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棠梨
若说方才人群是一阵骚乱,如今就?是一阵哗然。
“顾衙内说什么??”
“竟有这等事!”
“纸里包不住火,这种?作?为如何长久?”
这其中最惊愕的,还是顾县令。
“你恢复了记忆?你不该——不,不!你怎么?有我颖儿的记忆?你明明是——”
“我是谁?呵呵呵呵,我是谁?”顾影阴恻恻地笑道,“不瞒娘亲,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
说话间情绪上涌,用力一扯马缰,顾县令坐不太稳,只得抱着马脖子紧张地看她。
只见?她不知何时?发髻松散,一头青丝垂下,遮盖了脸颊。配上她幽幽的语调,如地狱里重生?之鬼。
“姨姨,你知不知道,水里好?冷啊。”
第144章 逢生
“你别装模作样!”顾县令有点慌神, “你落了?水不假,可你又没有死!”
顾影似乎听不进去。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县令,语气幽冷。
“娘亲, 你养女不教,养虎为患。
“是你娇惯我,纵容我,一步一步引着?我折磨夫郎, 让我犯下杀人大罪。是你教唆我, 怂恿我, 扩大我的贪欲,在你的指使下, 杀了?那京城来的顾小姐!
“娘亲,你没看到, 我做得可好了?。我将她诳到无人的湖边,把她推进去,可笑她以为我是无意,还叫我救她……哈哈哈哈哈!”
她将头抬起, 缓缓转了?几个角度,体态僵直, 眼神凌厉又空洞。
吓得离得近的衙差们?纷纷退后:“不好!真的是鬼上身!”
只听顾影接着?道:
“我就这样, 一脚, 把她踢了?下去。
“她想爬上来,她竟然把手伸给了?我。哈哈哈!我可是要害她的人啊!她连这都?不知道!真是京城来的大小姐, 何等天真可爱!
“——可爱得我真想一脚碾死她!
“我就把她踩在水里, 一直这么?踩着?。看她不再动了?, 无声?无息往下沉,这才停下的。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她最近总是跟着?我?
“娘亲,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跟着?你呢?
“明明是你让我代替她的。你说,她死了?,我才能代替她。为什么?你不遭这个报应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又不是颖儿!”顾县令再也忍不住,失态地大喊,“你不要装了?!你根本就不是颖儿!你不是!我自己的女儿,已经离开了?河东,她带上了?人马,去京城了?!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女儿的过往!你明明不是她!”
顾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将头发向后一撩,露出清明的神色,朗声?向周围喊道:
“各位街坊邻居!各位差役大姐!你们?都?听得明白!顾县令已经亲口承认,我并不是她的衙内顾颖!
“我就是本该死去的人,从京城来的小姐!是顾衙内她害我溺水昏迷,顾县令又指使妖道对我做法,把我神思搅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幸喜苍天有眼,我终于想起来是她们?害我!你们?看到了?,听到了?,我相?信你们?心中也有恻隐,能判断孰是孰非!似这等草菅人命、只手遮天的狗官,只会乘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不配治理一方!”
顾县令这才猛然惊觉,似乎是入了?顾影的套。
“来人!衙内精神不正常!她是被万家施了?妖法,她胡言乱语!快来人啊!把她给我带回去!”
她是有备而来,带的差役奴仆中,不乏对她死忠之徒,已经听命出列,拿了?绳索逼近。
忽然间,大地微微颤动起来,所有人都?能听见,从远处传来呼喝声?、马蹄声?,渐渐靠近过来,似是有大批人马来到。铁甲擦着?皮革的响动,告诉所有人,这是一支装备齐整的军队,威势不可侵犯。
差役之流当然不敢和军中硬碰硬。从巷子起点开始,人群见到军队便分到两边,紧紧贴着?墙壁。
顾影这里是巷子末尾,待那队人马走到近前,才见到是前边四?名?亲兵执长戈开道,簇拥着?一匹神武高?大的骏马,马上骑着?一位面色冷峻、穿着?威严的将军。
咦?这不是从前戏文?里那个帅气的娘亲,英勋侯顾北尘吗!
哦!想起来了?!
这次的戏文?记忆里也有这么?一条:英勋侯顾北尘是均州顾氏的依仗,按照辈分,顾影应该管她叫姨母。和以前戏文?里一样,她常年镇守在关外,很?少?回京城,所以顾影依稀认得她,却不很?熟悉。
“小姐!”
