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暑气难消
傅瑾是一点没有避讳他的意思,“阿拾聪颖好学,虽比不得你小时候,却也比军中那帮混老粗多了不少聪明劲。再者阿拾与你关系匪浅,又和朱然的师弟朱焦有过命的交情,我便教导几日也没什么。如果你心志尚可,日后便是收你为徒也无不可。”后面这话是对着林拾说的了。
这般言语,倒让林拾一向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容罕见的惊愕了些,一旁的傅瑜忙催促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大喜的跪下谢恩,方才磕了一个头,又被傅瑾扶起。
林拾刚要说些什么话,却只听外间金圆的声音传来:“郎君,梁侍郎梁行知前来拜访。”
梁行知简在帝心,年初还在翰林任职,如今就到六部的户部历练了,据说还是他自己向建昭帝请求过去的。
傅瑜喜道:“今日又不是休沐日,想不到梁兄竟还亲自来探访我。”
一旁的傅瑾泼冷水道:“只怕是来寻我的。”
傅瑜挑了挑眉,看着傅瑾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问道:“大哥何时和梁兄这般熟稔了?”
“这还不是拖了阿瑜的福?”一个清朗如玉的声音从廊外传来,却正是一身墨绿长衫的梁行知,他身高挺拔,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站在室内尤让人觉得熠熠生辉,当真吸人眼球。燥热的天,他一身便装,极为单薄,却仍旧执着一把扇子不停地扇,直至见了傅瑜方才停下,这是照顾他伤寒未愈不得见风了。
梁行知唇角微勾,见了傅瑾微微拱了拱手。傅瑾照旧还礼,两人一番寒暄,倒像是比傅瑜还要亲热不少。梁行知说罢,又笑着对傅瑜道:“听闻阿瑜前些日子着凉,想来这段时间是闲得慌了,我便备了些礼过来探望一番,顺便和瑾兄下盘棋。”
“今日又不是休沐日,你何以不去衙门上工,来我们这傅府闲坐着了?”傅瑾笑着道,眉眼间都带了些促狭之色。
梁行知倒是笑道:“我还以为你定是好奇我给阿瑜带来些什么礼品了,没想到你问的是这个。”
“问了这个好,问这个好,”傅瑜忙道,“从梁兄这里学学经,我以后岂不是也可以从衙门里偷溜出来了?”
“那可不成,我若是这般教了你,头一个饶不过我的便是你大哥,”梁行知道,“只能说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傅瑜有些意兴阑珊的摸了摸鼻子,傅瑾又饶有兴致问道:“你方才主动提起给阿瑜带了礼品,难不成是些什么稀奇的东西吗?”
“不过是些解闷用的话本子,”梁行知道,“我之前云游四海时结识了不少有趣的友人,他们中的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云鹤子,他如今打算往永安这边来,索性拖了我给他寻个强的东家。”
“云鹤子?这名听着耳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看过了。”傅瑜道,“他拖你找个东家,难不成是要到永安来做生意吗?”
一旁的林拾倒是插嘴道:“这不是市面上最有名气的云鹤子先生吗?据说他想象诡谲,他的话本子常在坊间流传,不少酒楼饭馆都有说书人在说他的话本子。”
林拾这般说了,傅瑜倒想起来了,他以前觉得闷的时候金圆也给他找过这人的话本子解闷,只他已经看过了后世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小说,再来看时人所作的话本子未免觉得剧情过于单调,所以没花太多心思注意这些,此时梁行知帮着友人上门推销,他也不能拂了梁行知的面子,便让金圆拿进来给他瞧瞧。
吩咐了金圆,傅瑜顿觉有些累了,他无力地靠在枕背上,只觉浑身乏力的很。这几日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此时醒来精神尚好,便得以和几人说了会儿话,但身体扛不住,只得和傅瑾、梁行知道了歉,又慢慢躺下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过了晌午,空气有些闷热,南边的小轩窗即便紧闭着也有几缕阳光透着纱窗照进来,在地上形成几个亮斑。傅瑜发了一身的汗,想擦擦身子也被众人拦着,无耐,只略微擦了擦脸和手,又一口喝干了炉炤上早温着的汤药,抹了抹嘴,含了蜜饯,让金圆把云鹤子的话本子找来,无聊的翻了翻。
他以前也翻过话本子,此时的话本子的剧情除了后世人都嫌弃的土得掉渣的什么穷书生富家小姐的N个爱情故事和陈世美的十多个版本,也有涉及江湖的一些读书人会写些江湖侠客劫富济贫的故事。
之前朱焦便是饱受这些江湖侠客的话本子的影响,整个人有些江湖习气。兼之朱焦也算个江湖人士,所以和他相交甚笃的傅瑜便也知晓这些江湖侠客的话本子大都是前朝、本朝江湖大侠的事迹,真真假假已不可知,但在坊间流传甚广。虽说侠以武犯禁,时人是有些人武艺很高强的,哪怕达不到武侠小说里飞花走叶的地步,但飞檐走壁,一些厉害的人也还是会的,但哪怕江湖人艺高人胆大,也架不住朝廷有兵,且还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兼并过属国的精兵,如散兵游勇的江湖人士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不过让傅瑜有些惊喜的倒是云鹤子的新书,没有上诉那些剧情,反倒是另辟蹊径,说的是大理寺一个大官的破案故事,看了几页,傅瑜也看出来这是以前朝某个断案能吏为蓝本写的,又多翻了几页。
正看到兴头处,就听着外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傅瑜凝神一听便知是谁,果真下一秒就听得外间那小人嚷道:“小叔、小叔,你在吗?”
