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红樱在征服了她院里这一群小朋友后,就找了个深夜,在烛火下,一边做针线一边和她讲了个她家里的故事,说是她家里兄弟众多,一向感情极好,直到一向鲁莽的大哥摔死了她的狗……
程婉蕴听完,就不由将视线落在蹲火盆边舔爪子的猫身上。
它身上剃了毛,还包扎着绷带,但比刚捡来那会儿已经胖了不少。碧桃特别喜欢它,还自掏腰包给它买鱼吃。
程婉蕴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李侧福晋和杨格格为何会被那么严厉地训斥,她自己又是被卷入了怎么一场风波中。
红樱说到最后,忽然抬头问她:“奴婢的长辈们都觉着那狗不过是个畜生罢了,对奴婢说怎能为了个畜生不顾手足之情,您觉着奴婢错了吗?”
烛火映着她的眼睛,像是有两团小火苗在里头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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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本殿中,胤礽收到了凌士晋传回来的第一封信。
索额图和明珠一行人快马加鞭朝漠北进发,明珠却突然提议绕行喀尔喀河以东,借此探听葛尓丹的踪迹,这期间索额图与明珠是三天小吵两天大吵,都没有吵赢。使团一行采纳了明珠的意见,谁知他们才行至内扎萨克蒙古,探马就已探得葛尓丹的确正大举侵犯喀尔喀蒙古,渡喀尔喀河前往尼布楚的道路受阻,于是使团现在正调转方向,按照原来的路线经黑龙江前往尼布楚。
提前探知葛尓丹动向,索额图一面加急向康熙奏报,一面领队加快前往尼布楚。
胤礽看完后不由松了口气。
梦中索额图被喀尔喀蒙古已失的消息惊得手足无措,更急于与沙鄂划清界限,连最后底线都不慎泄露,如今使团能够提前得知葛尓丹反叛,在之后的谈判中,有明珠在,想必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主动。
葛尓丹……皇阿玛决不会再纵容,大清又要起兵戈了。
胤礽思索着,凌嬷嬷带着红樱进来:“太子爷,红樱来回话了。”
“红樱姑姑,不必多礼,”胤礽起身叫起,不似待普通宫女那般随意,含着几分尊敬,“您这样能干的人,让您来我这儿,真是委屈您了。”
红樱笑道:“太子爷折煞奴婢了,程格格那儿就很好,在宫里最后两年能这样清静赋闲,奴婢还要多谢太子爷的恩典。”
胤礽让小宫女拿绣凳来,请红樱坐下喝茶说话。
红樱曾经伺候过赫舍里皇后,后来才到的宁寿宫。太子爷长大后就暗中收拢赫舍里皇后身边的人,虽然大伙都散在宫里各处,但太子爷暗中叫人照看着,这些香火情全没断过,凌嬷嬷知道太子爷要跟红樱说些体己话,便先行告退了。
伺候的人都退出门外,听见雕花门扉轻轻合上,红樱才开口:“太子爷嘱咐奴婢要问的那句话,奴婢问了。”
胤礽“哦?”了一声,面上神情丝毫不动,唯有端着珐琅盖碗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了一下。
“程格格说,板子没有打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知道痛。”红樱学着程格格那义愤填膺的口吻,“那可是你额娘留给你的狗,何况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有这样糊涂的长辈,不去怪罪屠狗之人,反倒要求受害者要大度,我呸!若换做是我,立马把他家值钱玩意都抢回家去,再问他,哎呦咱们都是亲戚,就一点身外之物你怎么还生气了?”
“猫狗命贱,人命难道不如草芥么?若自觉高贵就去蹂躏践踏其他生命,焉知日后失势时不会被其他人焉知日后失势时不会被其他人蹂躏践踏?红樱,你没错,你一点错也没有,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胤礽笑了起来,先是低笑,渐渐笑得大声,最后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红樱跪下磕头,退下了。
屋子里没人,胤礽也不愿叫人进来伺候,他把身子往后一仰,躺在了暖炕上,缓缓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不会有人懂,原来真有人懂。
没人在乎金虎的命,就好像没人在乎他的感受,连皇阿玛都更在乎他身为太子应该是怎样的,而不是抛开太子这个身份,他原本应该如何。
但如今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说,你没错,你一点错都没有。
过了两天,何保忠喜滋滋过来说:“爷,万岁爷那边得了苏州贡上来的白沙枇杷,吃着好,特地分了一篓子,让您也尝尝。”
他身后的小太监抬着一小篓子精心挑拣过的枇杷,一个个又圆又大,用叶子垫着排得齐整,初夏正是吃枇杷的时候,看着真挺喜人的。
“宫里总共得了几篓?都分给了谁?”