“小姐!”
还没等顾北尘说话,从她后面的兵士队伍里,挤出两个身穿军中便装的少?女,一边喊着?一边跑来。
“墨池!映雪!你们?都?安好!”
看到记忆中熟悉的人,顾影百感交集,视线模糊。张开手臂,把她两个接住,三人哭成一团。
“小姐,你都?想起来了?!你认识映雪了?!”墨池先反应过来,擦着?泪道。
“是啊!我刚想起来!”顾影抓着?映雪的肩,“都?怪我和人相?处失了?警惕,害你们?受苦了?!”
映雪赶紧摇头:“小姐放心,没吃什么?苦!顾县令把我们?藏了?起来,严加看管,但?是不敢对我们?太过分。后来她想让自己的女儿冒充你的身份回京城,便让县衙心腹押送我们?同行?。幸好老天有眼,在省城那边的官驿里遇到了?英勋侯大人,识破了?假小姐,救了?我们?!”
三人说到这,转头看来人的方向。只见顾县令脸色难看,爬下马来,低头叉手,向顾北尘行?礼:“不知是顾侯驾临,有失远迎。”
顾北尘在亲兵保护中下了?马,冷冷地望了?她两眼:“我道是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能人异士,不过是个无知村妇,也敢招惹到我均州顾家头上,谋害我家的晚辈。”
顾县令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被顾北尘这么?指着?鼻子贬低,自然不服。可她小小县令,哪有在顾侯面前讲话的份,能被顾侯直接骂一顿都?算光宗耀祖的成就了?,只得将狡辩都?咽了?下去。
“姨母!”
顾影庆幸自己足够狼狈,赶上前几步,叩了?个头。
“多谢姨母垂怜!”
顾北尘有些?无奈:“这么?大的人,难道白长了??出门在外一点警觉都?没有!”
“姨母教训得是。”
顾北尘虽然威严,对家人却很?温和,见不得她这样可怜巴巴的模样,口气就软得多了?:“得了?,吃一堑长一智,一点小坎就过不去,以后怎禁得住风雨,怎堪栋梁?刺史大人比我慢些?,随后就到,看你这番模样实在见不得人,快别多废话了?,找个客栈驿馆什么?的稳当地方,把眼泪擦擦干净,让你这两个随从给你梳洗一下。”
万家一直听着?动静,知道顾影安全,乃是顾侯亲自来保驾护航,便再无顾忌,开了?门,道:“进来收拾吧!”
顾北尘的排场在那摆着?,连眼色也不用使,亲兵就来盘问。
顾影急忙解释:“这位是当朝名?士万先生,是我的老师。方才顾县令不但?要抓我,还要对老师一家不利,我就让她家关上门,我自己出来周旋。”
亲兵听了?,便去回报。顾北尘听闻,才将脸转过来,稍稍点了?点头。万鸿博却不能怠慢,深深一揖。
顾影莫名?觉得,这很?像刚启蒙的时候,老师和家长会面的感觉。虽然她都?这么?大了?,看见这个阵仗也有点心虚,只盼她们?不要说话才好,免得变成三堂会审。
“动作快些?,我去县衙等你。”
“是,姨母。”
顾北尘吩咐过顾影,又留下两个亲兵做照应,便令兵士将顾县令和差役奴仆们?围住,收缴了?差刀、棍棒、绳索等物,往县衙而去。
顾影见此情形,心中又升起一些?回忆,感慨道:“咱们?朝堂社稷文?武分立,就算我姨母这么?大的官,也不能直接把顾县令怎么?样。如果刺史大人还是一团和气……”
话未说完,有些?幽怨地望了?万鸿博一眼。
“贤契放心,为师这次讨公道的决心很?大!再也不会糊里糊涂绥靖言和了?!”
