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裹鸿声
不过,花毕竟只有一朵。
红重用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意思大概是,还会有更多花开出来的。
凌青云像下了决心似的,咬牙道:“还是用在眼下的正事上吧。”
他说的正事,是指对这次瘟疫的调查。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对过去的事情再好奇,也已经不会改变,而瘟疫还在现在进行时。
于是他打开那个黄纸包,这时我们也看得更清楚,黄纸里有半根残香,还有那写着“温娘庙”的布片,结合起来看,应该是一间庙里的东西。
庙,是祈求之所。
但见佛山香火盛,便知人世烦恼多。
可见三山的“时疫”,并不像江显耀所说那样轻描淡写。
我记得收到黄纸包时,似乎还有些温度,因此根据回忆,判定了大略时间,并立定那半截香做“媒”。
立定了“媒”,凌青云就要去割开手腕,将血液滴入水中。
然而红重抢先他一步,一手隔住他的腕子,一手飞快地在自己手指划了一刀。
殷红的血珠落入带着硫磺气息的温泉水,我看着红重的眼睛。
那双带着红斑的眼睛分明说的是:国主贵体怎能损伤,还是我来吧。
我心中不禁有所感叹。
我之前心说红重的爱绝望,但说不定,人家的爱反而是比我幸福的,因为她是真的不求回报,一心只是希望凌青云好,就好了。
-
画卷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这根香最初是攥在一个妇人手里的,妇人头发乱蓬蓬的,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关节处有好几个补丁,我们跟着她的视角,挪步向前。
环境似乎是在深山里,然而却聚集了非常多的人,看起来多半是跟妇人一样的贫苦百姓,前后拥挤,以至于妇人移动得很慢。
我又注意到,以妇人行走的方向,这庙门,竟然是朝西开的!
这便奇了,一般神庙都是坐北朝南,西方主金,主兵事,主肃杀不祥,怎么会有神祇庙门朝西呢。
再向前,终于到了庙口,只见漆黑的匾额上几个大字“温娘娘庙”,这温娘娘是个什么神仙,是我背了两柜子书都没听过的,看凌青云的表情,他应该也没见过。
妇人终于挤进庙门,颤巍巍点上香,倒头就拜,口称“温娘娘温娘娘,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家那口子吧!”,身旁一众人也都跟着磕头乱拜。
我顺着她们的祈求,目光往神龛上看去。
那里立着一尊神像,看身体,是个女人的形态,腰身以下塑造成长长的尾羽流苏——可以理解成这个女子穿了全是羽毛的长裙,也可以理解成这个女子并没有腿,是用尾羽站立的——如果你见过凤凰的塑像,可能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但是,比起羽凰神的五彩裙服,这流苏却是灰黑色的,望去一片沉抑。
而最诡异的是再往上看,这“女子”的头脸,并非是人,而是拥有带着弯钩的鸟喙,而头上又带着贵族女子常见的羽冠。
我一惊,就在不久之前,我在思琴宫的设计图上,也见过一尊鸟头人身的塑像,虽然不至于一模一样,但风格气质,也有六七分相近,不知这两者,可有任何关系。
镜花在此时燃尽,我和凌青云都恋恋不舍地看着水里那点残灰。
不过,我们得到的信息已经不少。
“你可知道,这‘温娘娘’是什么神祇?” 我问凌青云。
他垂下眼睫,言简意赅:“瘟神。”
我一颤。这个逻辑既矛盾,又合理,君不见,传统中,什么地方有蝗灾,会拜“蝗神”,总发洪水,会拜“河神”,所以起了瘟疫,就开始拜“瘟娘娘”。
人类啊,就是这样,你对他千好万好,未必感恩你的神力,反而要让他吃尽苦头,他才俯首敬拜,畏惧称臣。
果然如我们所料,三山的“时疫”绝没有江显耀所说的那样简单。这“温娘庙”的香火如此繁盛,就是明证。
但是,话说回来。一个我跟凌青云都没听过的“新神”, 是如何在短短时间聚集起这样大批的信众呢。
凌青云挥手,让红重暂且退下,带着我从密室出来,背着手,在无涯阁里信步。
“我看……” 我皱着眉道,“事情不小,不如派人私下到三山去探查一番。官方有江显耀把持,但民间私下,难道他还能都封了口不成?”
凌青云想了想:“也好,我看这几朵镜花现在生长得也稳定了,要不,过了年,让红重去一趟。”
“……”
凌青云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问:“怎么了吗?”
