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悟空嚼糖
王葛简直要为大父这番话喝彩!一语,将姚氏自以为是的用心良苦,解读为更阴险的恶毒!
王三郎怔忪而望,骤然间哪能思量明白。
王蓬已经懂事了,身体一下绷紧,王葛揽住他,抚他背。
王二郎同样满腹疑问,看大兄稳坐、阿葛平静、就连女儿阿菽为何也跟她从姐似的?就更湖涂了。天啊,他就出门割了趟草,咋就出这多事?阿竹徒步归家,他都没和这个久别的侄子说两句话哩,阿竹咋就成了助姚妇纵火的孽障了?
王翁很满意儿郎们没有冒失打岔的,继续道:“那夜阿葛和她大母在院里守了一夜滚灯,怕的就是火、防的就是人!原本防的是外人、外火,没想到啊,差点被自家人连庭院带人,将我等全烧死!幸而那孽障跟姚妇一样愚蠢,深更半夜冒着大风一趟趟上茅房,引起阿葛防备。姚妇被弃离开时,阿葛见那孽障都不知道送送他阿母,就质问孽障,是不是他上茅房时逮的鼠,助姚妇作恶?结果孽障吓的无话可答,栽在柴垛上!此事关系声名、甚至性命,那孽障又不是阿艾,倘若有理为何不反驳?为何不反驳?!姚妇认罪时一句句数落孽障的『嘴巴缝上了』是骂孽障?还是提醒孽障一定不要开口、全当嘴巴缝上了?她母子二人勾结作恶、作恶不成还要愚弄我王家!卑劣至极!
此刻起,谁敢为孽障说一句情,就跟孽障一样、跟姚妇一样卑劣!就休再做我王家子!”
王三郎在阿父一声紧似一声的斥责中,浑身哆嗦,牙打颤。
王蓬不敢哭出声。
屋里唯一安宁的,是熟睡中的王艾。
烛火明明暗暗,跟随王翁声声斥责,将贾妪、王菽的伤心,长房父女的镇定,二郎、三郎的惊恐无措,王禾、王蓬的难以置信与害怕,全都晃在各自脸孔上。
屋外,不死心的小贾氏、鬼祟的王竹各被王荇逮到一回。此二人如二鼠,偷听未遂,愈发芒刺在背。
主屋内,王菽开口:“当日,从姐出来灶屋,我进去,阿竹的确坐在柴垛上。当时他还咋呼了一声,我以为他是被姚妇之事吓的,没想到,我没想到……”她紧偎贾妪,问:“如果那晚,那根麻绳真被点着了,那咱家?”
贾妪摇头,不敢去想。
王葛:“我只能说,那晚他没机会作恶。但家贼如鼠,谁能日夜提防?”
王翁:“二郎,明日起早,你随我押那孽障,交予临水亭亭长。”
王三郎顿时叩低嵴背,喉咙里发出压抑哀嚎。
王蓬搂紧王葛,泣不成声问:“从姐,从今后,我是不是没阿兄了?”
“有。你还有禾从兄。”
王禾没想到王葛这样说,王蓬紧接着扑到他怀里,王禾感受着从弟幼弱的小身板,慢慢的,学王葛那样搂紧他。
王翁看向三郎,也流出老泪,哽咽道:“平时不教子,此时后悔有何用?”
“呜……啊……”王三郎无处发泄悲痛,手一下、一下捶地。
夜风如此寒凉,刮的人脸疼心疼。
小贾氏瞅见主屋出来人了,是叔郎回东厢房了。可她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夫君回来。小贾氏气的嘴直抖,王禾竟然也没归!“想休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轮到我了?呵,做你们梦去吧!哼……我又没犯七去,谁都别想休我。老不死的,王二你个竖夫,都别想休我!”
东厢房。
哭肿眼的王三郎做梦似的走。黑暗里,王竹扑过来,委屈的叫着“阿父”。
“阿父,我才归家,你咋不管我?咋去主屋那么久?阿父,你身上凉,被窝我捂热了,阿父来。阿蓬、阿艾哩?”
