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尽
唐格格自觉要跟程格格好生商议一下日后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太子妃出身不高,但她既然是太子妃,就天然比她们高贵,她们也天然变成了她的奴婢了。
晨昏定省、站着立一天规矩,找由头罚这个罚那个,唐格格以前当宫女的时候看多了,僖嫔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叫小答应到跟前来撒气,总之人家要怎么磋磨都师出有名,也没人在乎。
她是太子妃,你是格格,你就得受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太子爷雷霆手段,在太子妃进门前就将李侧福晋弄去礼佛修禅了,这样她总不用担忧李侧福晋与太子妃联起手来整顿她们这些格格了。
但程婉蕴却没这个意识。
她对这方面的确没有唐格格那么清楚,她在家里的时候,程世福就没纳过妾(主要是穷得没钱纳妾),程家后院干干净净,吴氏一家独大,唯一的矛盾也只是继母与她这个继女在儿女资源这块儿的矛盾。
在程婉蕴的想法里,就跟之前对李侧福晋一样,敬着、远着,也许就够了。她现在养着额林珠,肚子里又还揣着一个,是有借口可以不怎么接触太子妃的。
所以,唐格格急冲冲过来时,她正悠哉悠哉给额林珠洗澡。
今天日头大得很,凉水在太阳底下晒透了,都变成了温水,程婉蕴便直接让额林珠在院子里洗澡。额林珠的浴盆也是叫造办处定做的,方方正正特别大,但却不是很深,正好可以让额林珠坐在浴盆底下,肩头探出浴盆的边缘。
在浴盆底部还刻了防滑的痕迹,这样就足够她扑腾了,有人在旁边看着,不怕她呛水。
程婉蕴还做了不少洗浴小玩意,如木头雕刻的小黄鸭、小螃蟹,虽然不能像后世橡胶制品那样浮在水面上,但额林珠非常喜欢在水里捞玩具玩,像只捉鱼的水獭,捉住了就在飞溅的水花里哈哈大笑。
青杏给她搬了个小马扎在旁边,专门看光溜溜的额林珠玩水。
唐格格远远就听见了额林珠的笑声,进门一瞧,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假消息,程格格这儿怎么一点也没受影响?
再看她身边的青杏、碧桃,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唐格格懵懵地进来,额林珠见了她玩水玩得更高兴了,用小胖手拍着水面,咿咿呀呀地叫着“姨”,好像在欢迎她似的。
“你个小猴子。”唐格格一下就被她的笑脸虏获,下意识蹲下来摸了摸额林珠的头,又被她湿漉漉的小手抓住了衣襟,“哎呀,姨姨衣服都叫你湿完了。”
于是也用手捞起一捧水,往小家伙的身上泼去,把额林珠逗得兴奋大笑,两只乌黑饱圆的大眼睛顿时完成了小月牙。
程婉蕴和唐格格一起被萌得冒出了桃心小泡泡。
等等。唐格格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恍惚了一下,她怎么也这样自然而然加入其中了?真是怪哉!
“婉蕴,你来,我有话对你说。”唐格格拽了拽程婉蕴的袖子,“让额林珠起来吧,手上皮子都快泡皱了,夏日虽热,却也别玩太久,省得着了凉。”
程婉蕴见她十分严肃,便猜到几分,让耿妈妈索妈妈伺候额林珠擦洗穿衣,她领着唐格格进了暖阁,等青杏过来上完茶,便让所有下人都出去。
唐格格先叹了口气:“咱们都猜错了。”
“这样也好,太子妃……她总要来的,与其提心吊胆想着,不如早些来也好。”程婉蕴很想得开,捧着散发着甜甜味道的红枣茶喝着,自从知道自己又有孕后,她便将各种茶叶都戒了,又开始喝养生茶了。
唐格格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什么事都往好处想,如今咱们什么准备也没有,等太子妃进来,不成了她砧板上的鱼肉了?”
程婉蕴却记得太子哪怕被废圈禁的时候也生了好几个孩子,而且太子妃在历史上似乎只有一个女儿,没能诞下嫡子,但太子其他庶子庶女似乎都过得还不错。
太子妃应该是个贤惠人吧?