“枇杷容易坏,又不经磕碰,到了宫里挑拣出来就剩下三篓子,万岁爷给佟佳皇贵妃那边分了半篓,皇太后那儿分了一篓,自己留了半篓,剩下那一篓子都抬到毓庆宫来了,其他阿哥那儿连枇杷叶子都见不上。”
何保忠一边说一边脖子抬得老高,言语里全是骄傲。
这就是毓庆宫独一份的尊贵。
胤礽听了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如果他就这么占着这一篓枇杷,皇阿玛真的会满意吗?就连赏赐都是考较,这就是他的日子啊。他吩咐道:“只捡出一碗来留着,其他都抬到阿哥所去,让大哥帮着给弟弟们都分些。”
“爷?”何保忠吃惊地瞪着眼,“全都分出去啊?还让大阿哥分?”
胤礽心里扎得最深的那根刺已经拔了出来,已不在乎这种邀买人心的小节。若是往常,他不会留这个脸面给大阿哥,自己叫人分了就是,如今却懒得费这份心机。
“现在就叫人送出去吧,咱们自己留的那碗,也分一半给李侧福晋,”胤礽站了起来,“剩下半碗,拿着去瞧瞧程格格。”
何保忠好悬没往地上捡自己的眼珠子,天爷呀,这都快六月了,太子爷总算想起来往后院里去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闷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若非传召就哪儿也不去,何保忠都怕他把自己逼坏了。
所有下人都跪着等太子爷走过去,趴在地上拿眼盯着太子爷的脚后跟,看他进了后殿的门,没左拐也没右拐,直直再穿过一道门,再走过长廊……
是程格格!
后罩房门口被日头晒得想打瞌睡的守门太监也一蹦三丈高,当明黄的衣摆远远出现在长廊尽头,他就已经一路小跑进去高声通传了。
“太子爷来了!”嗓子都差点劈了。
整得就跟过了年没两样啊。
程婉蕴哭笑不得,但也真是好久没见太子了,她惊讶得发现——太子也长高了不少,五官还是那样,但就有种好像又长开了点的感觉,下颌线都更明显了。
至于太子爷来看她的由头——那半碗“极难得”的枇杷,程婉蕴没忍住数了数,一共八颗,得,这么点掰手指都能数得满。
她不由瞥了眼这个一来就往她躺椅上一躺,惬意吃话梅的人。
这借口找得有点敷衍。
程婉蕴正想说些什么,猫突然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大大的尾巴翘得高高的,见躺椅上躺了个陌生人,瞬间弓起背炸了毛。
“喵!”甚至还敢哈人。
胤礽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只和金虎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猫,但他能清楚分辨出这是两只完全不同的猫——如果是金虎,有陌生人来,它已经躲到床底下去缩着了,根本不会出来。
这只猫,更像金虎这个名字,威风凛凛、胆大甚至凶。
怪不得和狗打架还能留下命来。
“这猫叫什么?”
程婉蕴一愣,暗搓搓地瞄了眼碧桃,碧桃也是一脸着急想跺脚“都叫您不要取那种名字了您偏要”的表情。
“嗯?”