外间轩窗下方探头探脑的冒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模糊的很,但那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光是傅瑜想象便觉得心头发软,忙道:“我在呢,我醒了。莺莺快些进来吧,我今天可是得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一高兴,傅瑜想起莺莺以前也喜欢听他讲些野史逸闻,想来这断案的话本子她也是喜欢的,忙要唤了她进来。
莺莺高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忙小步跑着就要往房里冲,却在外间小厅被拦住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语气有些严苛,她道:“小娘子,您开过年都七岁了,怎可随意就进叔伯的卧室呢?……何况……夫人……郎君病了……您万一过了病气……”后面的话虽然断断续续的,傅瑜没听清,却也知晓什么情况了。想来这嬷嬷是大嫂李茹身边的人,也是傅莺莺如今的教养嬷嬷。
傅瑜长叹一口气,只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觉得有些闷的慌。这事是他疏忽了,傅家人少,他没什么姐妹,男女大防也不甚在意,况且莺莺小时一向是他带着玩闹的,如今莺莺快要年满七岁,也确实是要注意点了。更何况他刚刚也忘了一点,他如今有病在身,风寒是会传染的,大魏又不是现代,小孩儿感冒是小事一桩,进医院打针吃药就能好。现在的朝代就连他这般硬朗的汉子得了风寒也是让傅骁傅瑾两人急迫的不行,更何况如今还是一个稚子的莺莺。
他忙道:“莺莺别进来了,小叔得了风寒,你进来过了病给你就不好了。我今天新得了话本子,我让金圆拿给你,你拿去你阿爷那里玩玩。”他说着,又指了金圆将桌上他还没碰过的几本话本子给莺莺。
说起傅瑾,傅瑜又问:“莺莺,你阿爷这时候在做甚?”
莺莺虽不能进来,但得了好玩的话本子,此时乖巧不少,脆生生道:“阿爷正和梁叔叔在下棋。”
“他们两个还在下棋吗?”傅瑜闻言一笑,方才的闷气也散了不少。
莺莺又道:“阿爷在陪梁叔叔下棋,阿翁出去了,阿娘在陪着婶娘,只我一人,便来寻小叔了。”
听到傅骁出府去了,傅瑜倒有些诧异,毕竟傅骁甚少出门,但此事也不是他能管的,便没过问,只随口问了句:“阿娘陪着哪府的婶娘?”
熟料莺莺笑道:“陪着斐家娘子,我刚才听到他们说要到东苑来看看小叔。”
这话一说出口,却是让傅瑜一愣,随之反应过来,忙要起身,却被元志死死拦住了。元志忙道:“郎君,你病还没好呢,下床做甚?”
“斐娘子来了,我能不起来招呼么?”傅瑜喘着气道,忙让元志拿来他的衣物,披了便要下床。
金圆还要阻拦,傅瑜便道:“我觉得好多了,如今也没有烧了,只天天躺在床上也不是个事,便起来走走。你们怕我见风,那就安排在东厢房的小间,那里背风又向阳,还有个矮塌,这便不成问题了吧?”
