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但是谢玉弓实际上捏着一支笔在发呆。
他的脑中不断地循环着那个女人说的所有话,做的一切让他震惊又猝不及防的事情。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让谢玉弓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而他得知那个女人回到了府中之后,把笔扔下桌子撤下去,灯全都吹了之后就躺下了。
主要是开始装睡。
那个女人为了她连三族的性命都豁出去,不知费了何等的力气暂且说服了工部尚书,但如今回到了府中,她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来他这里。
谢玉弓装睡的本事最近突飞猛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夜色浓重,虫鸣稀疏。
夜半三更之时,谢玉弓陡然从床上坐起,愤愤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白榆回到皇子府之后就歇下了,现在在自己的床上撅着屁股卷着被子睡得一身汗。
她根本没有去谢玉弓那里的意思,正所谓张弛有度,现在正是驰的时间。
而且白榆今天这一场大戏演下来之后,基本上已经把自己给洗得差不多了。
总得有一些时间留给谢玉弓,让他自己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让他用旺盛的想象力和猜测,把白榆做的所有事情里面的漏洞,还有讲不通理不顺的地方都自行弥合。
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战术。
什么都不做也有一万种解释。
而子弹打出去之后,确实需要时间飞一会儿。
白榆现在就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白榆当天晚上睡了一整夜,连个梦都没做香得要命。
谢玉弓则是直接通宵未曾合眼,半夜从床上坐起了四五回,有一回都已经冲到门口了,他却又折返回去,眉头皱得快拧成麻花了。
而白榆不仅当天晚上没有去谢玉弓的房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去。
她像是突然间被人砍断腿了一样,整天缠绵在贵妃榻上面,除了方便和吃饭都不下地。
娄代原本有点担心白榆,但是白榆虽然不出门也不动,吃的东西却不少。
娄娘见白榆吃饭和睡觉都那么香,脸蛋在这几天的工夫演绎着就丰润了一点,自然也就不再担心。
每天各种点心果子不断,还有汤汤水水,全都供应在白榆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实在是贴心至极。
白榆让人找了一堆的话本子,每天沉浸在各种古风狗血还带插图的故事里,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这古代的小说比现代的还要刺激还要大胆,而且插图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呲溜。
而白榆在舒舒服服地虚度光阴的时候,谢玉弓在他光线昏暗又阴冷的屋子里面,面色一日比一日更难看。
“主子,九皇子妃依旧在自己的屋子未曾出门。”
修罗这几天已经跑了好几趟,每一次去的时候白榆除了姿势不一样,人基本上都是瘫软着。
一副百无聊赖了无生趣的模样。
谢玉弓听说了之后,阴沉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是眼中的纠结之色却越发深重。
死士的描述并不带任何的粉饰,也没有任何鲜活的修饰词语。
所以谢玉弓每一天都听说那个女人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
她是在自闭自封,是在难过。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谢玉弓已经像白榆想象的一样,把所有一切的因由全部都连在了自己身上。
那个女人之前半夜三更也要跑到他这里亲吻他的指尖,百般讨好地带着他归宁,也是为了为他威胁自己的父亲为他请封。
而此刻连自己的屋子都不出半步还能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在她亲近的时候,恼怒地推了她一把。
谢玉弓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屋子中他并没有戴上面具,露出被毁去的那半张容貌和完好的那半张容貌,像两副不应该拼凑在一起的神魔之相。
而此刻无论是神还是魔,全部都露出了纠结和痛苦之色。
只是推一下而已……
好吧,他当时确实动了杀心,但他是因为并不知道她回去是为他舍命请封。
就那一下,她就不肯……不,她是不敢再来见他,亲近他了。
第六天。
第七天。
白榆始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仿佛已经忘了她自己是谁,也忘了有九皇子这号人。
她不是说她自己是九皇子妃吗!
她不是说哪怕做一天,一刻的皇子妃也好吗。
她现在到底是要怎么样?