据说她在历史上名声也很不错,二废太子后,她生了病,康熙还破例让太医去看她,她去世以后,还让翰林院写了祭文,依然按照亲王福晋的礼制下葬。
程婉蕴就觉得……太子妃至少应该是个像她继母吴氏一般的当家主母,聪明、拎得清,因出身和家教,或许也不会做那些阴损下作的事情。
“可把希望寄托在太子妃良善上头,”唐格格深吸一口气,“在外人眼里,咱们宫里的李侧福晋名声也好得很呢!都说她管家管得极好,人也和气。”
程婉蕴就沉默了。
历史是真实的吗?程婉蕴也不知道,毕竟有关太子的历史就很多假的。
她其实也有点逃避的心理,毕竟连太子爷被塞了自己不喜欢的婚事也没办法拒绝,只能自己关起门来生闷气,她与唐格格又有什么办法与太子妃对抗呢?
想来想去,也不过徒增烦恼。
唐格格也没特别好的主意,两人对着叹了好几回气,最后也没得出什么好法子。只好先定下扎紧自己身边的篱笆、安排正殿洒扫人员为间谍的战略决策,双方互通有无,正式建立全天候战略伙伴外交关系。
至少在面对太子妃时,她们要在信息战上取得优势。
淳本殿书房里,被程婉蕴误以为在生闷气的胤礽,实则是在翻查额楚托人打听到的石家事。他早几日先得知了石氏为太子妃的消息,虽然没法与皇阿玛对抗,但他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他要了解石家、了解石氏,才能更好地走下一步。
册文颁布,便真成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宫里大大小小的动作,胤礽也有察觉。
而皇阿玛给他指这门婚事的缘由,胤礽也渐渐想通了。
无非还是平衡二字。
所以他现在心平气和,故意让何保忠不要处置那些刺探东宫消息的人,等着跳梁小丑闹出动静来,皇阿玛一定会对他更愧疚、更自责。
胤礽如今就是在等,甚至让何保忠和额楚在揪住那些小辫子时,可以适当推波助澜,东宫越弱、越岌岌可危,胤礽就越有把握能得到皇阿玛的补偿。
到时,他再开口为阿婉求一个侧福晋之位,就没那么难了。
金乌西坠,夜色弥漫。
何保忠蹑手蹑脚地进来点亮了灯,见太子面色平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看书,便悄悄把唐格格去后罩房的事说了。
胤礽在选阿婉肚子里孩子的新名字,他还是想了不少女儿的名字,但也夹了几个男孩的满洲小名,他心里其实也在盼着阿婉能先开花后结果。
他倒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想着阿婉至少再得个阿哥,也多一层保障。
因此听到何保忠那小心翼翼的口吻,胤礽却笑了,他沉思片刻,便让何保忠将后院大御膳房的账册、对牌盒子都交给唐格格:“李氏要闭门修佛,后院琐事全压在你担子上你也忙不过来,以后就让她管着,对外只管说是我发的话。”
不,何保忠在心底呐喊,他能顾得过来,他可以的!
但胤礽也不想让何保忠一手遮天,这府里下人与下人之间也需要制衡,所以才有了花喇,这样何保忠为了保住他太子身边第一人的地位,会更忠心办差的。
何保忠沉着脸去取了对牌盒子和账册,心里想了又想:太子爷这是要抬举唐格格了?为什么不让程格格来管呢?他不是更喜欢程格格么?