东厢房的小间,说小其实一点也不小,四架黄梨木的大书柜靠墙摆放着,上面放了些字画古董,也放了些杂书类,靠南墙的位置摆了一张小塌,虽不是正经的书房,也布置的颇有格调,拿来会客是不成问题的。这里背风向阳,冬日的时候傅瑜有些时候会在这里小憩,此时拿来见斐凝是正好了。
刚穿戴好衣物,他嫌麻烦,也没穿些什么锦服华袍,更没戴些玉佩香囊,只简简单单的一件青色的便服,甚至因为时间紧迫,他连发也未束,松松垮垮的披散在脑后。甫瑜刚被元志扶着坐在了塌上,就听见外间传来女子的交谈声响,其中一道甚为耳熟。冷冷清清的,宛若山间泠泠而过的一捧水流,又似春日里满枝头的带着冷香气的杏花,虽听着有些隔离的滋味,却并不让人生厌,反而是让人觉得心头舒适。
李茹本是打算带着斐凝到傅瑜卧室前隔着屏风说几句便了结了的,但此时听着金圆的话,却知晓傅瑜已是起身到了会客的小间了,饶是李茹心下有些诧异,便是有些不快也只能忍下,邀了斐凝去小间。
进了小间,就见着靠南的矮塌上正坐着一个青衣人。落日余晕透过轩窗洒进来,显得整个房间都氤氲着一股暖色,阳光微微洒在他身上,青衫冷清,在他尚显病弱的身上显得有些消瘦。他整个人披散着发,几缕发丝混在胸.前,鬓前碎发有些散乱,但并不显得失礼,反而显出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文人风骨来。
傅瑜静下来的时候,这般病弱寡言的模样,这般散乱不羁的装扮,因了他自小的礼仪,哪怕病中腰背也是挺直了的,目光平视,身体姿态恰到好处,此时远远望去,竟有五分肖似轮椅上的傅瑾。一样的病弱公子模样,一样的浅笑着的眉眼,一样的温润如玉,大家公子范十足,宛若话本中走来的翩翩公子。
就连一向分的清傅瑾和傅瑜的不同的李茹,心下也是一惊,不由得暗叹一声道,不愧是堂兄弟,也不愧是一人教养出来的……这般想着,她心下方才的漫不经心,此时倒显出几分重色来了,只不过这诧异和些微欣赏,也在傅瑜站起来后消弭的一干二净。
同样的傅家郎君,甚至傅瑾更为出色,如今却只能在轮椅上浑噩度日,反倒是这世人皆知的纨绔子弟,弓马娴熟,身体大好,完全不同于他的长兄傅瑾。这般想着,李茹心下便带了些冷意,心间更是隐隐生出一股愤恨之情,但却被她掩盖的丝毫不漏。
李茹进来,几人又是一番寒暄,她没坐多久就借口离去,一时室内只余傅瑜和斐凝。哦,还有金圆、元志和白芷、杏娘一干人等,但他们在傅瑜心中,此时也跟隐形人没差了。
斐凝今日倒是罕见的梳了云鬟高髻,又穿了身烟霞色的裙装,比之以往少了清冷,多了些富贵色彩。若说她以前青衫浅裙,似空谷幽兰,又似月中仙不可亲近,如今这般时下娘子的装扮倒显得她有如人间富贵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比之以明艳著称的原女主卢庭萱也不差什么了。
只傅瑜有些呆笨,此时并不看她精心打扮的模样,只一眼便看见了她脸色两抹红晕,便一直盯着她的两颊看,确定了两颊上的粉晕是胭脂,而不是什么病容,这才松了口气。
斐凝先是看了傅瑜一眼,听他叹气,奇道:“你叹什么气?难道是又觉得头晕了吗?”