“阿……嗯……睡主屋了。”王三郎鼻子囔,不想多说话。
“阿父,你咋了?阿父你……”
“你大父呗,又训阿父了。没事。”王三郎这辈子头次说谎,“快睡吧,阿父揽着你。”
王竹放下一半心。“阿父别伤心,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好好带弟、妹。”
“嗯。以后都要听话。”
王竹更放心了。
这一夜,王三郎被长子搂着,身体一直僵着不敢动弹,但心里乱腾腾,绞的他头昏、心躁。终于睡着后,他梦到王竹蹲在一处破草屋后,用火石打出火星,引着了茅草。
几个呼吸间,草屋就烧着了。
梦里的王三郎找不到水救火,用寒衣抽打,根本不管用,寒衣也着了。王三郎大骂:“你个孽障,果真是你!连阿父也想烧死吗?”
王竹连连后退,解释:“阿父难道忘了,我说过会一直孝顺你的。阿父不信?你去门口瞧,我烧的是二叔呀。”
我烧的是二叔呀……
我会一直孝顺你的……
啊!王三郎憋在梦魔里使劲嚎、抽打火焰,使劲嚎、抽打火焰……王竹虚化不见,唯火扑天盖地!
第85章 85 用心良苦
久不病者,一旦被寒邪入侵,顷刻如山倒。
清早,王三郎额头发热,难受的咋躺都不得劲。
院中,王翁在东厢房外徘回了数个来回,终是坚持昨晚的决定。“阿禾,把阿竹叫出来吧。只说去趟村西,勿说别的。”
他又嘱咐身后二郎:“你带阿葛去乡里药铺,给你三弟买药。勿贪贱从货郎那买。顺便去趟乡所,阿葛去南山入学的过所路证,该报上去了。”
东厢房内,王三郎昏沉中见长子被叫出去,强撑着坐起来喊:“阿竹!”
王竹停在门口道:“阿父快躺好。大父叫我哩,我稍后就回来。”
王三郎嘴巴半张住,下巴抖动,泪流满面。儿啊,一时半刻的,你回不来了。可别怨你大父母,别怨你阿父!儿啊,你大父是担心阿父无能,管不住你,才将你送到能管住你的地方。别害怕,你年纪小,定不会和那些隶臣干一样的重活,咱们父子总有办法重聚,总有办法。
愚心愚智的王三郎也算透彻一回。
王翁还能不知道王竹年纪小,送到临水亭顶多被罚些役活?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歪了心性的王竹明白,知畏惧!身为家翁,绝不会因为王竹是孙儿就徇私!姚妇做恶事,会被弃;王家子做恶事,同样严罚!
这种举动本身,才是对王竹最严厉的敲打!而非此子能受到何种惩罚!
老人家当着孽障的面,将事情原委跟任朔之讲清,王竹犹如五雷轰顶,一下瘫倒。王禾拽了两次,都没把从弟拉起来。
任朔之抓抓头,王户这可给他出难题了。首先,王竹身高不足六尺五,属于律法宽宥的范围。再者又是亲属“举发”,并无此子犯罪的真凭实据,老人家的话里,还充斥着“疏于管教”的自责。
这能咋处置?唉,真是出难题啊!若非看在外甥托他照看一下王户,他现在就把这一老、二小撵走。
“老丈,这样吧……如今天寒地冻,鳏翁那正好缺个照料起居的,就让王竹去照料鳏翁,一直照料到季春时,如何?季春若改过,老丈叫他归家,若不成,延至端午。如何?”
“鳏翁那不是有一家人在照料?”
“别提那家愚母子,懒的都快生虫了。天气暖和后,鳏翁就将他们撵走。”
“原来如此。谢亭长大人了。”
“天冷,老丈快回去吧,我让手下将王竹送过去。”他转向王竹,斥道:“王竹听好,季春之前,只许家人来探望你,你不得归家。可要记住!”
记住什么?什么不得归家?王竹被程霜提起来时,浑身跟被打折了一样,根本走不了道。“大父……嗯……大父……”他从头至脚冰凉,嗓子好似是瞬间肿起来了一样,堵的他连哭声都跟蚊子般。“大父不要我了么?阿父也不要我了么?没人要我了,嗯……”
村道外。
王二郎心情一直不好,先是埋怨:“家里没牛时,走着去乡里,有牛了,还得走着去。咱养牛图啥?”
