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从来到走也就一刻时间。
王家不敢答应这桩亲在桓田喜预料中,跟他预想不同的是,王翁父子都没有受宠若惊之态,也不卑微,还捎带一句……王家拒桓家,跟拒句章县大族梁家的原因是一样的,与小辈们的恩和怨皆无关,是自知门户不相当。
桓田喜走了以后,父子俩静坐良久,王翁才复杂心绪感慨:“还真让阿葛猜对,桓家来提亲了。”孙女留的话没错,恩是恩,想办法还。自家若不知好歹嫁女过去,阿葛在权势、恩情的双迫下,还敢喘气吗?
王大郎欲言又止:但阿葛为何让拒绝桓家时,提一句梁家呢?
摇下头,他不敢再深想。
仲冬十一这天,桓县令来秩干匠肆,第一架水轮三利在今天运行。仅崭新的巨型器械令一众县吏震撼吗?不!原本匠肆往上的峰土绿意盎然,怎么变这么稀疏?
县署是要求匠肆开辟出登往那处镜壁石峭的宽道,但没说路宽十丈啊!没说铺栈道啊!另外还有一条光秃秃、专门用来滚树干至材料区的坡,得消耗多少人力?
郡署拨给匠肆前前后后共一百隶臣、二十隶妾,怎么做到的?先不说伐木,就说切割木料……原来劈木也可以利用水力!
构思竟很简单,与水碓的原理相通,把臼挪开换成木料,俩树干竖着、并列摆放在两个杵头下的位置,特殊打造的一组铁铡刀先提前砸进树干里,俩杵头随水轮驱动继续砸铡刀,直到把树干断为两截。
王葛很满意,站在县令旁边,抄着手望山。
这时几头驴拉着“吧嗒、吧嗒”响的车从旁边的道过去,左车轮为传动,带动轴、拨片,令车上的小型木碓随车速而运作。
桓式惊问:“这仿效的是……记里车?”
王葛:“是。”
几头驴纷纷侧目,眼神分明全在告状:快管管王主吏吧,吃一份草秆干两份活,不让歇啊!
第408章 389 家常闲事
观巡匠肆周遭后,桓县令只留下王葛,告知此行的另件事……中军兵士要在下旬进山扎营,就在此峰,建火辎库。
中军自有军匠,从现在起,秩干匠肆的伐木地界停止在怪坡,不得继续向上。
“火辎库?”一念浮上心头,王葛问:“与我有关?”
“嗯。你担任的州级别特殊营造主吏,指的是司州。”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任职公文都该清晰明了,当时她还疑惑,为何营造主吏只言是州级别,没有书写“扬州”?所以是涉及火辎机密,故意隐去“司州”。
桓县令已经放弃好奇火辎能制出什么奇器了。他再道:“句章县来牍文,请你过去给一场郡比试担任主考官,吏曹以本县也有郡比试回牍拒绝。”
不管这次相请是不是梁家从中捣鬼,王葛都赶紧相谢。
“常主考官”之职,就是要游走于郡地各县。本县县署拒绝,比她自己找理由推辞好,因为她就算能推掉这次,下次呢?
借着桓县令来,王葛报休沐,月中休两天,剩下的月底休。算着时间,虎头快该回来了吧?
寒冬时节骑马太受罪了,到家后,王葛的脸冻的已没知觉。
今年也是格外冷,幸好自家提前制足了牛粪砖,然后王葛发现辽东郡的蜂窝砖没推广到内郡,当时她立即报给了县署、瓿知乡乡所。现在苇、临水二亭亭署取暖用的粪砖均为蜂窝孔的。
王禾几个全住在东巷里,次主屋就不再住人,王大郎到主屋睡。白天因着王大在,周氏基本不来主屋。另外,阿蓬阿艾不在跟前,王翁老两口就倒替着去干活,总有一人在家陪着大郎。
今天是王翁在。王葛一边裹着被子暖和,一边听大父讲这半月家里头的事。
一是桓家从洛阳遣来个管事,请了本县之媒,已经照她先前留的话客气回绝,桓家管事始终随和,没有无礼傲慢举止;再是高明常跑东巷里,阿禾那边挺好,不用担心,在乡都亭的活是看管两间库舍,只值白天,夜里是另个亭吏;高明还去清河庄问了,小学腊月休学,出正月恢复修学,但虎头归家后,得先去清河庄找袁夫子取课业,才能休归;阿菽三个更不必担心,都能适应乡塾;最后是浔屻乡孟家二次来提亲了。
王翁:“孟家那媒氏倒识趣,他说要知道你是大匠师了,根本不来这一趟。”
孟家够不上烦恼。
王大郎提醒:“梁家上回遣的媒妇出那么大事,恐怕会更恨你,以后变着法继续使坏。阿葛,你还是得小心。”
王葛:“来便来。谁存着歪心,谁就得比占理的人多费周折才能占到利。我正好想看看,他们这样的大家业能耐几次风吹霜打。”
午时,贾妪、王二郎都回来了。
王葛手脚捂暖,去叔母那看从弟阿麦。
“哇……看我是谁?汪汪汪……”
小小的孩子特别识逗,王葛一挡脸、一挡脸,乐得阿麦不停蹬腿。
“抱不住了、抱不住了。”周氏把孩子塞给侄女,小被子全蹬散开,她解开布绳重新系好。
王葛夸赞:“瞧我们阿麦,力真大,冷不冷啊?”
