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第42章

作者:悟空嚼糖 标签: 穿越重生

  王翁下床,腰也不疼了:“这咋回事?阿蓬起开,让大父瞧瞧。”

第70章 70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

  翌日晨光大好,可惜风还未歇,暖阳刚刚拂到人们身上就被吹散。

  村西乡兵营地,桓真在和铁雷玩“琢钉戏”。

  琢钉戏就是画地为界,先掷一小竹钉为“签”,桓真和铁雷依次掷钉,出界者输,触碰到“签”输。铁雷屡赢,桓真也不恼,本来就是为了活动筋骨,不然谁还若幼童嬉戏。

  村东贾地主家。

  辰正时分一过,久不出屋的贾太公一脸威严,手执桃木杖,坐于寒风凛冽的院中。庭院当中,两列族人子弟,手里尽持麻鞭,中间趴着惨叫的,是被打了半死的长房长孙贾风。

  踱衣县,县府。

  己正时刻,桓县令将一个轻便箧笥交予袁彦叔:“让阿真给王葛,告诉她……大匠诲人,必以规矩!何时能脱离这些器具,将规矩、分寸置于匠心,就是允她报考匠师之时。”

  袁彦叔:“大人用心良苦,我定一字不落的转达。”

  “用心良苦是因为王匠工值得。”桓县令抄起手,微笑道:“孟春之前,至少让她制出一百木规、一百木矩、一百木尺。多出来的,县府按头等匠工之价付她。规、矩、尺各五个钱,错制一个,罚五个钱。”

  孟春之前?桓县令何时这样严苛了?袁彦叔回声“是”,速速离去,路上别投宿了,能给王匠工余出一天是一天。

  贾舍村,村西。

  桓真掷钉输了百十回合,总算不冷了。丈外,始终站立的那个隶妾,越来越缩肩躬背,冻的牙都咯咯愣愣。

  桓真把松垮了的臂绳重系,一边问:“还不招?”

  隶妾颤着声回:“罪妇平日跟、跟那凶犯少有来往,真的不知要招什么。”

  铁风过来了,身后跟着个脸上长癞、四十左右的隶臣,铁风令那人停步。

  桓真遥指一下癞脸隶臣,对隶妾说:“我查过你,你还有一年役期满,就会被放为庶人。再不招,我现在就将你许于这竖夫为妻,他还有十余年役期,所以你们的孩儿,出生后就会是竖童!”

  打蛇在七寸!隶妾尖声质问:“你吓唬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一扫马厩的亭夫,凭什么?”

  任朔之大步过来,后头跟着求盗程霜与单英。

  任朔之粗声道:“他不是亭夫了,即日起,为亭子。他也不是吓唬你,你已过了二十,我等有权为你指定婚嫁。”

  亭子桓真撇下嘴,在临水亭,亭子和亭夫干的活差不多。

  村东。

  贾太公坐在贾风床头处,屋内昏暗光线更显他老态龙钟,但他的声音仍铿锵有力:“冷然,大父不是吓唬你。从今日起,我族之事由次房担起,你伤好后,去你阿父墓前庐舍住上三年,好好养养心性。若再自作聪明,指使族人贿赂乡吏、四处乱打听,别怪我执行家法!”

  这时王葛跟大母、二叔来到贾地主家晒谷的大院,仅这一处院,就比自家庭院宽阔数倍。

  缝制好的裋褐就在此处兑换谷粮。

  两家佃户长期住在此处,其中一家就是跟王葛互学手艺的老篾匠。

  老篾匠正在编筐,一抬眼也认出了王葛。“这么快?你们还是头家来送葛衣的。”

  王葛笑颜上前:“老丈,我先制出两身衣,劳你拿衣样比一比,看行不行?”

  老篾匠接过裋褐,只大体看看,便道:“可。一身葛衣一升粮,你们要豆还是麦?”

  “还能挑?”贾妪和二郎都欢喜不已。

  老篾匠:“太公仁善啊。之前说的是只兑换来年粮,那是贾大郎君自作主张,太公发火了,说咱村邻都不是外人,哪能给陈粮?制葛衣的活计,一直到孟春之前都作数,全给新粮。呶,还叫每一升都冒尖给。”

  果然,先后两升粮都冒着尖,另一家佃户过来,没说什么,可见老篾匠讲的是实情。

  离开场院后,贾妪跟二郎说:“今回总算知道,虎头说的『斗筲之人』是啥意思了,啧啧啧……”老人家故意斜了孙女一眼。

  “嗯、嗯!”王二郎连连点头,也跟着斜一眼。可怜他想了一天,才琢磨透那天咋被侄女坑的。谁敢寻思啊,自己在苇亭冻了半天一宿,坏侄女却是一见他,就盘算着咋坑他了。用一个钱,让他被新妇以为匿了几百个钱,脑袋后头还被挠了五指耙印哩。

  王葛夸道:“大母都会读论语了!再念念别的。”

  “你这孩子,找打!”