程婉蕴讪笑:“叫……咪咪。”
胤礽:“……”
第24章 三合一
这宫里哪个妃嫔的猫没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有叫“雪玉”的,那是皇太后的猫,一只纯白的狮子猫;有叫“啸铁”的,那是宜妃的黑毛猫……
天知道他的程格格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胤礽也实在没办法对着眼前这个长毛刚重新长齐、猫臂上还留着狰狞伤疤的虎斑大猫叫出“咪咪”二字。
但这猫显然已经被程婉蕴养熟了,一叫咪咪就会过来蹭她,院子里还在竹竿上串了几串鱼干、虾干,那都是添金悄悄去南花园莲池钓来的“猫粮”。
“太子爷,这猫是个墙头草,您别看它现在对您龇牙,您只要……”程婉蕴看出太子爷眼里压抑的羡慕,让一个猫奴数年不撸猫,那是个多残忍的事儿,“舀一勺子羊奶,然后远远这么递过去,您看它……”
何保忠很想拦着,他见太子爷端着羊奶走近,那猫就一路弓起身子炸着毛往后撤,一直缩到角落里,这躲不开都开始龇牙了,何保忠那心是提到嗓子眼了,太子要是被这家伙挠一下,猫的命还在不在他不知道,他指定要没命。
胤礽舀起一小勺奶,咪咪龇牙咆哮。
他慢慢地把勺子伸过去,咪咪龇牙咆哮但鼻尖开始耸动。
他手腕一抖,勺子快速塞到猫嘴边,咪咪顿时大受威胁,张大嘴就要“哈!”,然后它的舌头却猛然尝到了奶味,于是脸上凶狠的表情凝固住了,紧接着试探性地伸出一点舌尖,犹豫地舔了一下……
吧唧吧唧……舔完了。
咪咪又想龇牙了,然后胤礽眼疾手快第二勺奶已到眼前。
于是咪咪又开始吧唧吧唧……就这么循环往复,差点没把胤礽逗死。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这哪儿是墙头草啊?这就是一边倒啊!”胤礽笑得差点手抖,那猫现在已经两只前爪搭在他手臂上,不让他离开了。
他趁机伸出另一只手挠了挠它的脑袋,咪咪抖了抖耳朵,埋头喝奶根本没反应。
程婉蕴这才得意道:“您看,就冲它这性子,叫咪咪不亏吧?”
“果然贴切。”这也是一只粘人精。
胤礽喂完猫,又亲自拿梳子给猫梳毛,一会儿挠挠猫下巴一会儿拍拍猫屁股,这撸猫的手法堪称专业级别,把咪咪美得根本找不着北,已经主动翘起屁股给太子爷拍了,一边拍还一边发出腻歪歪的“喵喵”声。
这猫夹子音都出来了,程婉蕴酸溜溜地想,她都没敢让太子爷那么伺候。
她以为她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成想还小声嘀咕出来了,太子爷闻声挑了挑眉头:“别急,晚上就轮到你了。”
青杏碧桃忍着笑埋下头,程婉蕴:“……”
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太子爷一个月没进后院,的确是有点憋坏了,她屋里那么结实的紫檀雕花拔步床,弄得都“吱呀吱呀”在摇晃。
后来她是跪也跪不住了,这么来回了几次,她头一回搂着太子的脖子哭叫着:“二爷,二爷……我不成了……”
结果太子爷咬着她耳朵唤了声:“阿婉乖”,就抄着她双腿直接给她抱起来了。
她尖叫一声,脱力倒在太子爷肩头,几乎不省人事。
胤礽也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却觉得身心都舒服,两人静静依偎着感受身体还未散去的余韵。
好半天缓过来了,才出声叫水。
青杏给她换衣裳都满脸通红不敢看她,程婉蕴身上全是泛红的指印,当然太子爷也没好到哪儿去,肩头还有个牙印呢。
他在另一头换衣裳,宽肩窄腰的身影清晰地被灯投映在屏风上,这是长期习武的身材,不是后世健身房蛋白粉喂出来的肌肉,线条劲瘦流畅,程婉蕴看了又看,就那腰那臀,她觉得自己真的不亏。
比起程格格那边的热闹,李侧福晋院里就有点清冷了。
屋子里,李氏正在抄经,刚抄好的一卷摊在另一张长条案上,已晾干了墨迹,春涧正小心翼翼地卷起来,供奉在隔间新设的小佛堂里。
每日抄三卷,再捡一个时辰佛豆。
虽然闭门不出,但她还是知道这院里发生的大小事情。
太子进后院了,太子又去看程格格了,太子赏了程格格半碗枇杷。
李氏又写完一卷,停笔揉了揉手腕,视线触及炕桌上一模一样的半碗枇杷。
枇杷的表皮已有些烂了,她一个也没动,就这么看着它腐烂。
太子的意思,她懂了。
她抄了一个月的经,太子爷才赏了她,这是夸她安分守己,也是要她这么一直安分守己下去。可他何曾想过,一个女人没有丈夫的宠爱,没有子女陪伴,成日关在深宅大院中,只能对着佛像低语,是个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