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58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明廷的一众人吓得惊声尖叫。张彩和时春更是连声都变了。琴德木尼笑得前仰后合:“不该拿他们来威胁李越,该拿李越来威胁他们才是。快,把我们张大人扶过来。这就叫轮着来。”

  语罢,她又甩出一柄飞刀,这次的飞刀是擦着月池的脸飞过去的。月池感到脸上的一阵刺痛,她一伸手抹到了一手血。张彩尖叫道:“快住手!别扔了!”

  琴德木尼把玩着飞刀,笑得花枝乱颤:“要我不扔也行, 你写啊。”

  张彩浑身发抖,他道:“好, 你先放开她,我写!”

  董大等人张大了嘴巴,他们是叫停也不是, 不叫停也不是。月池蹙眉道:“别写!你难道要陷我于不义吗?”

  张彩哽咽道:“可总不能叫我看着你受苦。”

  月池无奈道:“只是皮肉之苦而已, 他们还想着与明通商, 不会伤及我的要害。”

  张彩摇头道:“我不敢冒这个险,您的身子太虚弱了,再说了,一封信而已,未必能劝动皇上,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意呢?”

  俩人四目相对,多次合作的默契,让他们一下就明了了对方的意思。月池灵机一动,她故意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是要害我的妻子如苏蕙一般,受尽世人的耻笑,责骂她像苏若兰一样嫁了一个汉奸。”

  张彩一愣,他当然知道苏蕙是谁。苏蕙,字若兰,是前秦著名的女诗人。她貌美有才,嫁给了刺史窦滔。窦滔娶了苏蕙还不满足,另有宠妾赵阳台。苏蕙因此十分嫉妒,频频生事。窦滔因此厌烦了她,去外地赴任时,只带上了爱妾,却把原配夫人撂在了家乡。苏蕙日夜思念丈夫,于是用五色丝线,织成了锦绣文图,名曰《璇玑图》。《璇玑图》上有诗文百首,横可成诗,竖可成诗,就连斜着也是成文,句句都是相思哀怨之情。窦韬见后,深深感佩苏蕙的才华,夫妻因此重归于好。

  李越在此提苏蕙显然是另有深意,张彩恍然大悟,他一下就明白这信该怎么写了。

  他绞尽脑汁,写了一封长信,本为安定政局,可没想到,却因此掀起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一个月后,武英殿中,群臣正为此信吵得面红耳赤。

  内阁次辅刘健叫道:“这一看就是假的,是蒙古人伪造的!”

  龙案前的朱厚照都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紧紧攥着信,没有作声。

  刘健继续道:“奏本书写俱有明确的条陈。‘奏本每幅六行,一行二十四格,抬头二字,手写二十二字。头行衙门官衔,或生儒吏典军民灶匠籍贯姓名。’可你们瞧瞧,这写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彩、李越,俱是在京为官多年,他们怎会连这种基础的东西都弄错。”

  其他人闻言纷纷称是:“确实不像样,这字太过鄙陋,一看就是伪冒的。”

  提及字,朱厚照看向了梁储,这个张彩的老上司。他问道:“梁尚书如何看?”

  梁储看着这一笔熟悉的字迹,沉默片刻道:“启奏万岁,次辅所言极是,这不是张彩的字迹,确是假的。”

  江彬要立不住了,他看到这奏本时有多欢喜,现下就有多郁闷。他赶忙道:“启奏万岁。仅因格式不对,字迹有异,就断言这奏本是假,未免太武断了,万一这是李御史手下的锦衣卫所书呢?末将以为,还是当取来他们每个人的字迹,一一校对之后,再做决断。”

  朱厚照道:“准奏。”

  校对笔迹的人很快就上殿来,当着满殿朱紫比对字迹,可最后的结果,确还是如开始一样。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这是假的,万岁切不可中了鞑靼的陷阱,贸然出兵。

  朱厚照的胸口不断起伏,他最后看向了李东阳,问道:“李先生也觉这是假的吗?”

  皇帝在殿上称先生,是客气至极,以至于不合礼数。李东阳乍一听这句先生,恍惚间想起了那句——庭前花始放,阁下李先生。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刘健忍不住在背后扯他的衣裳。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老臣以为,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待往鞑靼查探的斥候回来再议,较为稳妥。”

  朱厚照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渐渐放松,他道:“甚好,就依李先生。”

  杨廷和看到这样的情景,忍不住暗自摇头。他回到自己家中后,就开始挥毫泼墨,居然将张彩那封信的内容,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他是十二岁就乡试中举,过目不忘只是雕虫小技。

  他对着这封信良久,手指在其中的含字与章字上打了一个转,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起身离开后,他的长子杨慎悄悄进来,也将这信默记在心。

  杨慎第一眼看这信,也觉得假的过火。满都海杀了达延汗后,难产至死。图鲁在流放途中被臣子追杀。汗廷乱作一团……这把鞑靼说得,好像派个人去就能打赢似得。

  可当他仔细看第三遍时,就察觉了不对。他激动的手都在发抖,顾不得已经是晚上,冲到父母的房前去砸门。

  他叫道:“爹,那信是真的!只是其中内有玄机,孩儿已经破解出来了……”

  一语未尽,杨廷和霍然推开门,他怒道:“畜生,还不快闭嘴!”

