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雨竹
从平城到新平城,走官道并不远,只有一百多里而已,快马一天就能到,日出出去,落日前到达。
他是两日前派出的官员,今日当归。
卫雄低头道:“或许等到日落时能归。”
拓跋猗卢道:“点兵,今日逆子若不来请罪,即刻发兵新平城,给我踏平新平城!”
卫雄跪下谏道:“大王不可啊,新平城也是您的国土,兄弟阋墙,三王子已故,难道还要再逼迫大王子吗?”
“你闭嘴!”拓跋猗卢指着他大骂道:“比延就是被他害死的,就是被他害死的,就算我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个王位我也绝对不给他!何况,我还有别的儿子呢,普速根呢,让他来见我,快让他来见我!”
拓跋猗卢手掌颤抖的握紧座椅把手,眼中皆是愤恨,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恐惧,“从他出生开始,我就知道他是逆子,他是专门来克我的。果然,他越长大就越与我对着干,只会给我惹祸,在外面逞凶斗狠,不敬不孝,不忠不义,比延是他的亲兄弟,他竟然让一群卑贱的奴婢刺杀他……”
卫雄想要重申调查结果,箕澹拉了他一下,将他劝走。
卫雄不是很高兴,甩开箕澹的手道:“你为何不让我劝?难道要看着他们父子相残吗?”
“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箕澹叹息道:“从大王废黜枣夫人开始,我便预料他们父子不可能善终,大王显然是想打压大王子,让他不仅身份服从于三王子,心理也要服从。”
“大王子要是别的性格也就算了,说不定还真被大王打压得不自信,懦弱顺从起来,偏他是遇凶更凶,遇狠更狠的凶狠之人,父子两人这样的脾性,很显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卫雄一听,忍不住顿足大叹,气恨的拍着墙壁道:“难道真要看着父子相残吗?这,这可是大恶呀……”
卫雄觉得丢脸死了,将来史书上要怎么写他?
会不会将父子相残的原因栽在他们这些谋士身上?后人会不会觉得他们很无能,竟然劝不住这样的大恶?
最要紧的是,要怎么辩白,他们竟然找了这样一个人辅佐,还辅佐了这么多年?
箕澹却没那么在意身后名,问卫雄道:“你说平城和新平城,谁会赢?”
“这还用猜吗?自然是平城。”
新平城只是一座小城池,拓跋六修的势力也不大,而拓跋猗卢掌握着整个鲜卑族的兵力。
箕澹却摇头道:“未必,你别忘了,洛阳的赵含章可是一直暗中资助新平城,对这位侄子也关怀得很,洛阳有千里传音的秘宝,军令瞬息可达并州,北宫纯要是出兵相助……”
实际上,他们小看了拓跋六修,历史上,没有赵含章相助,他也把来打他的弟弟和爹都杀了。
何况,现在他有赵含章这个隐隐约约的后盾呢?
箕澹暗示卫雄要重新选择了。
卫雄脸一沉,直接拒绝,“父子相残已经是大恶,我再助子逆父,更是天理不容,不行!”
说到这里卫雄心中一动,“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去劝大王子,只要他后退一步,负荆请罪……”
“这不可能,”箕澹道:“先不说大王用仪仗羞辱大王子一事,别忘了,枣夫人刚为护他战死。”
卫雄沉默不语。
“而且,你觉得大王真的会因为大王子负荆请罪就放过他吗?”箕澹轻声道:“大王老了,而大王子正当壮年,武功谋略皆不差,他也在害怕大王子。鲜卑……他们的势力更迭比中原更残忍。”
魏晋不说了,目前还没有出现因为皇位而父子相残的事例,但汉武帝冤杀太子仅仅是受谗言所害吗?
或者说,他为何不亲自问太子,而是直接相信了谗言?
因为他老了,而太子年轻,他害怕太子取他而代之。
有礼仪之称的汉国如此,何况不受教化的鲜卑呢?
为争首领之位,父杀子,兄弟相残都是常见的事,自然也有子杀父,甚至妻杀夫了。
不错,鲜卑的女人因为习俗的原因,可以代夫,代子掌权,甚至可以直接取代夫和子,所以他们的斗争只会更残酷。
这样的前提下,别说拓跋猗卢还有一个儿子,就算没有,他也会选择杀掉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儿子,再收养义子就是。
主打一个不求传宗接代,只要自己过得快乐。
箕澹跟随拓跋猗卢多年,早把鲜卑部族摸透了。
卫雄迷茫了。
箕澹见他一脸呆滞,就压低声音道:“除了这两条路外,还有一条路。”
卫雄额头青筋微抽,目光缓慢的落在箕澹脸上。
箕澹默默地与他对视,轻声道:“代国有三万多户汉人、氐族和底层鲜卑,他们过着朝不保夕,随时因违犯律法而被灭族的危险,你协理军政,应该知道这两年悄悄举家逃兵役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人为了掩护一人逃跑而举家自尽,他们都逃到了哪里?”
“你,”卫雄声音艰涩,“何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箕澹道:“从大王让三王子坐上他的仪驾,假冒他招摇过市,骗大王子下跪那天开始。”
卫雄不信,“你那么快就能决定好带走这么多人?”