傅瑜摆手道:“不是,我只是方才看你两颊有些红,还以为当日.你也有些病了,心下着急看了半晌,才发现是胭脂,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话一出,倒惹得斐凝浅笑一声,她抿唇轻笑,两颊微红,发髻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映衬着她白皙如玉的脸庞,更显得恍然若神仙妃子,傅瑜本没在意她今日的妆容打扮,此时乍见她一笑,只觉心下一片温软,险些是痴了。斐凝也不是个忸怩性子的人,便大方认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拜访傅府,自然是不能失了礼节。”这便是说她今日装扮不同于以往的原因了。
傅瑜听此,倒恍悟过来,又发觉自己盯着她看出了神,忙移了目光,只是心下仍旧美滋滋的,斐凝肯这般装扮,无疑是说明她也在为着两人的婚姻做出努力了。这般想着,傅瑜便道:“我听阿爷说了,婚期就定在九月十五,如今已经七月中旬了,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斐凝轻声嗯了一下。
傅瑜道:“我是第一次成亲,也不知道成亲前到底要做些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是你不喜欢的地方,你可千万要说出来,我一定改。”
傅瑜说的信誓旦旦,斐凝却抿唇笑了,她只道:“我也是第一次成亲。”话一出口,屋内伺候的几人便哄笑起来。
这话说的,傅瑜自知口误,有些汗颜的挠了挠头,他这般动作,又让披肩的发散开来,整个人都如以往不同了一般。
斐凝双眸微眯,连看了傅瑜好几眼。傅瑜注意到她在观察自己,慌忙中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灵便了,只吱吱唔唔着道:“我看你今天这身装扮好看,你喜欢金饰还是玉饰?我记得金石轩里头有几套首饰头面正称你。”
说起玉饰,傅瑜便想起上次看见虞非晏特意订购的那几套玉簪,心下更是酸溜溜的,只打算多买几套好看的,把虞非晏的那套给比了下去。
眼见着斐凝抬头要说些什么,傅瑜忙道:“你也不必推辞了,我们还有两个月便成亲了,我给你买些首饰有什么要紧的?而且我本打算拿了这朝廷俸禄去买些礼品的,这可是我靠自己能力挣来的钱财,可不是祖荫,这首饰得来不易,便是你不戴,留着也是个纪念。”
他都这般说了,斐凝也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傅瑜越说越带劲,说到后面,还要带着斐凝去参观他的东苑,说是让她看看以后生活的地方,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造的,只是他精力不济,倒是没有去成,斐凝便乘势告退了。
第77章 宵禁
临近中秋, 月满则明。
此时已过宵禁,哒哒的马蹄声从寂静的巷子里传出,隔着月色, 隐约可见是三骑人。当头的一个,深紫色的圆领直筒衫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十分暗沉, 他懒洋洋的骑着马儿, 一手还高高的举起,似在往嘴里倾倒着什么, 隐约可见手里握着的是一小巧精致的葫芦。他身后的二人, 都做短装打扮, 不远不近地跟在他马后,其中一个圆脸青年,正不时的探头去看前面那人,另一个气势颇为沉稳的中年人,则吊在两人身后, 一双鹰似的双眸正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因了临近中秋, 太子又有弄瓦之喜,按理说宫里都该派人去城北玄道观里拜见傅太后的, 但建昭帝没什么动静, 偏偏傅瑜的婚事已近,反倒是他得了傅太后的诏令, 又去了一趟城北玄道观觐见。赏赐什么的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傅瑜也没太过重视, 唯有一物, 却是傅太后的心血,傅瑜今日有幸得到了,倒叫他一整日都处在兴奋当中,直至错过了城门下钥的时间,好不容易进了城,又赶上了一次宵禁,如今可谓是迟的不能再迟了。
月明星稀,即便没有提灯,傅瑜也能把前边的路看的清清楚楚的。道路两旁高高的墙和天幕似融为一体,偶尔又有几棵树露出梢来,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在夜色中格外引人注意。宽阔的道路上,马儿沿着月光下屋脊的影子行走,老马识途,不用傅瑜多加注意,这匹马自己就能把他载回安国公府去。
傅瑜懒洋洋的牵着缰绳,左手还拿着小葫芦小口的酌着,眼神微眯,显得有几分惬意。虽已过宵禁,但他一点也不着急,也是了,反正都在守城令那里报备了,所谓破罐子破摔,傅瑜如今是半点都不怕被更夫逮住了。
傅太后亲自酿制的桃花酿,闻着便芳香扑鼻,小酌一口更是唇齿留香,但度数并不高,一年下来也不过十坛子,可谓是珍贵之极。这次傅瑜一下子就拿到了三坛子,虽然其中一坛照例是要给南阳长公主,剩下的两坛多半也要进了傅骁的肚,但傅瑜心下也是高兴的不行,现在更是趁着还没回府,先给自己的小葫芦满上,现在就尝起来了。
远处的街道传来更夫的锣鼓声,此时已是三更了,金圆又抬头瞧了眼满月,向前两步,跟在傅瑜身畔低声道:“郎君,这都三更天了,咱们可还没回府呢!”
“急什么?”傅瑜轻声道,“反正已经过了宵禁,这三更天五更天,都是迟了。再说了,我这葫芦里的酒还没喝完呢!”