  说闹归说闹,一家人还是明白的,贾地主家只要有贾太公在,村邻就算吃亏,也吃不了大亏。若那贾大郎君当家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连寿石坡的羊粪都不让村邻拾。

  次日早,桓真登门,铁雷抱着箧笥、挎着布囊在后。王葛已从阿弟口中得知,铁风、铁雷二人是孪生兄弟,但哪个为兄、哪个为弟,他们那爱忘事的阿母没搞清。

  不到教学的日子,桓公子肯定是有事才来。果然,王翁、王葛姐弟将他迎进主屋后,桓真将桓县令嘱托的话转述,话尾捎带着不倒翁的事。

  王葛打开箧笥,里面有:十个大小、脚撑不同的木规,一个木矩尺,一个木直尺。矩尺、直尺上都有刻数。

  王翁踌躇,这算好事还是?

  好事是县令允阿葛报考匠师。

  匠工考“匠师”,跟王葛最初考“匠童”时一样,必须先获取比试名额。每年、每县,只有五十人可以报考匠师,都得经县令亲自批准。在各县考出来的五人,叫“准匠师”。而后,各县的准匠师,去郡治所山阴县,参加正式的匠师大比。

  “准匠师”称号,可管二十年!

  也就是说,二十年内的所有准匠师,都会参加明年山阴县的匠师大比。

  三百匠工出一匠师,绝非虚言。

  可是离孟春只有两月半时候,阿葛能制出县令要求的数目么?

  王荇都不敢碰箧笥内的各种量具,他撅着小嘴,乞求目光看向桓阿兄。

  桓真知道小孩子心思,刚想对王葛说,他会跟族叔商量,宽限她到仲春。谁知王葛一笑,直接应下:“麻烦郎君代我谢县令大人。就是……不倒翁还得过几日才能制好。”

  桓真略微沉吟,说道:“我族叔年少时也钻研过匠技,平日就喜欢收集些稀罕物,不图贵重,只图有趣。你上次制的不倒翁,确实繁琐费时,不若先制个简单的,只要不是素日常见器物即可。粗糙些也无妨。”

  铁雷眼神不自在的飘移:读书人就是坏,能把“乘人于利”拆成那么多字。

第71章 71 简单与难

  王荇嘴巴一喔:有趣、简单、素日不常见、粗糙,不都是在说“不怕漏”竹船吗?阿姐真聪明,早就想到县令大人和桓阿兄前头了。

  小家伙立刻起身:“此物已制好了,桓阿兄不用等,我这就去拿。”他习惯的跑两步后,想起对方教的“规行矩步、锵锵翼翼”,顿时一脚前、一脚后立定,顺拐两下,调整为规矩步伐。

  后方几人忍俊不禁。桓真回忆自己幼年学礼仪时,其实也经常犯错。

  王荇费力端着木盆出来时,失礼的羞涩还在。盆内一半水,浮着阿姐和他一起制的竹船。

  这也太粗糙了。王翁不知道制船之事,蹙着眉看向王葛,见孙女神情从容,老人家便不担心了。

  桓真戳动竹船,问王荇:“此物不似头等匠工所制,是你制的?”

  “回桓阿兄,是阿姐和我一起制的。桓阿兄见过大船吗?比庭院还阔大的船?”

  “见过。”

  “我阿姐也见过,可惜只见识过一次,在她考匠工的南山之江。她和我讲了那船有多阔后,我就问阿姐,如此大的船,万一……”他靠近桓真,小声将“磕破个洞”带过,“咋整?那样大的船,万一……”他再将“漏了水”三字小声带过,“得多沉?再万一离岸边远,咋来得及修补?”

  “所以……”

  “所以我们就制了这个竹船,它不怕漏。”王荇先看向王葛,王葛冲他点头后,他才小心抠开甲板。

  桓真惊讶,端起竹船!

