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杨暕双目怒张,拳头握紧。
李玄霸道:“但也确实是病逝。陛下率领隋军穿越大斗拔谷时,太子从当地人那里打探到山谷中有风雪,但不知道谁和陛下说,六月飘雪乃是无道之相,陛下乃是明君,不可能有这等奇异的事。太子跪求半日无果。”
杨暕咬牙切齿:“山谷中果然有风雪?”
李玄霸道:“大斗拔谷不仅在塞北,地势也比中原高许多。齐王殿下爬过山,应当知道山峰比山底温度低许多。山谷六月有风雪,其实不是什么奇异的事,唉。”
杨暕视线垂下:“兄长就病了。”
李玄霸道:“乐平公主也是因此病逝,所以朝中人闭口不言。”
杨暕道:“只是这样?”
李玄霸道:“只是这样。”
杨暕摇头:“如果只是这样,父皇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他该厚葬兄长,厚赏兄长之子。”
李玄霸惊讶:“什么?陛下没有厚待太子?”
杨暕抿了一下嘴,点头,将他的父皇为他的太子兄长处理的后事的情况告诉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总的来说,杨昭该有的待遇都有。杨广仍旧如史书中给了杨昭“元德”的美好谥号。
但除了该有的待遇,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在原本历史中,杨昭于大业二年去世,杨广不仅给杨昭的三个儿子封亲王,还在杨昭的墓旁修寺庙。
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杨昭去世之后,杨广除了仍旧把最喜爱的长孙杨倓带在身边之外,杨昭的嫡子杨侑和另一个庶子杨侗都被他冷落。
杨广还让太子妃韦氏搬出东宫养育杨昭的两个儿子。虽然搬去的宫殿也很宽敞,待遇仍旧按照太子时一样。但谁都能看出杨广对除了杨倓之外的两个孙儿不冷不热的态度。
有人请求为太子的三个儿子封王,也被杨广以“稚子年幼”为借口拒绝。
杨暕不明白为何父皇如此吝啬。
兄长的孩子如此年幼,给个爵位也就是给份俸禄养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虽说嫂子还能领着兄长的俸禄养孩子,但那点东西和兄长还活着的时候能比吗?
听着杨暕对侄儿的待遇鸣不平,李玄霸心中颇有些感慨。
历史中杨暕在杨昭死后,杨广就给了他太子待遇,将太子府中所有人都划给了他。杨暕行使的权力也和太子差不多,大业十一年的时候还能领兵护驾。
但这太子的名号,却让杨暕等到死也没等到。
那时杨暕从意气风发到绝望,对逐渐长大的侄儿行咒诅之事,彻底触怒杨广。
现在杨暕却在为年幼的侄儿被杨广冷落鸣不平。
历史中的那个齐王杨暕在太子杨昭刚去世的时候,是否也对侄儿亲近友善过?
史书中不会记载这些琐事,所以谁也无从得知。
李玄霸道:“大概是因为太子遗言的缘故吧。太子希望陛下迅速定下你的太子名分。”
李世民手一抖,打翻了碗碟:“阿玄!”
李玄霸对二哥摆手:“现在四处空旷无人,我们声音低一些,不会有人知道。再者,就算被陛下知道,这是大表兄的遗言,我们也应该告知二表兄。”
杨暕已经呆滞。
半晌,他才不敢置信道:“只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兄长希望父皇立我为太子,父皇就对兄长不喜?那父皇究竟是对兄长不喜,还是对我不喜?”
李玄霸道:“储位之事该由陛下纲常独断,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应该置喙。何况大表兄……”
他叹了口气,将太子当日遗言精简了一番,把完整的大意告诉了杨暕。
李世民瞠目结舌。
他本以为弟弟让他别说话,是因为弟弟要隐瞒齐王。弟弟这是在做什么?就齐王这个性格,肯定会管不住嘴。如果事情传到皇帝那里去,他们能讨得了好吗?!
杨暕也呆若木鸡。
他没想到太子兄长的遗言居然如此……如此与兄长以前性格不符。他更没想到李玄霸居然真的敢把这话说给他听。
杨暕扶额:“兄弟相残,叔侄相残……大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敢说了?他这是,他这是故意让父皇生气啊!”
李玄霸点头:“太子殿下不确定陛下会听他最后的谏言,但他了解陛下。陛下若不喜他的谏言,就不会厚赏他的孩子。那么相当于变相的把他的孩子拉离了储位的漩涡。”
杨暕颤抖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块羊肉压压惊。
大兄怎么敢啊?他不要命了吗!
