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干饭人 第381章

作者:郁雨竹 标签: 穿越重生

  可他忘了,主意是赵含章出的,而她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对苟晞及其下属极为了解的明预。

  赵仲舆不知道,不代表赵含章也不知道。

  在三个部将的引荐下,皇帝又悄悄与一武将联系上,对方回信隐晦的表达了投靠之意,皇帝大喜,终于忍不住和身边的黄门分享喜悦之情,“赵含章所言不虚,苟晞性情大变,部将纷纷离心,此时只要朕以示恩宠,他们便会投效。”

  其实他们对皇帝不是很有信心,但他有身份的天然优势在,苟晞好时还好,将军们自然是不搭理他,只听苟晞调遣;

  但苟晞不好了,皇帝就是一个相对较好的选择。

  不然怎么办呢?

  他们直接反了苟晞去投靠刘渊石勒,或是赵含章吗?

  看看只是跑了一个明预,苟晞和赵含章就如此大动干戈,他们要是真的带着手底下的士兵去投,只怕两边要直接打起来。

  这一次事件明面上是结束了,但影响却一直持续着。

  此事看似赵含章服软,苟晞保住了面子,还收到赵含章的一份重礼,貌似里子也有了,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里子是属于赵含章的。

  她可是得到了明预。

  明预是苟晞的心腹幕僚,他在赵含章手里,意味着苟晞的底牌她全都知道。

  当然,世人不知道的是,皇帝才是这次事件的最大赢家。

  他什么都没付出,只是居中调和了一下两员大将的矛盾,就收获部将三四个,暗搓搓的分了苟晞三分之一的兵权。

  同时还大大提高了他在九州中的威望,让世人知道了,他这个皇帝也不全是摆设,还是有点用处的。

  看,这次差点打起来的赵含章和苟晞就被他调停了。

  只有赵济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

  因为疼,他躺在床上也忍不住唉唉的叫着,从宫里回来的赵仲舆过来看他,眉头紧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与你说过多少次,近日不要乱跑,老实待在宫里,我让人给你分派了这么多工作,你为何还在宫外?”

  赵济要是在皇宫里,苟纯敢对他动手吗?

  郓城的皇宫是改造的,并不大,不仅是帝后皇妃们的生活区域,也是百官办公的地方。

  所以衙门和衙门间间隔很近,都是官员。

  苟纯虽然大胆,也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还有禁军侍卫呢,在宫中动手,禁军侍卫是可以将其定义为对皇帝有威胁,然后格杀对方的。

  赵济是在宫外大街上被打的。

  赵济眼睛还青肿着,整张脸几乎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他勉强睁开眼睛,愤恨的问道:“父亲,苟纯可拿下了?”

  赵仲舆没有告诉他苟纯人跑了,甚至连惩罚也没有,而是道:“放心,苟纯兄弟俩都不会好过,你先养好身体,这几个月少外出。”

  赵仲舆起身,看到床脚的冰盆,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伤重,不能受寒,让人把冰盆撤了,要是热,就让人给你打扇。”

  又道:“如今陛下倡俭,我们家中也不可过于奢靡。”

  赵济满怀怨气的问道:“俭约?省下来的钱是给苟晞挥霍,还是供养赵含章?”

  赵仲舆勃然大怒,“闭嘴!在这郓城中,你少提三娘的名字!”

  “为什么不提?凭什么不提?您都来给她当人质了,我竟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吗?”说起这个,赵济就很愤怒,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赵仲舆来郓城是当人质的,他还以为这是父亲选的一条路,一条可以和赵含章相抗的路。

  到了郓城后他还被授予官职,士族们也慢慢接受了他,日子竟比在洛阳时还好,他觉得他父亲这次的选择没错。

  直到他听到两个醉酒官员的言语,他们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好胆,从前竟是他们看错了他,或许是真有误会,当年的确是意外遗失了赵公棺椁,不是有意。

  “若是有意,上蔡伯今日又怎会来郓城给赵刺史当人质呢?”那个官员醉得歪倒,一边扒拉他一边笑得朦胧,“你们赵氏有赵含章在,十年之内可无忧矣,不似我家,族人离散,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此一生不知可还能再相见。”

  说着,说着他就大哭起来,扒拉着赵济哭道:“上蔡伯呀,你赵氏族人好命啊,前有赵公铺路,后又得了赵含章这样的人才,赵尚书也不拘于族长之权,肯为后辈献身,你就是死了,此一生也无憾矣。”

  说完不顾赵济空白的脸,自己倒了一碗酒,豪爽的道:“来,我敬你一碗,哪天你若是死了,即便我不能上门祭奠,这一碗也算是祭过了。”