  杨府的书房在深夜时分又一次燃起灯火。杨慎跪在地上,满心的茫然与无措,他问道:“爹,原来您也看出来了,那今日在武英殿您为何……”

  杨廷和看着这个儿子,觉得真是天真懵懂得可以,他一想到这个大宝贝明年就要参加春闱,正式踏入仕途,就觉得一阵窒息。他冷笑道:“怎么,杨大才子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是饱读诗书之辈,朝堂上的金印紫绶都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

  这话里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杨慎只觉惊心骇神,完全不敢相信。他道:“爹,您是说,还有其他人,也看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杨廷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是其他人,是除了那位和江彬之外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守口如瓶。只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敢私入我的书房,还不管不顾地叫了出来,险些闯下了滔天大祸。”

  杨慎一时呆若木鸡,而在回过神后,他就开始疑问:“但,这是为什么呐。这信里写得是荒诞不经,但是字里行间中却藏着真实的情况。您是东阁大学士,是万岁的股肱之臣,您怎么能……”

  他压低声音道:“欺君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

  杨廷和拍案而起:“那你怎么不动脑子想想,为何你爹,和那么多几代元老,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违背一贯以来的德行,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呢?”

  杨慎的心一阵乱跳,他的里衣渐渐湿润,他毕竟只是年轻,而不是无知。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您是不想开战,你们都不想对蒙开战。但,以前不打,是因我们没有胜的把握,可如今含章、张彩他们已经引起了鞑靼的分裂。这是前几代都没有带来的成就,是天大的好机会。”

  杨廷和长叹一声,他重新落座:“可是这样的好机会,我们抓不住,也抓不起。”

  杨慎忍不住直起身:“为何,我知道,朝廷上元老们,要以□□为先,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已经不是在□□,你们是在固步自封。京营已经崭露头角,杨一清杨伯父也去任了三边总镇,整顿军务。再加上阳明兄的大才,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杨廷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先静下来听为父讲。上古时有一种凶兽,名为饕餮,羊身人面,啼如婴儿,极为贪虐,无所不食。天下也难有生灵是它的对手,它吃光了世上所有的猎物,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可这样的巨兽,最后却消失于天地之间,你可知是为何?”

  杨慎摇了摇头,他心急火燎,却又碍于严父的威严,不敢催促,只得听着。

  杨廷和娓娓道来:“因为它太贪了。它没有敌手后,还是控制不住口腹之欲,于是就开始吃自己的身体,先吃腿、再吃尾,接着是躯干、脖颈、头颅。到最后,它便将自己也吃得一干二净。呵,自己吃光了自己,在传说中都是骇人听闻,可在此间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杨慎若有所悟,他想到了李越揭出的九边之境。文官、武将、宦官、勋贵、宗师,无一不是去刮公家,肥自家。有这群蛀虫在,长此以往,怎会不将大明的基业都吃得一干二净?他明白了父亲的担忧,但还是不甚理解:“您是怕内斗。但是勋贵已遭打压,他们不敢在其中动手才是。”

  杨廷和摇了摇头:“圣上的雷霆手段,的确震慑住了上层,只是如今的祸端反而在中下层。平民武将要出头,世袭将官就得让位,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三堂共治中原本是文臣为主体,可如今开战,武将的话语权要空前拔高,你猜他们会如何应对?还有宦官,刘瑾等人是春风得意,以致老人与新人都出不了头,这群愚昧无知之辈,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是难以估量的。”

  杨慎的眉关紧锁:“可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这些内忧外患,迟早都要解决,总不能因为难,就直接不做了吧。”

  杨廷和无奈道:“正因是内忧外患交织,才需事缓则圆,急难成效。外患起是因内忧为沉疴,而内忧生又是因外患成痼疾。”

  一个强敌在一侧虎视眈眈,一面消耗巨额军费,另一面任谁也不敢放开手脚革除弊政,可这……杨慎不由问出来:“可如此往复,岂非是积重难返,回天乏术了。”

  他想起了月池,还是道:“爹,何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选一高位将领,委以重任,一旦这一战抓住良机,击败蒙古,那就可扭转多年的颓势,弘治中兴会更上一层楼,您也会名垂青史的!”