第53章 空饷
若胤礽得知何保忠的想法,一定会无奈摇头。
阿婉她这人从来就没有揽事的念头,看她言行举止就知晓她不喜欢管事。这是其一。另外,阿婉如今已有恩宠有孩子,若再握着管家权,等石氏进门来,哪怕石氏是个泥人性子也受不了,她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先跟阿婉拼命的。
胤礽不想将阿婉架在火上烤。但一个有宠有子的格格也十分打眼,所以有唐格格在正好,他预备将院子里的人通通立起来,三足鼎立也就够了。
当然,提阿婉的位分更是为了让她有“三足鼎立”的能力。
侧福晋就不再是可随意打杀的侍妾了。
满人的侧福晋和汉人口中的二房、侧室可完全不一样,侧福晋不是妾,地位与权利要大大高于汉人妻妾之间的关系,与嫡福晋一般都由礼部册封,有朝延定制的冠服、入皇室玉谍。到了年节,也有了进宫参与大宴的资格。
很快,胤礽在等待的时机到了。
那还是个好天儿呢,九月九重阳节,京城香山遍插茱萸,男女老少出门登高放纸鸢,宫里头也分了菊花酒、重阳糕,膳房晚上还特意做了羊肉面。
康熙一大早便前往奉先殿祭祀先祖,之后又设宴为皇太后祈寿,胤礽身着全副太子吉服陪着忙活了一日,热得前身后背全湿透了,总算散了宴席回了毓庆宫,他就直奔后罩房,在程婉蕴这儿洗了澡又换了衣裳,吃了一碗冰凉凉的仙草蜜,这才活了过来。
程婉蕴自个用竹篾扎了个小狗风筝,添金牵着风筝在院子里跑,小狗风筝晃晃悠悠地随风而起,额林珠便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咯咯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现在能撒手走几步了,然后又会像个球似得滚在地上,程婉蕴在院子里铺了一张巨大的竹席,竹席下头还垫了好几床棉被,她就在竹席上头跑了摔,摔了跑,但却比谁都开心。
胤礽看闺女像个绣球似的一骨碌一骨碌地滚,不由上前心疼地抱起来,搂在怀里一会儿看看胳膊青了没,一会揉揉肉乎乎的膝盖,然后吧唧一口亲在脸蛋上:“阿玛的额林珠,玩得可尽兴?一会儿阿玛扶着你走,可别摔疼了。”
额林珠被亲得傻笑,也伸手去抓太子爷的脸,有样学样地糊了太子爷一脸口水,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啊马。”
程婉蕴就看着太子一点也不嫌弃自家闺女的口水,也不嫌弃自己被叫“啊马”,一下笑得好似那冰雪消融的春日暖阳。
“阿婉,你听见了么?额林珠叫我阿玛了!”胤礽惊喜非常。
程婉蕴就撇嘴,哼,额林珠七个月就会叫额凉了呢!
其实额林珠开口说话算比较晚的,现在十个多月都还不能说整句,只会几个常见的词语,但走路倒学得比别人早,程婉蕴就怀疑可能和她晚上爱踢被子有关系,这下肢天天睡梦中锻炼着,能不学得快么。
“这日头也太晒了,稍玩一会儿就是了,我们额林珠生得这样白,可别晒黑了。”胤礽兴致勃勃地抱着额林珠进去,把人放在床上,要亲自给闺女换衣服。
他很快就因低估了十个月的婴儿的战斗力,额林珠被仰面躺倒放到榻上,还没等太子爷分辨清楚她小衣服哪边是前哪边是后,她就一个翻身爬走了,太子爷又赶紧把人抱回来,刚穿好一只袖子,另一只就又挣脱了,直弄得他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废了半天劲终于穿好了,结果下头的绸裤又穿反了,索妈妈忍着笑过来接手:“太子爷,还是让奴婢来吧。”
胤礽叹气道:“幸好额林珠不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里……”百姓家里哪里这么多人照看,孩子又多,她这样调皮,只怕要挨暴躁老娘打的。
孩子都这样,太子爷哪里知道后世还有“奶爸”一词呢。程婉蕴也在一旁作壁上观,拿帕子捂住嘴偷乐,顺道解释太子爷上一个问题:“孩子要晒太阳才能长得高呢。”
她之前记得同事家孩子都有吃什么维生素D3或者鱼油,在清朝就没这个条件,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给孩子吃含钙量比较高的食物,比如鸡蛋羹、豆腐、鱼肉和牛奶,然后再多多给孩子晒太阳,程婉蕴没忘了钙要靠紫外线吸收,而且晒太阳也能帮助身体里自身合成维生素D。
“额林珠是个女孩子,长这样高做什么?”胤礽十分不理解阿婉的育儿思维,“你自个以前生得这样纤细,怎么倒希望女儿长得又高又壮呀?”
程婉蕴不想和没有科学常识的清朝男人争辩,另辟蹊径反驳道:“咱大清朝的公主都得去蒙古和亲,不长得高壮些,难不成以后光被额驸欺负么?我还想等额林珠长大了,要让你带她学骑马射箭呢!顶好在找个老拳师学点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不说,那额驸若是不做人,就叫额林珠揍得他满地找牙!”