  赵济当时又怒又惊,吓得一把将人推开。

第650章 惊吓

  身边还有一二个稍微清醒些的酒友,连忙拦住道:“慎言,慎言,周昌,你吓到上蔡伯了。”

  醉倒了的周昌就哈哈大笑道:“吓什么,人生自古谁不死?要我说上蔡伯还好运呢,至少已经知道了会怎么死,不似我等,何时死,死于何法,全是未知,这才是大恐怖。”

  他被推开,本就是半趴在地上,这会儿干脆瘫倒,摊开手脚呈大字一样躺在地上,毫不在意脑袋都在席外,睁着大眼睛看屋顶上的房梁,眼中带着旁人看不到的哀伤道:“这世道,死已不惧,惧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

  “第一等死法,当为国而死;第二等死法,是为义而死;第三等嘛,便是为家族,为家人而死。”他羡慕的瞥了一眼赵济道:“上蔡伯和赵尚书在郓城为质,最次也是为家族而死,能死于第三等死法,这一生也算无愧。”

  他道:“不似我等,想想跟着东海王出走的那些人,这么多才俊,就这么莫名其妙亡于石勒手中,他们的死于国于君,于这世人全无用处,枉死啊,枉死啊……”

  赵济脑袋隆隆的响,全程别的什么都没听到,就听到了一个“死”字,他跌跌撞撞的跑回家,想要问一问他爹,他们来郓城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来给赵含章当人质的?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被逼无奈,他是,父亲也是。

  吴氏被赵含章逼死,他的儿女被逼着送回西平,他以为他们父子要做的是借助皇帝的权势从赵含章手上夺回赵氏,夺回赵家军,他以为……

  他有很多以为,可今日看,竟然全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但他回到家中,看到赵仲舆好似老了十岁的模样,再看他眉头紧皱的伏案工作,他突然就不敢开口了,他怕从他父亲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

  所以赵济一直未曾说出口,但他内心早在不知不觉间认同了周昌所说的那点。

  尤其是在明预离开后,他更加确定了,他爹没有想着把赵氏从赵含章手上夺回来,而是在帮她,帮她收拢人才,争权夺利。

  而这一切,父亲不仅没有告知他,反而还瞒着他。

  赵仲舆回身看向他,最后紧紧地抿住,他走上前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你知道自惠帝登基以后有多少世家贵族被灭族吗?你知道新帝登基来的这三年有多少显赫世家离散,从此分崩离析?”

  赵济被他的诘问震得连连后撤,后背一下靠在了床板上,讷讷不得语。

  赵仲舆目光渐渐凌厉,脸色越发沉肃,他紧盯着儿子道:“我且问你,三年前,赵氏比之卫氏如何?到今日,赵氏比之卫氏又如何?”

  “我们赵家只是伯爵,得封一个上蔡县而已,而卫家封邑兰陵,是为兰陵公,就算东海王想要扩充自己的封国,改封卫璪为江夏郡公,他卫家权势名望也都在我赵氏之上。”

  “你大伯在时还能苦苦支撑,有他的美名在,世人便知有西平赵氏,而他一走,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能记得西平赵氏?族中子弟定品出仕,还有多少人能借此名望?”

  “而卫氏有卫璪、卫玠两兄弟,三年之前,赵氏和卫氏之间,谁会更看好赵氏?”赵仲舆步步紧逼,“可现在,卫玠为保家族,带着母亲族人南下,不闻音信,而跟着卫璪留在陛下身边的族人离散,到现在只剩下卫璪和一二房族人苦苦支撑,若没有赵含章,若没有赵家军,你以为赵氏的日子能有多好过?”

  赵仲舆之所以拿卫家和赵家来对比,是因为赵长舆和卫玠祖父卫瓘关系极好,两家在赵长舆还在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

  卫瓘比赵长舆年长,却正好同朝为官,武帝时,赵长舆反对惠帝登基,提议武帝另立太子,当时卫瓘是太子的老师。

  但他这位老师也认为太子太过质朴,不同意他继承皇位,和朝中诸多大臣一起提议换太子。

  可惜,武帝一意孤行。

  有一次卫瓘醉酒,假借眼花朝太子射箭,因而和惠帝贾后结仇。

  惠帝登基以后,贾后便陷害他,差点儿把他抄家灭族了,虽然最后没灭族,但也冤死了不少人。

  当时赵长舆也在清算之列,不过他守母孝,提前带着家小回西平,躲过了一劫。

  后来卫家被平反,这才重新回到世人视线中,可家族势力却被狠狠削弱。

  赵长舆在时,赵家因为有他在,所以权势名望都略胜卫家一头,可赵长舆一死,赵家嫡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子弟。