第八天,太子在早朝之时,为他毁去容貌心智受损的九皇弟请封,满朝文武有一大半人附议。
皇帝并未当朝答应,但是下朝之后没有多久,宫里就派来一位公公给九皇子送来了一大堆赏赐。
这堆东西就堆在九皇子府中,从前只要有宫中送来东西,九皇子妃就全部都会搜罗到她的屋子里。
但这一次,这些东西就像是被突然间放弃的谢玉弓一样,堆在那里无人问津。
当天晚上,谢玉弓在床上折腾了几次,起来躺下,再起来再躺下,活像是长了虱子。
三更过后,实在没忍住坐起来,换上了夜行服,趁夜亲自出门去。
去……看看他的九皇子妃到底怎么了。
第16章
白榆这几天过着猪一样快乐的日子。
还因为昨天晚上熬夜看话本子导致今天睡得特别早。
谢玉弓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死士,梁上君子一样偷偷摸摸跑来白榆院子的时候,白榆正撅着屁股睡得正香。
梦里全是氏族主母和继子的恨海情天,古代话本子真的什么都敢写,只要不指名道姓去讽刺当代君王和皇族中的某个人,基本上没有任何顾忌。
白榆宛如徜徉在禁忌之海,每天被刺激得呲溜呲溜。
她睡觉有个不良习惯,那就是无论是春夏秋冬,都喜欢蒙脑袋。
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表现,白榆觉得纯粹是放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个人习惯,如果一举一动都要被解读,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正常人。
谢玉弓轻而易举地避开主院的几个护卫,先是上屋顶揭瓦片,可是没能看到白榆的身影,只看到屋内一片漆黑。
这么早就睡了?
昨夜死士还说这里的灯一直亮到五更。
他又从后面的窗户悄悄翻进来,无声地在屋子里缓慢穿行。
原本是打算跃上房梁……但屋子里一个守着的婢女都没有,谢玉弓索性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床前。
床幔垂落,谢玉弓站在床幔的前面许久未动。
眉头紧皱,黑色的遮面巾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只艳丽上挑弧度流畅如凤尾盘踞,一只被疤痕附着如鳞甲遍布的毒蛇。
他鲜少有这样纠结迟疑的时候。
他只是有一些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谢玉弓转过身想要离开,但是走了两步之后,他又重新转了回来。
谢玉弓紧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把自己头上的头巾拉下来一些,将脸上所有的伤疤都遮盖住,上前两步猛地把床幔一掀——
他已经做好了会对上一双震惊恐惧眼睛的准备,他就是内心恶意爆发,想要惩罚她这么多天的不闻不问,故意想要吓一吓人。
如果她叫喊的话,谢玉弓会兜住她的下巴,把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好好地醒神。
但是床幔掀开后,谢玉弓只看到床上被子微微隆起,软枕上面还有一缕从被子里面露出来的头发……
他一手拨着床幔,对着那个卷成一个卷的被子发了一会儿呆。
她竟是真的这么早睡觉了?
她凭什么这么早就睡觉了?
她……难道是伤心过度,才会如此萎靡不振。
无数的念头在谢玉弓的脑中闪过,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许是躲在被子里哭,生生哭睡着了。
谢玉弓本身就是一个多疑又敏锐的人,正如白榆料想的那样,他为白榆幻想出了无数种可能,并且因为这些可能,现在就站在了白榆的床边。
谢玉弓感觉到有一种憋闷从心里慢慢地弥散开来。
他瞪着那一个被卷,那一缕露出来的头发,有一种冲动——
谢玉弓压抑着这种冲动,告诫自己现在就转身离开。
这个女人就算是他的九皇子妃,就算因为他而悲痛欲绝……他也不应该过多关注。
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这个女人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因为那其中有太多无法解释清楚和推算明白的细节。
而谢玉弓从来都是谨慎至极,他一直如履如临鉴前毖后,才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无法解释也无法忽视这些细节上的违和。
就比如她所说三年前的那一场“一见倾心”,谢玉弓根本无法相信。
因为就算忽略了两个人当时的年岁,谢玉弓又长得如何瘦小,而且他当时正被人当着狗在地上骑,谁会对一个旁人□□之人一见倾心?
谢玉弓慢慢地放下了床幔,转身后脚步飞快地出了卧房,走到了他进来的后屋窗边。
手按在窗台之上,只要身体轻轻一跃就能够出去,没有人会知道他今夜来过。
谢玉弓心中十分决然,他绝不会再因为这些无法预测和掌控的事情,牵动自己的心神。
然后他的手臂一撑——身体却没有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