师生相?对一笑。
顾影正式恢复身份,便得正式行?礼拜师。此时时间不多,一切从简,师生两个也不拘礼。省下沐浴焚香,只消顾影洗净手脸,梳头上簪,打?扮得清爽朴素,到堂上敬了?拜师茶,那方古家名?砚便做了?个现?成的拜师信物。
当她要踏出门去时,回首望望,只见阿光从屏风后露了?半个脸出来,和她摆了?摆手,当做告别。
若非还要和顾县令对垒,争取尽量严厉的惩罚,顾影恨不得现?在就结束这出戏文?,回后台去将他抱在怀里。
因为在戏文?里,即便万鸿博身为名?士,那也是没有功名?和官衔的人。不要说阿光已经是嫁过两次的郎君,就算是个清白之身,也不能和顾影这样出身世家侯门的大小姐成为眷属。虽有短暂的缘分,一丝的情愫,可那些?在家族的名?声?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那错认的郎君,那彼此通透的心思,只能只是一段奇遇,自今日别后,就不足挂齿。
去到县衙,顾影一腔热火朝天,被现?实再次打?击得冰冰凉。
本以为顾县令在铁证之下毫无辩驳的可能,没想到刺史大人来了?之后,虽然表面态度客气,但?口中之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这下属,虽不是什么?过人之辈,但?做官和做人一向还算稳妥,并无明显错处。此前虽和万家有纠纷的前科,但?当时已调解开来,各自安置。哦,后来是不是还结为儿女亲家?呵呵,这可是河东县的一桩佳话。如今万家搭上均州顾家,忽然要向她问罪,还拜托顾侯介入,十分越矩。但?下官忝为她的长官,倒也可以代表朝廷和吏律,和豪强平等应答。
“我话说得不中听些?,还望顾侯莫怪:你们?均州顾氏虽然是名?门大族,但?若无详实的铁证,也是不可以诬赖朝廷命官的。”
本朝文?武分立,就算顾北尘官居超品,但?被一个地方长官这样顶撞,也只能拿出和气的商量公事态度。作势稍稍思索,就拱了?拱手,道:“本侯乃是军旅出身,不懂诉讼的流程,此事由刺史大人秉公主持,是再正当不过的,我不便置喙,但?也因事涉家中晚辈,不可游离事外,还望大人体谅。”
刺史笑道:“顾侯客气了?。如今顾县令有我作保,自然不会不应你们?的诉,你们?也不必剑拔弩张,非要对薄公堂不可。依我之见,只在二堂处摆了?桌案座椅,我与双方调停调停,一样可以解决问题嘛。”
“姨母!这……”
这地方官官相?护,竟然勾结至如此!顾影听得快要火冒三丈,却被顾北尘轻轻拦住。
“甚好,就依大人安排。”
第145章 无从证明
到了二堂上, 顾北尘虽坐在上首,但也是仅仅与刺史并列。顾影和万鸿博就觉得事情不好办。
果然,顾县令惊魂一定?, 到了她熟悉的场合,自有充足的准备。
“刺史大人,下官冤枉。
“顾小姐所说,全都是无稽之谈。小姐乃是我同姓的晚辈, 我怎么?会加害于她?原是她在我家庄子上与颖儿饮酒, 醉后?失足落水, 以致伤了哪里,神志一直不太清楚, 总以为是我家颖儿害她。我家不计嫌恶,精心照顾, 却?被她如此反咬一口!好人难做啊!
“顾小姐,你到底是何等心态,一直咄咄逼人,非要我名?声败坏不可?我濮阳顾家和你均州顾家乃是同源, 远近算来差不多是一家的族亲,你总该有些对长辈的敬重吧?”
顾影气得咬牙恨声:“好你个狗官,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顾颖已经带着我的随从赶往京城, 半路上遇到我姨母, 才被抓了个正着。在我姨母询问之下,她已将推我入水, 害我性命, 冒我名?声之事招认不讳, 明明就是受你的指使!”
顾县令闻言捂脸大哭:“啊!我可怜的女儿!她只不过是想让你在河东安心养病,她帮你去京城, 当面和你家长辈解释你的遭遇。为保险起见,才带上你的随从。奈何顾侯位高权重,声威逼人,若是为求口供屈打成招,我儿一介书生,怎生捱得住这种折磨啊?”
想到自家女儿落入对方手里,不知受了何等残酷对待,那?眼泪流得更是畅快:“我好恨啊!你们这些大族世家,竟然如此公然欺侮朝廷命官的家眷,何以服众!圣上啊!万岁!本朝吏治的尊严,我等文?臣的尊严,何在,何在啊!”
她这通一唱三叹,胡搅蛮缠,句句诛心,让顾影一方的脸色都很?难看。
就连顾北尘也不能沉默,拍案道:“县令怪我侄女冤枉你家要害她,却?又来揣测本侯要害你女儿,难道本侯就可以随便攀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