  杨廷和都被气笑了:“异想天开。我没有杨大才子这样的宏图壮志,只求不要遗臭万年就谢天谢地了。一旦开战,满朝文武都或多或少要被卷进去,谁能震得住这样的场子。噢,天下的确是有一个,你敢让他去吗?你能担得起这兴衰之道,社稷之重吗!”

第272章 文章辩慧皆如此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大哟。

  杨慎一愣, 忽然茅塞顿开,他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谁都知道, 要是别人去, 即便打不赢,或许也能减少伤亡, 可要是万岁去,是妥妥全军覆没。那么李越他们呢,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杨廷和情知已经说通了,他缓缓起身道:“李越他们, 我们会再想其他办法。”

  天真如杨慎,也知这是暂时的托词。永谢布部与鄂尔多斯部能逼得他们写这么一封信, 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杨廷和见状不由道:“你还跪着作甚?”

  杨慎满心苦涩,他道:“孩儿只是在想,他们何必费尽心思,在敌人眼皮底下行此冒险之举。不管他们写成什么样,结果早已注定了, 不是吗?”

  杨廷和动作一滞,他僵在原地, 久久没有言语。

  “你这是在怪我们了?”类似的对话发生在了谢府。刘健被这桩子事闹得一宿未眠,一大早就来寻谢迁商议,同样也被谢丕堵了几句。刘健的脾气, 可比杨廷和要火爆得多, 刘学士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他粗着嗓子道:“老夫又不是吃饱了没事撑得, 李越一行营出了这样的局面,最后却要眼睁睁付诸东流,你以为老夫心里舒服吗?那谁要是有天策上将的本事,老夫立马敲锣打鼓送他去。等他获胜归来,老夫去五十里外迎他,给他放一个月烟火,再给他养二百只豹子都不是事儿!”天策上将是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前的官职,太宗在任职期间总揽战事,立下赫赫战功。刘健在此用此典,显然是在影射某人。

  要不是情形实在太糟,谢丕都要忍不住笑了,可笑意到了嘴边,还是沾上了涩意。

  刘健吹胡子瞪眼道:“可关键是,他赢不了。那起子小人把他捧成比诸葛武侯还厉害百倍,可我们心里都知道,最多也就是个赵括、马谡!人家赵括、马谡至少是熟读兵书呢。”

  谢丕忍不住道:“圣上就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就有鬼了。”刘健愤愤不平道,“这就是上课带猫儿、狗儿、鹦鹉、蛐蛐和兔子的下场!”

  谢迁听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行了,教不严,师之惰。依我看,你教得也平平,至少有一个先生,你是远远不及。”

  刘健稀疏的眉毛皱起:“元辅?不是我冒犯,他实是太绵软。”

  谢迁摇摇头:“非也,非也,比起西苑的那只老虎,我们都要甘拜下风。要不是有那只老虎珠玉在前,我们就算磕死在武英殿,也拦不住呐。”

  刘健面色古怪,半晌方道:“那次可吃了大苦头了,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大哟。”

  谢迁悠悠道:“慢慢就好了。无论内外,都急不得。”

  谢丕灵光一现,他道:“您是说,给鞑靼那边,也用拖字诀?”

  谢迁微微颌首:“他们既然耍这样的手段,就是想从我们身上牟利。我们大可吊着他们,再待时机。”

  刘健道:“对,只要吊得合适,时松时紧,不怕他们不上钩。或许,之后事情还会有转机呢?”

  谢丕思绪沉沉,他半晌方道:“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只是那边,孩儿担心瞒不了多久。”这又不是胡亥碰见指鹿为马,他们不说,自有想打的人,想方设法地告诉万岁。

  谢迁长叹一声:“是以,这段时日,我们要抓紧拿出京军和边军的情况,彻底打消万岁的念头。”

  刘健亦道:“哪怕血溅金殿,也在所不惜。”

  谢丕望着蔚蓝的天空上高邈的云层,叹道:“就盼含章能再多坚持一阵。”

  然而,这群用心良苦的老臣,没有想到的是,上课带猫猫狗狗的朱厚照,虽一时无法窥破信中的隐秘,却能够通过对月池和前期状况的了解,来推测全局。

  他纸上画出了楚河汉界,一侧是左翼,一侧是右翼。李越最开始的布局,明显是奔着长期去的。对左翼,他在上层是挑拨帝后相争,在下层是宣扬喇嘛教。而在右翼,他在上层是扶起了达延汗的儿子为新汗,丹巴增措为国师,在下层则是广施恩惠,吸纳民众。这一切能够顺利运转的根本原因,不在达延汗和他老婆反目成仇,也不在亦不剌等人的卖力运作,而是在蒙古下层人民实在是穷困潦倒,苦于战祸,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些黔首压根不想打仗,所以才会一步步地,先被喇嘛的教义吸引,后又愿意长途跋涉投奔新汗。在他们看来,佛已经做了指示,又反正都是黄金家族的王,当然是谁能带他们享福,他们才跟着谁。

  他完全明了李越的规划,在这样的情况下,右翼只需要继续从他手上获取物资,持之以恒地去收买人心,不怕达延汗不狗急跳墙。到了那个时候,右翼凭借山河屏障,又是民心所向,达延汗这边却是帝后相争,又失了天心民意。谁胜谁败,还用说吗?