其实程婉蕴对于和亲蒙古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首先你反抗不了康熙的意志,其次太子的闺女比别的皇孙女尊贵得多,康熙应当不会随便许出去,但也说不准。
所以让孩子能自己立起来就尤为重要。
清朝的公主也并非全都是柔柔弱弱的那一挂,荣妃生的荣宪公主,就是前两年嫁的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这位额驸是皇太极的曾外孙,据说生得比三公主端静的额驸还要高壮,一拳能抡死一头羊,但荣宪公主到了草原上没有怨天尤人,反而积极融入草原的生活,像自由自在的鸟儿一般过得很好。
那乌尔衮也对荣宪公主十分尊敬,据说日常带着公主漫山遍野猎鹰呢。
对比端静公主,程婉蕴自然希望额林珠以后能像荣宪公主。
换成后世眼光,远嫁蒙古就是从北京嫁到内蒙古,这样想想好像舒服多了。
对于程婉蕴的言论,胤礽震惊,但细细品味之下,竟又被说服了。别说,胤礽也同样想到了荣宪公主,身为长女她那刚强的性子,哪怕嫁了蒙古也不敢让人小瞧半点。而三妹妹性子就文静许多,前阵子写了信回来听说布贵人看了险些哭死过去。
于是胤礽盘算着过了年,等蒙古贡马来,就跟皇阿玛求一只小矮马给额林珠,他要亲自驯,再亲自教她骑马!两岁就开始学!
还有小阿哥,他还没取大名,只有个阿克墩的小名,等过了三岁站住了,他就去替他向皇阿玛求个名字,再正经挪到淳本殿来教养……胤礽没打算立马将小阿哥放到石氏手里,他总要慢慢看看,石氏的为人、品性,若是信得过,他才能将庶长子交给她。
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儿细细温言,胤礽揽着阿婉的肩头,两人并肩站在边上,一边说着将来要给额林珠添什么、学什么,越发有鸡娃的倾向,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脉脉望着她在凉榻上玩起了铃铛小布偶。
随后,咪咪跳上了凉榻来,尾巴左右扫来扫去,额林珠无师自通将小布偶往它那儿丢去,被咪咪跳起来叼了个正着。额林珠愣了愣,随即拍着手又叫又笑起来,爬在另一边从专门收她玩具的竹筐里再掏出一个玩具,和咪咪玩起了接抛的游戏。
与程婉蕴这儿欢声笑语不同,前朝突然掀起了一阵反贪的腥风血雨。
先是内务府新任总管大臣尚之杰被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内务府上驷院里登记造册的蒙古贡马数量与紫禁城内外及南苑十七个马厩里的实际马匹数量存在巨大空额。马厩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马,却年年都按马册里的数量拨应粮草,吃了十余年“空马饷”。
这“十余年”用的就很精妙,尚之杰在乾清宫门口哭诉自己才接任不足一年,七司三院里的情形都还没摸弄清楚,这“空马饷”一案与他实不相干啊!
而把这事捅出来的,自然是管理天下粮财的户部,要知道上驷院在京城有十八处马厩,紫禁城内三处、东安门五处、西安门三处、南苑六处,还有一处在饔山。这十八处饲养的马匹各有不同,有皇宫内所用的御马、驾车用的骡马走马、皇上专用的内养马、还未长成的小马等等,但养活这些马匹都需要豆米草料,大半都属于粮食,全都得由内务府会计司咨行户部拨给。
上驷院十八个马厩里每年登记在册的有一万四千匹马左右,但御史的折子里说,有管领下披甲人与草父检举,实际上这十八处马厩加起来都还不足一万匹,足足吃下了四千多匹的“空饷”名额。
程世福坐在衙门里属于各主事的小小屋子里,已经满背冷汗了。
前日,上峰递给他一份近十年御马粮草供应的账簿,让他带着手下小吏加班加点核算,他忙得一夜没回家,谁知刚算出来递交上峰,隔日就听说宫里出了这么一桩大事?!
程世福虽老实,但也知道这回是有人故意要将他扯进来。
他冷汗流个不停,脸也渐渐发白。
算计他这样的一个小官,自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是为了他背后的人!
他背后是什么人啊?是他小小年纪就进宫讨生活还要拉扯全家的大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