若九天之上的神妃仙子,忙迎上前来,叉手与人施了礼,满脸堆笑?地道:“娘子前来,可是有事?”
素日里会往此处来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捐赠钱物米粮,一种则是膝下无子嗣欲要领养无耶娘的孤儿。
妇人瞧出她必定是不缺银钱的,且她年纪又?轻,尚还不是为子嗣之事感到烦恼的时候,自是将她归入到第一类人群中去。
施晏微莞尔一笑?,对着她回了一礼,轻张丹唇,嘴里问道:“我来捐些银钱,倒要往何处去才好??”
济病坊乃是各地官府按照朝廷的旨意出资创办的,因无进项只有出项,然而要养活的人口却增不减,时日长了自是捉襟见肘,当下见有人来捐银钱,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女郎请随妾身往这边来。”那妇人一边笑?着与人说话,一边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往正厅引。
半大?不小的房间内,施晏微叫取出钱袋,将里头的百两银子尽数捐了出去。
那原本坐在圈椅上的小吏见后,当即就?惊得睁大?眼睛,连忙站起身来连连朝施晏微一个劲儿地道谢,并殷勤地叫她在行?善簿上留个名字。
“留名倒不必,我今日过来只是为着心?安,并不在意旁人知不知晓我姓甚名谁。”施晏微说完,转身就?走。
马车一路出了济病坊,踏出门来,照见一辆驴车在门外停下,施晏微不曾留意车上的人,只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开了,兀自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施晏微坐稳后,刘媪这才叫车夫启程回府,那车夫高声道句得嘞,旋即扬鞭催马。
高大?华丽的马车霎时间行?驶出去。
那边,无人发现驴车上下来的中年妇人,这会子正对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犯嘀咕。
“大?郎不觉得方才走过去的那位女郎眼熟得紧,很像咱们府里当过差的人吗?”周大?娘凝眸问身侧的徐大?郎道。
徐大?郎素来是个性子急的郎君,故而一直未能得到主家赏识混上诸如管家、管事这样的好?差事。
外头的风刮得又?紧了一些,徐大?郎搓着手哈气?取暖,显然并未将周大?娘的那番话听进心?里,故而只扯着嗓门催促她道:“我素日里不往二门和园子里去,又?哪里见过什么女郎;既是要养个小郎君和小娘子在膝下,自当好?生挑选一番,莫要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浪费心?神。”
周大?娘着实觉得那位行?如风扶芙蕖的女郎的眼熟,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往济病坊里走,直到那妇人自廊下出来迎她进去,这才暂且将那心?思搁下,随人去看坊里年岁适合的孩童。
且说因十?二月将至,宋珩每日越发繁忙起来,心?中虽记挂着施晏微今日是否出府去看女针工了,但苦于抽不开身,只得吩咐身边的冯贵亲自往蘅山别院那处走上一遭。
冯贵恭敬应下,当即就?离了官署往别院而来,叫人找来刘媪问话,亲耳得知杨娘子无碍,才能安下心?来。
戌时二刻归至宋府,彼时宋珩尚未回来,暂且往下房里烤火取暖。
是夜,将近三更天,宋珩方打马归府。
密布的阴云遮蔽了空中玄月,独数颗零零散散的星子缀在漆黑一片的天边,遒劲的北风吹斜修竹的枝干,树叶相触间发出沙沙声响。
宋珩立在窗边高声唤来冯贵,低声询问他?杨娘子今日可出了府,做了什么。
冯贵如实禀告:“杨娘子今日出府去瞧了女针工,出来后脖子便不疼了。而后又?往济病坊里捐了银两,照刘媪的说法,应是不下百两。杨娘子还在马车上同?刘媪说:捐银子给济病坊是集福行?善的事,她盼着能早日怀上家主的子嗣,也好?给自己?今后挣个好?着落、好?前程。”
怀上他?的子嗣。宋珩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这句话,姑且不论角色说这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既敢如此说,想来心?里多少是有所准备的,否则又?怎好?在人前说。
“冯贵,你说,她这番话说得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宋珩幽深的目光落到檐下散着荧荧光芒的灯笼上,沉声问道。
自施晏微进了别院后,冯贵对她的印象早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太多的改变,譬如她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看似性情温和,实则与家主闹起脾气?来,简直可以?用胆大?妄为来形容亦不为过,先前那时竟还敢砸了家主手里的药罐...