  但亦不剌这群白痴,看来根本是沉不住气。一旦他们率先动手,之前营造的天命所归,得民有道就全部化作了梦幻泡影。朱厚照扶额长叹,他就知道,竖子不足与谋!蛮子要是有那个脑子,也不至于被赶出中原。李越就那么几个人在蛮子中间混,变数太大,也根本带不动。如是左翼要戕害他们,他还能用部落威胁,可现下是右翼倒打一耙……终于陷入到了最糟的局面了。

  朱厚照转念一想,虽说他们都是蠢货,可也不可能忽然一拍脑子就变卦,一定是有外力影响。要么是达延汗采取了严厉的措施,让他们畏惧不已,要么是,……他们觉得迎来了巨大的机遇。朱厚照适时又翻了一遍信,他的瞳孔微缩,该不会满都海真把达延汗给杀了吧?!

  他倒吸一口冷气,若果真如此,这个女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她即便只内斗一两个月,局势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毕竟他和李越都不会袖手旁观。可如今的情况是,他们俩都没反应过来,她居然就快刀斩乱麻把人给宰了,反倒让他们所有人都被动起来。

  这下,一个天大的难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朱厚照的手指不经意在纸上划过,突然发觉了一点不对劲:“含……章……”

  他霍然起身,桌上的茶水都险些被碰翻。小太监连忙赶进来,问道:“爷,您是怎么了?”

  朱厚照摆摆手,张口想叫翰林学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道:“朕想出宫走走。”

  灯市口的鸿庆楼素来是京城文人士子的集会之地。顾鼎臣从翰林院散了值,就到了鸿庆楼中小酌。诺大的方桌上,就放着一碟糟鹅胗掌,一碟裹馅凉糕,就连酒也是最便宜的黄酒。顾鼎臣拿起自斟壶,咕噜噜地倒了满杯,一饮而尽。

  翰林虽名声高洁,可实则清苦,是一等一的清水衙门。而顾鼎臣又只是商人的私生子,是以生活十分困苦。和他同年的进士,要么如谢丕、董祀一般,是官宦之后,根本不愁吃穿,要么同严嵩、穆孔晖等人一样,领了实职,既有俸禄又有赏赐,过得也是不错。只有他,名义上是个榜眼,可过得还不如贩夫走卒。贩夫走卒还可扳着手指精打细算过日子,不似他还需打肿脸充胖子,便宜的衣裳不能穿,邋遢的酒馆不能去……

  想到此,他便不由长叹一声,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碰到一个赏识他的人呢?

  他正长吁短叹间,忽然那厢传来一阵嘘声,原是今日卖唱女唱得都是老调,惹得众人不满。

  顾鼎臣抬眼望过去,见那女子抱着琵琶,连连告饶,虽是浓妆艳抹,却显得极为可怜。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只是其父的婢女,大夫人悍妒异常,不仅将他丢出家门,更是对他的母亲百般责打。他想到,不知母亲当时受人欺辱时,是否也是这般的无助可悯。

  想到此,他便叹道:“不过一曲而已,何须如此逼人。那女子,你过来,我与你一首。”

  卖唱女见他的打扮,知他是贵人,忙拭了泪,抱着琵琶过来,哑着嗓子道谢:“多谢相公,多谢相公。”

  顾鼎臣摆摆手,他唤店家拿了纸笔来,几乎是一挥而就。那女子见状,千恩万谢,这次去一唱,果然四座皆静,只听她唱得是:“不沽朝野名,自守烟波分。斜风新箬笠,细雨旧丝纶。志访玄真,家与秦淮近,清时容钓隐。相看着绿水悠悠,回避了红尘滚滚。【1】”

  曲中借渔夫之口,诉尽了因郁郁不得志,想要归隐渔樵的愿望。顾鼎臣好歹是全国统考第二名,所写的散曲,文辞皆美,再配上卖唱女的清脆婉转的声音,的确是十分动人。

  顾鼎臣静静听了一会儿,待把最后一块凉糕吃尽了,就准备离开了。谁知,他刚一起身,就见一人朝他走来。来人拱手一礼道:“相公高才,我家主人仰慕您的才华,想请上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