“二叔说的对,咱回去牵它。”
“别别别。天多冷,牵出来再冻着它。唉,你大父这回是真狠下心不要阿竹了。”
二叔终于讲出忧愁,王葛早想好如何劝解:“我不这样想。大父真不要阿竹的话,直接去乡所把他的名籍从咱这一户分出去就是。这种稀罕事,乡邻很快皆知,到时哪还有阿竹的容身之地?”
“哎?是啊!”王二郎越琢磨越在理,“所以你大父是想教训这孽障?带他去任亭长那,是想吓唬他?让他知晓真犯下恶行后,就得像那些隶臣一样了?”
“但愿阿竹能知晓大父的苦心。不过啊……看二叔、三叔都不知晓,还能指望他?”
王二郎连忙甩腮帮子:“我知晓!你一说我就知晓了。不过你三叔笨,你得说好几说才行。”
“二叔数落三叔笨,我回去后告诉三叔。”
王二郎心情大好,说道:“不用你告。回去后我先当着他面数落他。虎宝,要不咱别买药了,你三叔是闹心病,费谷粮干啥?”
“我也这样想的。”
叔侄俩打趣归打趣,哪能真不买药。
来到乡镇后,发现街两边尽是卖农具、冬酒的,挑担货郎则多卖辟邪的桃人和苇索。
布肆前正有人吆喝:“进新布了,买布过腊月啊。”
豆肆门口也有人喊:“五色豆,买些五色豆,腊月里煮了驱病驱灾。”
各类酱肆前更为热闹。
转过一条街,卖爆竹的居多。哪种爆竹好?篾匠最不喜的那种。
过年烧爆竹时,想听“噼啪”动静大的,需得竹管粗、竹节密、砍伐的时候越近越好。所以现在还不是买卖爆竹最好的时候。
叔侄俩虽观望着繁华热闹,脚下并不停歇。找到药铺,说明王三郎的受寒状况,以三升新粮交易。本来两升粮买两剂药就可,但是药铺再过十天就歇业了,叔侄俩就多买了一剂。
去乡所申办路证很顺利,乡吏直说已经知晓此事。
因为此次王二郎送王葛去,二人均要把带的行囊、钱粮仔细说明,包括不驾畜车、不执农具器械。乡吏一一记载,数日后会将制好的过所竹牌送至临水亭在贾舍村的营地,不必王葛重跑一趟来取。
离开乡所时,王葛遇到了木乡吏。
木乡吏笑着道:“前段时日,我才跟友人说,头等匠童在我带的那批考生中,没想到小娘子已经成为头等匠工了。庆贺呀!希望下回再见,小娘子已是匠师。哈哈!”
叔侄俩眉开眼笑的跟木乡吏道别。王二郎比侄女还乐,走起路来拽拽晃晃。没寻思擦肩而过一个娘子时,对方朝他脸上扔了个手巾。
王二郎眼前一黑,拿下来,伸手欲还。
王葛尴尬的转眼珠,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还真是!
“郎君,我家住东巷里,姓聂。”这娘子说她勇敢吧,她一直羞怯的半捂脸,也背着身。说她不勇吧,讲述的还挺清晰。
王二郎臊的脸通红,把手巾往侄女身上一掷。
扔给我干啥?王葛拿着手巾,总不能硬塞回娘子吧?“聂,呵……二叔,你、你……”
王二郎的脸都羞紫了,扯着王葛,嘴型催促:“走哇!快走快走。”
王葛也龇牙咧嘴的嘴型回复:“快走快走。”
叔侄俩速逃。
聂娘子等不到回音,回头一瞅,人早不见了!
走上乡道后,王葛才仔细瞅那手巾,幸好上面没绣物、没绣名,从锁边来看,聂娘子的女红很好。
王葛伸高手臂,松指。
手巾被风刮跑,很快落至苇丛里。
遥远的一处野苇之地,杨妇回首,冲贾舍村方向嗤笑。怪不得姚家将姨妹嫁走,不告诉王竹呢。这孩子年岁不大,心却跟狼似的,一点人情不讲。她好歹送他远途归家,离开他家时,他竟一眼未看她、未谢她、更别提送送她。
“呸,小畜牲!若早知道,半路绕圈饿死你!”杨妇发完狠,继续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