“啊……哦……”
她一根手指被小家伙攥住。
周氏笑着道:“冷啥冷?哪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啊,有火盆取暖,你大母还给阿麦织了羊毛帽。”
王二郎问:“野山那咋样?靠着江,到处都刮风吧?”
王葛只看一眼二叔,继续跟从弟哄话:“是挺冷。不过啊,冷不着我,阿麦说是不是?冷不着从姊,就冷不着阿麦。”
“咯…啊啊…”小家伙欢快雀跃。
王二郎喜道:“嘿,来,阿父抱抱。”
王葛拧身,没稀罕够呢,不给。
不能只疼最小的,还得疼那几个半小半大的。吃过午食,王葛像操碎心的老母亲,又匆匆赶往东巷里。
乡塾条件简陋,才入学的学童总共七个,都在一间屋。屋门大敞,里头仍不算亮堂,夫子挨着里墙,阿艾坐在最前排,最后头的王蓬和王菽几乎和屋门平行。
王葛没出动静,在外打量,听诵书声阵阵。
仲冬往后,因墨冻、手冻,一般都是诵书多、写字少。七学童正跟随夫子念《急就章》,夫子念一句,学童们连念三遍。
此情景,王葛不禁想起南山馆墅。文化教育的差异,最重要的便是夫子对于学术的领悟、授学之耐心,其次才是学舍环境、笔墨供给。还好,虎头自念书开始,习惯把夫子在注释外的讲解,与他自己的理解全记录下来,已经攒满三大箱简牍、纸册,全搬到了东巷里葛藤巷宅院。
酉初散学,阿菽三人没精打采出来。
一个想,念书比编草鞋累,聊闲话的工夫一点不给,还喊得喉咙怪疼。
另个想,念书比喂猪累,喂猪偷懒骗的是猪,念书偷懒骗的是自己。现在才明白,骗自己最难骗!
阿蓬早困得没感慨了,眼周泪迹斑斑,打着大哈欠,等阿艾叫声“长姊”扑向王葛,他才消了困劲,喜出望外。
东巷里有三街六巷,王家新宅所在是六巷中最长的“葛藤巷”,家家户户贮葛藤纺线,王菽说,夜里的纺车声一直响到入眠。
王艾:“天明响得也早,比鸡鸣还早哩。”
王蓬:“那我倒是不知道。”
说来很巧,自家隔壁就是刘泊家,王葛以前登过门送竹简,所以记得。不用刻意打听,住的时间稍久便知刘泊母子非本地人,寄住于任氏娘家的祖宅有五年,又迁离了葛藤巷。任家一直没往外卖宅、赁宅,每隔十天半月的来个人打扫收拾一下。
天全黑时王禾回家,他在乡亭没有马骑,每天皆步行来往。
在乡里住,除了弟妹们讲的纺车噪声,其余事也不便利。首先是井离得远,王菽胆小不敢靠近井,每天都得王禾回来把缸挑满;洗衣不能一次洗多,不然晾挂起来后院子被占满,走道挡来挡去;左邻右舍的老人爱打听事,不理睬显得无礼,但是一搭话就容易说多。
王艾撅嘴告状:“连咱家几只鹅都知道了。赵家姥还跟我打听菽从姊岁数哩,我骗她说九岁,赵姥说那就算了,她孙儿十三了,差得挺大。”
王菽惊讶四连问:“赵姥?哪家人?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第409章 390 不配跟我儿争!