  赵治早死,赵济丢弃棺椁名声坏透,剩下赵奕名声不显,赵二郎是个傻子,而卫家却有声名远播的卫玠,卫璪虽没有他弟弟俊美,一手书法却也令人惊叹,兄弟俩都有名望。

  谁不觉得卫氏将来前程必在赵氏之上》

  可短短三年,天翻地覆,卫氏离散,而赵氏还稳稳的站在豫州这片土地上,再没人敢轻易断言,赵氏会在卫氏之下。

  见儿子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赵仲舆便直起腰来,冷冷地道:“所以,为了家族,这个人质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你要想活久一些,在这里就少提赵含章,你不提她,没多少人能想起你是人质。”说罢,赵仲舆转身便走。

  到了门外,他招来伺候赵济的下人,吩咐道:“好好伺候他养伤,外面的事不要告诉他,在他的伤彻底好前,不许他出门。”

  下人们应下。

  赵济躺在床上,胸膛剧烈起伏,心绪混乱,犹如一脑子的浆糊,啥也想不出来。

  被送往洛阳的明预脑子却很清明,精神也不错,路上多为旷野,许久才能看到一点人烟,人也不多,加之散落在地里劳作,看着更少了。

  但明预依旧会偶尔停下,走下马车朝地里走去。

  护送他的元立等人也不拦着,他让停就停,赵铭吩咐过,一路上让他们听明预的吩咐。

  地里正在收割的粟。

  明预走到地里,正埋头割谷子的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有人带刀,立即戒备的看着他们,“你们是何人?”

  他虚张声势的扬着手中的刀道:“卫所离我们这里不远,我们一叫,驻兵就能过来。”

  明预温和的笑道:“老丈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烈日炎炎,带的清水不够,所以想要和您借一些。”

第651章 民心

  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明预,见他身后的护卫虽然强壮,但他本人很文弱的样子,脸色还有些发白,一看就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于是他放下心来,转身去田埂边拿了一个大竹筒过来,“喏,这一筒水给你们。”

  明预接过,拧开自己的水囊往里灌水。

  灌满以后将竹筒交还给农人,他低头看了眼谷子,不由的伸手摸了摸,叹息道:“这谷子穗长一般啊,是因为错过了农时吗?”

  他道:“我是从陈县过来的,那头谷子早在上旬就收完了,这边好像迟了有十天。”

  提起农事,农人便也忍不住话多了些,而且明预灌了水,看着就真是来借水,又是从陈县来的,所以他也友好,“唉,今年开春都还在打仗呢,幸得赵使君宽仁,给我们发了种子和农具,让我们安心耕种,不然今年连这点谷子都没有。”

  他已经很满足了,“我今年种了五亩谷子,不是很多,但全都收割下来也能撑到明年入夏,今年使君还要给我们小麦种子,待到秋天就可播下,明年入夏便能收取,正正好,没有意外,明年或许不用受青黄不接之苦。”

  “这五亩收成皆是你的吗?我记得朝廷有律,成丁要缴纳税粮四斛。”

  “不不不,”农人吓了一跳,连忙挥手道:“使君厚德,今年只让我们一户缴丁税两亩,次丁和丁女都只缴一亩,我就只有一个媳妇和孙子,孙子还小,连次丁都算不上,所以我家只需缴三亩的粮税。”

  他摸了摸心口道:“郎君莫要提四斛,我现在一听这个数就心慌头晕,前年和去年,朝廷先是收了我家六斛粮,然后又说我那六岁的孙子也是丁男了,又要收四斛,没多久,朝廷要出兵打豫州,又每户收了两斛。”

  “去年,洛阳灾荒,我等本就艰难了,朝廷说要供养陛下,又每户加收一次税粮,我家又去四斛,唉~”农人叹息道:“但听说那粮食也没到皇帝手里,东海王自取,带着人就跑了,我们家中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一丁口粮也没有,连粮种都吃了,便没跟着跑,想着也都是死,不如死在家乡好。”

  “好在老天爷终于睁眼,赵使君来了,”农人忍不住露出笑容,“赵使君说了,武帝陛下的占田令极好,她也会遵照此命而行,但此法有一点不好,就是占的田亩数太多,缴纳的赋税也多,而一丁男显然是种不了这么多田地的,所以她下令,所有丁男丁女皆依照占田令占半数田,赋税也减半收取,今年日子难,所以更少,我家就只需缴纳三亩的田税。”

  他扬起大大的笑脸道:“只缴两斗四升。”

  明预也不由的跟着露出笑容,“这个税额的确不重,恭喜老丈了。”

  农人咧开嘴笑,“同喜,同喜。郎君从陈县来,那是使君的同乡了,可是来投奔使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