我沉默片刻,才道:“或者我本来不该说,但既然你问……我觉得,你对红重,有点过分……”
其实我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因为知道她喜欢你,做事十二分的尽心,所以,好用就往死里用,什么事都让她去……
不知是不是物伤其类,我现在,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另一个红重罢了。
凌青云听了,半晌没出声。
然后他站起身,那身焰色的长袍在昏暗的无涯阁里像一抹烛光。
他拖着这烛光走近无涯阁唯一的窗户,立在窗前。
无涯阁很高,从那扇窗户看出去,几乎能俯瞰宫城。
我不知那句话是否说的重了,跟着也慢吞吞挪了过去,站在他的身后。
宫城外,夜空中,突然升起一朵烟火。
明天才是小年夜,不知哪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放的,使这朵烟花在深蓝的天幕显得分外孤单,前头,后头,都没有接续的。
不过以我们的位置,刚好看得很清楚,是一朵好烟火,金色的花瓣在空中饱满地绽开,落下时,还带着飞散的流星。
马上又一年了,大家又都将增长一岁。
对欢腾吵闹的孩子,或者是种期盼,对待字闺中的姑娘,也许却是种压力。
就在我以为自己多管闲事,凌青云生了我的气的时候,他终于开腔了。
“你说的对……” 他幽幽道,“我会改的。
第六十三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腊月二十六的夜间,下了一晚的雪,以至于早上起来,宫城里都白茫茫的。
快过年了,整个南海京节奏慢了下来。
这一年过的,难得闲下来,我带着瑶姬梧桐微服去逛了逛宫城外的年货大街。
回宫路上,经过一条无人街道,街上薄薄一层积雪,有只红嘴蓝鹊,靛蓝色的羽毛在雪中显得分外艳丽,翘着长尾巴在地上乱蹦,嫩红的爪子印出一朵朵的“竹叶”。
虽然“青鸟”是安氏的吉祥物,但这野生的鸟类毕竟哪里都有,倒不是她家专利。
我猜测着,昨日下了雪,它们不好找食物,所以从年货里拿了几个枣子丢过去。
那蓝鹊翘着青蓝色的长尾羽,歪过头,用琥珀色的圆眼睛看了看我,确定安全了,才扑棱棱地扇着翅膀就飞过去,用红色的鸟喙邦邦地啄那枣子。
然后它吃不下了,看起来想把剩下的枣子藏起来,叼着枣子跳上路旁的泥土堆,刨了两下,又歪头看着我,不肯再埋。
我笑得前仰后合,它这是怕我发现它藏东西的地方,去偷挖不成。真是以小鸟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它到底不放心,一扇翅膀,叼着枣子飞了起来。
它艳丽可爱,我就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瑶姬梧桐也跟着我,连转了几条街巷。
眼见它飞进一户人家,我才恋恋不舍地想要退走。
没想到,就在此时,那户人家主人走出来,与我几乎撞个满怀。
当我认出那人,几乎捂着嘴喊出声:风间月?
我的惊讶并非没有理由,不知你看过电影《失孤》么,当时我看见剧照,第一反应是刘华挺敬业,第二反应是,到底还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而现在的风间月,穿着土布的衣裳,抱着一捧柴火,两手上还有泥,看起来就像那张剧照:一个帅批民工。
他身后转出楚汀兰,同样是荆钗布裙。
我是个很敏感的人,在我们互相看见的一瞬,从她脸上读出一种羞赧。
我猜想,因为即使我乔装过,从宫中出来,穿着毕竟还是绣金丝的月白小袄,而她现在身上,连那件裙子袖口都有些泛黄。立在狭小逼仄,堆满杂物的一间院子,与我对面。
真是难以想象,就在数月之前,她在摘星楼里还给人打赏一掷千金。而现在离他们离家出走,也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
如果按原著解释的原因,一来是风间月走得急没带什么值钱东西,既然与哥哥闹翻,也很有骨气地不想再借他的身份获得任何利益,二来是由奢入俭难,他们阔气惯了,自然很快地把身上现钱花光,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生活。
我记得原著里,风间月本就个性潇洒,楚汀兰因出身欢场厌倦了红尘喧嚣,所以两人出走后的隐居生活过得还算和乐。
可是现在,小王不是原装女主啊。她在现代是个挺爱热闹的人,家境不错,喜欢打扮,当初上大学时,衣服装了好几个行李箱,自己空间塞不下,还放在我床下两个。所以这一下从挥金如土跌到朝不保夕的生活,我猜她一定挺闷的。
顾虑她的心情,我连忙回头遣退瑶姬梧桐:“要不你们先回去,晚一点来接我。”
瑶姬梧桐识趣退下。风间月倒是不在意,大喇喇地请我到屋里坐。
我进了院子,那只小鸟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院中一半空间堆了柴火,房中有一个土砖灶台,已经被熏黑了半边。灶台上有只铁锅,有半锅面糊糊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就没什么食欲。
我跟风间月聊了几句,问问跟他哥的情况。他一边说话,一边往灶坑里填柴。动作并不熟练,以至于半天没有生起火。
楚汀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这样几时能好?午饭都要变成晚饭了。”
风间月也是少爷脾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道:“要不是你冷水下面条,咱们已经吃上了。”
楚汀兰转身向里,抽泣起来。
看人哭了,风间月也慌了神,忙起身去安抚。
我这一来,倒看见人家小两口吵架,也有点尴尬,赶紧笑着圆场:“有什么大事啊,快过年了,来,咱们出去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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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近选了一家小酒肆,酒肆的伙计嘴里咬着个耳挖子,大概看他俩穿的破旧,眼皮半抬不抬的,扯了凳子蹦出一个字:“坐。”
我看楚汀兰脸色当时就有些不乐。忙掏出一片碎银塞给小二,道:“尽管来些好茶。”
小二见那银子,脸色立刻活络起来,点头哈腰道:“就来,就来!”
看他去了,我连忙安慰楚汀兰,无谓跟那些以貌取人的人计较。
楚汀兰没说话,睫毛低了一低。
好在,上菜之后气氛还是热络了起来,连一向对美食颇为挑剔的风间月都赞不绝口。
“这件贵妃鸡,鸡肉白嫩,香气扑鼻,简直能与醉仙楼的名菜媲美!”
“这酒酿也不错,滋味甘醇,回味绕梁,我好久没喝过这样的酒酿了!”
他家菜品确实不错,不过,我私以为,绝没有风间月赞美的那样出色。
我心里猜想:大概他们有一阵子没在外头吃饭,所以才觉得格外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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