王禾边喝粥边笑:“昨天我带阿艾去挑水,旁边有几姥在捣衣,估计是昨晚时候问的。”
王艾郑重其事点头。
晚食过后,王禾去挑水。阿蓬撑不住了,眼皮耷拉着打瞌睡,王葛让他去睡,然后宽慰阿菽、阿艾:“家里叫你们读书,不是指望你们跟虎头一样靠读书讨生活,是觉得识字就比不识强,认字多比认字少强。哪怕用掉一年时间只会背《急就章》,一年后的你们也会有大变化。”
王菽如释重负,一年时间只背《急就章》的话,她绝对……释重释早了!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王艾的突然背诵,让王菽不知“内卷”这个词,却深深领悟了此词含义。
戌时起,夜空飘落小雪。
巷子里的纺车声少了好多,大概和王家姊妹一样在庭院看雪。因着初雪至,王葛对虎头的牵挂更重。阿弟现在到哪里了?也下雪了么?投宿逆旅可有取暖之物,有无热食果腹?天寒地冻,他还在诵书么?
王荇已经过庐江郡。
送他归乡的张存郎君年纪二十,是张季鹰族中子弟,就读于太学,三年没回家了,正好借着这机会回吴郡族地。离开司州境后,私营逆旅减少,今晚投宿的驿站几乎被兵士占满,张存出示国子学祭酒的牍文后,驿站态度立变,腾出来两间大院。
下雪了。
王荇站到庭院,用掌心接着丝丝凉凉。张存过来,王荇问道:“张郎君听过雪孩子的传说么?”
是小时候阿姊讲的,他一遍遍听不够,直到跟阿姊说……这个传说里,我愿当那只母兔,只有母兔不会为雪孩子伤心。
反而庆幸。从那以后,阿姊再没跟他讲了。
隔壁院,一中年郎君刚好练完五禽戏,他姓葛名洪,双眸含星,耳聪异于常人,听见院墙另边一半大孩童在讲:“从前有只母兔要出远门,为了哄小兔呆在家不乱跑,就在屋前堆了个雪人……”
“可是母兔回来的时间,比原来想的还要久,小兔每天孤单又害怕,便跟雪人说话……”
“小兔觉得和雪人已是好友了,就言外面天寒地冻,请雪人进屋烤火……”
张存故意惊讶:“那不把雪人烤化了?”
“所以雪人拒绝。小兔这才明白,原来雪人……怕火!”王荇故意用上阴森语气,这回是真把张存、也把隔壁葛洪的念头引歪了。
接下来肯定是雪人起坏心,小兔利用火打败雪人。
等王荇讲到雪人为救小兔闯进火屋,被火灼化、在世间再无半点痕迹时,两位成年郎自愧,但旋即失笑。
因为王荇为附和悲壮结局,紧接着哼哼曲调。可惜他五音皆在五音外,连院里老牛都“哞哞”抗议。
次日,洛阳。
每年的仲冬月,中军之精锐都要集于城郊讲武练兵。步兵间以一步相隔,骑兵间以三步相隔。每阵营十二鼓、一钲。随军鼓,各阵营举旗,旗为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
兵阵以持刀楯者在前,执矛槊者在中,负弓箭者在后,数组转换间游龙走蛇,马蹄卷起黄土喧嚣。逢钲响,步伐停。
兵士整齐的喝声横震四野,直冲云霄!
预卒营只有前段时间武比选出的十人,被安排在这场大练兵的边角。桓真位置最好,因为在这十人里,他夺的是首名!
练兵之后是冬狩礼,继而是真正的射猎比试。
飘雪了。桓真随军鼓移动步伐,雪粒凉且密,与他情窦初开的执着滚成一团,热和冷的冲撞使他精神更为集中。
桓真一直在等这场射试。他打听过了,凡射猛兽者,将得陛下几句鼓励和奖赏,年年如此。他是预卒营的兵,倘若在诸营正卒的竞争下射得猛兽,是更值得赞许之事。就算陛下对他上次的请求有提防了,众目睽睽下,还是会按冬狩规则赏他。
他仍不求别的。他要向王家二次提亲,求娶王葛!
有得就有失。冬狩礼上,桓家出了个孽障的笑闻很快传遍洛阳,与桓氏有联姻意向的大族全都得慎重考虑了,还好,廷尉家的嫡子不止那孽障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