冯贵实在吃不准杨娘子的心?思,心?里很没有底,故沉默良久后方徐徐张口,颇有几分?保守地回答道:“依奴看,杨娘子便没有十?分?的真心?,六..七分?总是有的。”
一语落地,宋珩只是默了默,没应他?的话,信手推门进到房中。
冯贵见状赶忙跟着进去,取出火折子点燃灯轮上的蜡烛,满脸忐忑地询问宋珩可要吃茶。
“不必烹茶,只消吩咐她们送些凉滚水进来。”宋珩说完,还不待冯贵应声,又?叫他?去书架上取来兵书。
这夜过后,一连过去三四日,宋珩皆是早出晚归,直至第五日的晌午,朝廷派出的中史传来圣人亲书的诏书,令他?进京述职。
细细算来,他?竟然已有三年多近四年不曾前往长安城述过职。
此番尚未亲政的少帝突然降下这样的旨意,定是有幕后之人极力促成?此事,否则,圣人好?端端的,又?如何会想起传召他?进京。
宋珩将并未下跪接旨,只眼神示意身侧的冯贵将诏书接了。
冯贵照他?的指示做,双手奉与他?,宋珩接过,将其?攥在手里,不由思绪纷乱。
回至官署内,勉强集中精神处理完手上的紧要事宜,旋即打马归府,令冯贵去请宋聿往翠竹居里走一趟。
冯贵领了命,无声退出去。
宋聿来至翠竹居时,宋珩已在薛夫人对面坐着了,画屏将人让到屋里,自与瑞圣一道搬来太师椅请他?坐下。
彼时宋珩的神情瞧着虽与往常一般无二,可薛夫人还是敏锐地从他?身上捕捉到一丝疑虑,遂清了清嗓子唤画屏领着屋里的婢女退出去,浑浊的双目定定看向宋珩。
薛夫人轻轻拨动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一双杏眼目光清亮,低着眉沉静说道:“都是自家人,二郎有什么话,自可在兄长但说无妨。”
宋珩搁下手中的青瓷茶碗,沉声道:“今日使者送来朝廷的诏书,令某前往长安述职。长安近来局势不明,此番进京定然不会太平。”
薛夫人听完,抿着嘴收回目光,只斜眼往别处看,沉吟片刻后,方叹气?幽幽道:“二郎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不遵,正好?给了那帮人对宋氏一族口诛笔伐的由头;那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兴许还会以?此为借口,召集一众尚还忠于朝廷的节度使讨伐河东。”
宋珩颔首,敛目平声道:“阿婆心?中所想亦是某之所忧;细细思量过后,皆认为此番前往长安城述职,在所难免。只是眼下年关将近,河东的大?小事宜繁多,不可无人主持,倒要劳烦三郎多费些心?。”
事关大?局,宋聿暂且搁下满腹心?事,没有片刻的犹豫,当即与人表态道:“二兄尽可放心?,某定竭尽所能处理好?一应事务;只是朝中局势复杂,二兄务必多带些亲兵一同?前往,到了长安亦要多加小心?才是。”
翠竹居。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画屏命人点亮檐下的羊角灯,光线透窗而入,映在薛夫人两鬓微霜的脸上,将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宋珩借着那光线凝了眼宋聿,轻启薄唇道:“有三郎这句话,某后日自可安心?前往长安。阿婆也要烦请三郎多多费心?照料。”
话毕绝口不再提及此事,只高声唤人进来点灯。
画屏应声进来,先将檀木小几上的白铜蜡台点燃,再去点罗汉床右侧的莲花灯轮。
祖孙三人闲话家常一阵子,宋珩推说他?尚还有要事需要今日处理完毕,立起身来大?步迈出房门。
宋聿还当他?是回退寒居的书房,正好?也去整理整理军政事务。
独薛夫人竟是从他?的眉目间读出隐隐的急切之色,立时便知他?这是要往府外去瞧那位颇得他?心?的杨娘子了。
最终,薛夫人秘而不宣,只淡淡打发他?回去:“我身上也乏了,再念会儿佛经就?该安置,三郎也回罢,莫要让十?一娘久等。”
“阿婆早些歇息,某告退。”宋聿起身朝着薛夫人告辞作别,一路出了翠竹居,自往葳蕤居而去,打算好?好?陪伴在下月中旬便要临盆的祖江斓身边。
宋聿将宋珩将要去长安城述职之事说与祖江斓听,祖江斓听后,因问道:“三郎可知,二伯叔此番要去多久?”