箕澹小声道:“自然不是,你当知道,赵含章的暗部无处不在,他们在三年前就联系上我来。”
三年前,匈奴大战还没开始呢,当时匈奴国还称王称霸呢。
卫雄:“当时你力劝大王出兵帮大晋,也是因为……”
箕澹道:“虽然他们的确给了我一点钱,但我不是为了那些钱,我是晋人,是汉人,我一直牢记这一点。”
卫雄无话可说了。
箕澹催促他道:“你怎么想的倒是给个回话呀,看这样子,明天大王肯定不启程了,甚至这一趟洛阳能不能去成还不一定呢,他要是真的出兵,得赶紧做出应对之策。”
卫雄扶额沉思,半晌后问道:“你确定能把那三万户人都带上?”
“我确定,这是那些人向我保证的,人直接迁往太原、晋阳、平阳一带,甚至,还能去洛阳一带。”
现在是哪儿哪儿都缺人,别说三万户,就是三十万户给到赵含章手上,她也能安排得下来。
不过当今天下也没有三十万户的散户让她安排了。
卫雄咬牙道:“好!”
箕澹大喜,卫雄是拓跋猗卢的左卫将军,他要是同意,此事的成功性就更大了。
卫雄道:“我们回去商议,此事当从长计议。”
箕澹连连点头。
第1280章 合作
代国王宫巨变,留在代国平城的暗察很快察觉,可他们一时打听不到更多的东西,只知道宫里抬出了许多尸体。
且镇守平城的军队似乎有调动。
恰在这时,负责箕澹的联络人发出信息,箕澹要见平城最大的暗察。
一个人想在代国躲藏不难,找个深山老林或者空旷的草原蹲着就行,但想要在代国做暗察,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难。
因为拓跋猗卢用法严峻,御下甚严,基本上是一人犯法,牵联全家,连左右邻居都要被连坐的那种。
所以要在这里开展暗察活动很艰难,一个人想要潜伏下来,需要很多人的掩护。
而在这里的暗察队主掌握了全部的人员信息,要更加小心谨慎。
箕澹是拓跋猗卢的心腹将军,他若意在故意引诱,那暗察队主就太危险了。
暗察队主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命人将各处收到的信息汇总过来,全部筛选过后才决定,“我去见他。”
“拓跋比延当街羞辱拓跋六修的事我们是亲眼所见,代王废黜拓跋六修生母,派兵追击拓跋六修,父子已经决裂,今日宫廷动静这么大,一定是出事了,箕澹毕竟是晋人,大变之下或许有别的想法。”
所以暗察队主决定亲自去见箕澹。
当然,在去之前他把平城内的事务都交给了副队主,道:“我若是不能平安归来,你们立即废弃此地,接下来怎么做也不必告诉我,直接联系元将军。”
副队主应下。
暗察队主这才出发,趁着夜色将临翻墙去见箕澹。
平城的宵禁比洛阳要早很多,天色一暗就不许人再行走,这两天气氛有些异常,百姓们虽不知上面的事,却也能隐约感知到些什么,所以太阳刚下山大家便匆匆赶回家,不敢在外多逗留。
暗察队主就这样翻墙进了箕澹家中,然后在这里还见到了卫雄,他惊了一下,但很快,这点惊讶便不算什么了,因为他会一次性收获两次惊吓。
三人在屋中密谈,一直到深夜,暗察队主这才悄悄翻墙离开。
他知道怎么避开巡逻的士兵,无惊无险的回到住处,对迎上来的心腹道:“我要即刻联系元将军。”
“这么晚了……”
“宜早不宜迟。”暗察队主将他自己收着的那本密码本找出来,将门关起来,只留下了电报员。
元立从睡梦中被叫醒,在电报室里呆了半个时辰,犹豫了一下,还是骑马去了大将军府。
小皇帝的安王府正在修缮,不过他已经识趣的从正殿搬了出来,随便找了一个侧殿住。
工部和礼部正协助听荷往正殿里换东西,添东西,因为正殿改造也需要时间,所以赵含章没有住到皇宫里去,依旧住在大将军府里。
元立深夜到访,听荷不得不轻轻叩响房门。
赵含章觉轻,听荷手才敲了一下她就开了门,听荷微讶,低下头去禀道:“女郎,元立来了。”
赵含章蹙眉,“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过。”
赵含章便知道是出了大事,道:“让元立去书房等我。”
听荷应下。
赵含章回屋拿上外袍披上,傅庭涵已经听到动静起身,“出什么事了?”
“你先睡吧,这个时间,可能是外地藩王出了变故。”赵含章安抚他道:“不是什么大事。”
凌晨一点钟,正是人深眠之时,傅庭涵只短暂的清醒了一下便又睡了过去。
赵含章穿上衣服去见元立。
元立一见她走进来,立即起身禀道:“陛下,代国有变。”
他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她看。
消息很多,且每一条都在挑战她的神经。
赵含章一一翻过,实在没想到短短几天里代国能发生这么多事。
她啪的一声将密报按在桌子上,脸色很不好看,“他非得在这个时候让他的两个儿子争世子之位吗?”
就不能等她登基以后再争吗?
元立也觉得拓跋猗卢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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