  原来甲板之下,被八片竹板相隔,隔成了九个小舱,其中两个舱内注有水,互不流淌。

  此船外观的确粗糙,内部应是彷的竹节结构。道理简单,难的是先想通道理!

  能将竹节结构跟船结构融合,可不仅仅是匠人天赋了,还得有悟通道理的机缘!

  这机缘,竟只是王小娘子看过一次大船?!

  天助大晋!

  桓真将竹船内的水倒空,交给铁雷,起身,朝王葛揖礼,吓得王葛赶紧站起、退后,回礼。

  “告辞。”他急于离去,出来庭院,回身请王翁止步时,突然视线越过老人家,看向正屋门口处。

  王蓬在和王禾斗竹节小人,俩“竹小人”兵刃相接,打的酣畅激烈。

  桓真厚颜一笑,直接问:“阿翁,那是什么?”

  王翁立即斥开那俩没眼色的孩子,将带着长麻绳的竹节小人递给桓真:“拿去玩吧。”

  “谢阿翁。”

  “桓阿兄,布囊忘拿了。”王荇递过。

  “给你的。”桓真攥好俩竹节小人欢喜离去。

  姐弟俩跟着大父回次主屋,好奇打开布囊,里面有十个小竹筒,看着挺熟悉,跟王葛买的装“不龟脂”的竹管差不多。

  拔开木塞,竟真的是!

  一小筒一百五十个钱,十筒那是……

  王翁捶下胸口:“桓小郎才是耙子手!糟蹋钱啊!这、这都快能买头牛了啊!”

  之后两天,王翁去乡兵营地找过两次桓真,自家哪敢收那么贵重的药脂。但都被铁雷恭恭敬敬的送他回来。王翁只得作罢,和老妻一合计,让二郎进乡扯了些厚实葛布,打算给桓真缝两身寒衣,也给铁风、铁雷各缝一身。

  这些好葛布总共花掉六百个钱,寒衣内填充的苇絮是王二郎兄弟跑到苇亭采摘的,填的特别厚实。桓真收到后,头一次体会到“愧疚”为何种感受,才知道自己随意施舍一份善心简单,对知恩图报的农户来说,是多大的难。当然,这都是后话。

  夜里,烛火幽暗,贾妪、王葛、王菽围坐在桉边,凑近烛光缝衣。王翁哄睡着王艾,叹声气。

  贾妪紧跟着叹一声。

  大父母咋了?王菽担忧的打量,王葛对她微微摇头,王菽知道这是从姐叫她别说话,埋头干活就行。

  片刻后,贾妪声音发哽的问:“你们说,钱咋越攒越少哩,嗯?”不指望谁回她,吸下鼻子,继续道:“咱家谁不勤快呢?你们大父,这把年纪还要进野山,跟那些壮年儿郎一样,拾薪、伐竹、挖野芦服;二郎更是闷着头干活,让干啥干啥,自小就没听他抱怨过一句,没、没抱怨过一句!”

  贾妪抹把泪。

  王菽跟着掉泪。王葛伸过手,攥住从妹的手。

  贾妪再道:“还有你们三叔。我知道,你们都嫌你三叔木呆,尽干些叫人窝火的事。可你们谁想过,三郎他从没生过自家人的气,谁数落他,想怎么数落就怎么数落,他从来不气!那姚妇一家真狠哪,摸透了三郎的愚性子,阿竹那竖子也不分好赖,帮着姚家诓你们三叔去沙屯。去了之后……呜……三郎不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后,姚家嫌他总空手来,一顿热乎饭都不给他,夜里也不叫他进院,让他睡在牛车上。你们三叔就是这样,才、才晕在山上,幸好没伤着,幸好没伤着!”

  王翁见老妻哭的愈发厉害,劝解:“好啦,当着俩孩子,说这些干啥?唉,我知道村里这些天都在说三郎的不是,说他傻子般往弃妇家送粮。你心里不得劲,觉得冤枉了他。可谁叫他不长脑子、不记教训的?现在吃些亏是好事,总比以后吃大亏强。正好,拘着他在家呆着,腊月前,最多让他去一趟沙屯。”

  “一趟都不许去!”

  “好好好,一趟都不许去,这家你说了算。”

  贾妪就爱听这话,伤心减轻几分。“哎?我刚才说到哪了?”

  王葛立即道:“该说我了。大母,你放心,县令大人不是给我活计了么,制一个器就得五个钱,我只要制一百二十个,就把买葛布那六百个钱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