“少说也要一个月;若有事绊住脚,或许元日过后方得归。”宋聿一壁说,一壁取来矮凳,让祖江斓将腿蹬在上面,接着坐在她身边无比耐心?地替她捏起腿来。
祖江斓被他?揉得很是受用,微微眯着眼,忽的想起什么事来,旋即离开引枕,坐直了身子,定定看向宋聿道:“妾身依稀记得,二伯叔曾与我说过,杨娘子在都督府办了过所往长安去了;正好?二伯叔这回也要往长安城去,三郎何不托二伯叔代为打探一番,也可知晓杨娘子在长安是否安好?。”
宋聿方才一心?只想着长安复杂纷乱的局势和河东的诸事,一时竟将杨娘子极有可能也在长安城里的事给忘了,当下听祖江斓提起,这才想起这桩事情来。
“十?一娘说的是极,此事确可托二兄在长安城中代为打探一番。”宋聿语气?很是柔和。
祖江斓闻言浅浅一笑?,抬手抚上高高隆起的孕肚,语调轻慢地道:“常言道择日不如撞日,二伯叔这会子既在府上,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离府往长安去了,三郎何妨往退寒居走上一遭。”
宋聿替她捏腿的动作稍稍顿了顿,温声嘱咐她道:“二兄似有要务处理,我若回得晚了,十?一先行?安置即可,不必等我。”
昏黄的烛光洒在祖江斓的面上,平添一层温暖的金光,淡雅的水沉香中,祖江斓俯身去拍宋聿的手背,眉眼含情,给他?预警:“妾身知了,三郎快些去吧。外头风大?,三郎记得披件斗篷,仔细莫要着凉。”
宋聿点头应下,取来衣架上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披了,出了门径直往退寒居而去。
凛冽的晚风吹在脸上刀刮似的难受,宋聿示意身后的小厮上前敲门,那小厮抬手敲开门,入眼的乃是一袭素色袄裙的橘白。
宋聿抬眼往里看,只见檐下的羊角灯已尽数点亮,商陆和崔媪等人住的下房亦透着烛光,独正房和书房两处漆黑一片。
“二郎往何处去了?”宋聿黑眉微折,疑惑问道。
橘白屈膝朝他?叉手行?礼,摇头从容地说道:“婢子不知,家主今夜不曾回来过。”
宋聿忆及宋珩离开翠竹居前说的那番话,暂且当他?是往军中亦或是官署去了,心?中虽有些纳罕,亦未往深里想。
“既如此,某明日再来。”宋聿说完,只得悻悻走了。
祖江斓见他?这般快便回来了,少不得问上两句:“三郎怎回来得这般快,可见到二伯叔了?”