啊,这是大兄的临终遗言,确实是不需要要命了。
杨暕吃了好几口羊肉压惊,才艰难地开口:“看来父皇是被大兄猜中了心情,恼羞成怒了。他还真想立杨倓?杨倓他受得住吗!”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慎言。陛下只是不喜太子殿下对他不信任。你是太子殿下的弟弟,难道不是陛下的儿子?几位皇孙是太子殿下的儿子,难道不是陛下的孙儿?你们也都是陛下血脉相连的亲人,陛下怎么会不看重你们?何须太子殿下多此一举,恶意揣度?陛下生气是应该的。”
杨暕脑袋有点懵:“啊,好像是啊。”
李玄霸叹气道:“陛下不是被猜中了心思,只是在生气罢了。可以前他生气,父子没有隔夜仇,太子殿下诚心道个歉就算过去了。但现在太子殿下永远也无法向陛下道歉了,这才堵在这里。”
杨暕道:“以前确实是大兄一直在哄父皇。”
李玄霸:【二哥,齐王一会儿说皇帝“恼羞成怒”,一会儿说太子“哄”皇帝,真是太会说话了。】
听着弟弟没忍住的心声吐槽,李世民手指轻点桌面代替点头。
二表兄真是大孝子啊。
李玄霸道:“太子殿下已经没办法道歉,就该齐王殿下去了。现在齐王殿下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遗言,应该能好好安慰陛下了。”
杨暕指着自己:“我?我能行吗?”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不行也必须行,现在齐王殿下是大隋的嫡长,太子殿下已经病逝,现在该齐王殿下承担起太子殿下曾经承担的责任。”
杨暕道:“你的意思是,该我来哄父皇了?”
李世民被茱萸油呛到。
杨暕恼羞成怒道:“李二,别把唾沫喷锅子里!”
李世民一边狂灌酸梅汤,一边疯狂摆手。你们继续,无视我。
李玄霸平静道:“是啊,该你哄陛下了。”
杨暕倔强道:“我和大兄不一样,不一定要和大兄做一样的事!”
李玄霸道:“但太子这个位置是一样的。你还是齐王的时候,可以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当了太子后就不一样了。”
李玄霸压低声音:“对有的皇帝而言,太子是继任者;但对有的皇帝而言,太子这个位置,就是僭越。”
杨暕手中筷子落在了桌上,打翻了杯子。
李玄霸擦了擦嘴,站起身道:“今日我和二哥还是回唐国公府吧,告辞了,二表兄。”
杨暕伸手拉住李玄霸的袖口:“大德!”
李玄霸低头看着袖口:“二表兄,大表兄在世的时候,我原本与大表兄先熟识,却与你更亲近。”
他的手覆在杨暕的手背上。
“现在二表兄要成为太子了,我们之后也只能疏远了,请二表兄原谅。李家是陛下纯臣。”
杨暕的手缓缓松开。
“大表兄去世前,最担忧的就是你二表兄。为储君者,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表兄,请保重。”
李玄霸拱手,作揖。
杨暕伸手想要将李玄霸扶起,但他的手伸到一半,收了回来。
“表弟,你若想置身事外,刚才那些话就不该对我说。”杨暕苦笑。
李玄霸不语。
杨暕道:“我看这羊肉你也吃不下了。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李玄霸道:“谢齐王殿下,在下告辞。”
李世民赶紧多塞了两口肉,腮帮子鼓鼓道:“齐王殿下告辞!”
杨暕无语道:“看来李二还是吃得下的。把肉都带走吧,你们回家自己涮去。”
李世民咽下肉,抹了一下嘴笑道:“谢齐王殿下!”
杨暕唤来仆从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打包,说不送,还是将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出了门。
他坚定道:“今日之言,绝不会传他人耳。”
李玄霸对表兄笑了笑,与二哥骑马离开。
李世民骑马走了一会儿后,回头看去,杨暕还立在门前,没有离去。
“阿玄,为何要和二表兄说那些话?”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陛下知道我们听到了太子殿下的遗言,只要齐王殿下不蠢,把僭越的话掩饰了,我们就不会有事。”
“如果他不掩饰呢?”
“以陛下性格,会更相信我们。”
“唉。”
两人到了唐国公府。留守的仆从还以为他们今日不回来,慌慌张张为他们开门。
“阿玄,这不是你全部的理由。”
李玄霸指挥人用清水加了几片姜蒜当涮锅锅底。
【杨暕在太子死后,朝中之人皆依附于他。他日益骄纵,属下多行不法之事。若能劝住他一二,百姓少受点苦。】
【再者,没了那些罪罚,他自己在杨广猜忌他之前,也能少受点苦。】
李世民问道:“无论如何……他都会被猜忌吗?”
李玄霸指挥仆人收拾行李。
【对有些皇帝而言,当自己日益老去之时,青壮皇子存在的本身就是谋逆。】
李世民想问,那我呢,我们呢?
兄长在乱世中早逝,自己才会成为太子,继而成为唐太宗吧?
那自己继位之前,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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