宋聿解下斗篷往屏风后挂了,怕她身上凉气?冷着她,因道:“二兄也不在府上,想是一早就?往府外去了。”
在外头玩了这好?些天,祖江斓观他?还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轻勾唇间说一些俏皮话:“二伯叔近来早出晚归,莫不是瞧上哪家的女郎,忙着打听消息去了?”
宋聿知她是想让自己?高兴起来,来到她身边坐下,嗓音带笑?,“二兄果真能如你所言开窍,阿婆的忧心?事自可减去一桩。”
蘅山别院。
宋珩将施晏微拥在怀中,取下她发间的银钗随手往小几上搁了,痴迷般地嗅着她脖颈处传来的女儿香,平声道:“后日我便要前往长安述职,约莫元日前方回太原,你且安心?在此间住着,仍可每月出府三回。若想我了,可以?瞧瞧我留给你的蹀躞和玉璧。”
长安述职,元日方回。施晏微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八个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将她完全笼罩,全然无心?去理会宋珩后面的话语。
直至宋珩饶有兴致地摘下腰间那枚的黄玉龙纹玉璧,小心?翼翼地往她的掌心?里放了,施晏微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随后动作僵硬地将那玉璧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看了两眼。
宋珩拾起施晏微坠下的一缕青丝在指间摩挲把玩,不紧不慢地同?施晏微说话:“世人皆道羊脂玉好?,殊不知这黄玉更为难得,如这般成?色的黄玉,更是千金难求,往后有它在娘子身边,就?如同?我在娘子身边,书中的那些个邪祟自然近不得娘子的身。”
施晏微听出他?意有所指,想着他?马上要离开太原了,少不得强迫自己?去迎合他?的那点子小心?思,遂将手搁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处,朝人娇嗔道:“妾有家主的元.阳之气?相护,又?岂会怕那些个东西,若妾果真那般胆小,当日便不会买这些书回来。”
元.阳。宋珩有意要曲解她的意思,放下那缕青丝,大?掌抚上她洁白胜雪的脖颈,朗声道:“我这一走,娘子至少有一月不能见我,今夜自当多渡一些元扬给娘子才是。”
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栀子花香,施晏微还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宋珩那厮的大?手已经探入衣襟中。
不知不觉,竟是满了手,似乎还有盛不住之意。
宋珩深吸一口气?,无端地产生向下埋头的想法。
施晏微心?中自然知道他?的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那元扬二字后面的字他?是丝毫没听进去,只管拣他?自己?想听的字眼去听。
心?中想着他?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个月方能回来,说不准等他?回到太原时,她早已觅得良机逃出太原,此生再也不用见到宋珩那张令她生厌的脸...
看在他?不日便要离开太原的面上,施晏微不好?太过抗拒于他?,只佯装恭顺地勾住他?的脖子,一副任他?采撷的柔顺模样。
二人的衣物不知不觉间落了满地。
烛火映在女郎白皙的肌肤上,如一颗洁白的南珠般诱人,与宋珩那泛着小麦色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身量更是相差甚大?。
像极了凶恶的猛兽与纤弱的美人。
施晏微冷不丁瞧见他?身上壮硕结实、块块分?明的肌肉,阖上目越发不敢看他?,颇有几分?难为情地恳请他?将灯吹了。
宋珩本欲拒绝,但见她面上红彤彤的一片,只得改了主意点头应下她的话,就?那般抱着她立起身来走到灯轮处,将其?上的十?余盏灯尽数吹灭。
独有那小几上的白釉灯台,任施晏微如何在他?怀里恳求也不肯吹了去。
“家主就?不怕烛台落下伤到人么?”施晏微强忍着羞耻感,低低与人说道。
那烛台好?端端的,又?岂会从小几上掉落下来,除非有什么外力致使那小几亦或是罗汉床急剧晃动起来...
施晏微摇了摇脑袋,将那些怪异的想法从脑海里驱散出去,生怕宋珩想多,惊慌失措地为自己?辩解:“妾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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