傅瑜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末了咂咂嘴,又举头四顾,看模样像是有些醉了。
远远缀在身后的赵斌罕见的上前来,也劝道:“二郎君,你可是醉了?”他声音低沉有力,比之以往,竟是有些冷了。
傅瑜突觉身后一股凉意传来,见是赵斌,也不好再如此,只讪讪道:“赵叔莫担心,这不过才到了永盛坊,再走两个巷口,就到咱们永昌坊了,这顶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也便回府了。”以他的酒量,不过半葫芦的桃花酿,是怎么也不会醉的,只他许久未走夜路,如今乍一走,心下倒有些感怀,这便耽误了些时间。
他这般说了,嘴里又“驾”了两声,马儿步伐快了不少,显然是急着赶路回府,身后的两人这才都放下了心。
走了一会儿,一行人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就从一旁小巷的阴影处蹿出一个人来,这人来的又快又急,像是突然从巷子里蹿出来似的,直直地撞上来,竟然是冲着傅瑜的马儿来的。
傅瑜一惊,眼疾手快,即便是一手握着葫芦,只用一只手也牵扯着马急急的避了过去,让那突然冲出来的人影从马屁.股后面掠过,他心下狂跳了一下,见险险避过,放了心,又见着左手稳稳拿着的葫芦,心道是涓滴未洒,想着自己骑术风采依旧,心下不由得有些得意。
然而下一刻,就听着身后和金圆的惊呼声一齐响起的,还有“哐当”一声,酒坛子破碎的声音。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有些甜腻,带着丝丝酒味。显而易见是碎了一坛桃花酿。
傅瑜心下一疙瘩,急忙下了马,掉头去看,就见着惨白的月色下,一坛子酒水洒地,晕湿了一片地,一股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傅瑜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奇怪,除了醇香的酒,还夹杂着些别的味道,似浓非淡,带着淡淡的腥味。
瓦罐的坛子碎成四五块,晕开的酒水中还堆了一个包袱,微微散开,露出里面的几样东西来。一个衣色暗沉的女子趴伏在地,发髻微散,露出一片嫩白色的小脸。月色朦胧,夜光模糊,傅瑜未来得及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却也见得她身姿窈窕,即便是此情此景,也自有一番风姿。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冲出来!可是摔碎了我们郎君的酒!”见傅瑜挂念的酒摔碎了一坛子,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捆在马背上的绳子脱落,金圆也忙下了马,伸手就要去扶那人,又开口问道:“你刚才有没有被马蹄踢到?”
“你是哪家府上的?”傅瑜冷声问道,这人无端冲出来,惊了金圆的马,浪费了他一坛子酒,让他心下颇为不喜,但此时见她趴在地上,还是温声问了一句:“方才可是被马踢到了?”要是马踢伤了人,甭管什么理由是谁的马惊了,只要是跟傅瑜出来的马伤了人,一旦被傅骁知道了,傅瑜只怕又得受罚。
地上的女子慌乱中爬起,手忙脚乱的,跪伏在地朝着自己的包裹爬去,慌慌张张的,将散落在酒水中的东西捡起来。
傅瑜眼尖,此时月色正明,他怒气上头,不经意的一眼却还是将那女子收拾的东西瞧得清清楚楚。只几件普通的衣服,两三件金饰玉饰却颇为精致,倒不像是一般的门户能有的。傅瑜正要别开了眼去,又见着女子深吸一口气,忙将一块白色的锦帕拾起。
锦帕已是被桃花酿浸湿了,在月光下隐隐泛着蓝光,让他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却是正中间端端正正绣着一只昂首望月的鹰。鹰大张着羽翼,昂首望着一弯月。鹰和弯月都不像是普通的刺绣,没有填充色,只简简单单的几笔,却勾勒出一股别样荒凉的意境来。
黑色的丝线勾勒出的画面在泛蓝光的锦帕上尤为显眼,这样的东西,倒不像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或是丫鬟能有的,而且,据傅瑜的认知,此间倒少有女子在绣帕上作这样的画。
他心下略有疑虑,俯身前去,微风拂面,那股奇怪的味道似又传了过来,傅瑜正要问个清楚,却见那女子匆忙收了东西,只胡乱的收了衣服首饰,却独独将那帕子揣进了怀里。
女子回过身来,对着傅瑜又重又快地磕了个头,她磕的颇为用力,就连傅瑜都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她语速飞快的道:“求郎君放过奴家吧……还请郎君救救奴家的命!救救奴家吧!”她说的又快又急,夹杂着些哭啼抽噎之声,却是吴侬软语,声音软糯婉转,极有特色,一听便知是江南人士。
她说着,顿了顿,抬头望了傅瑜一眼,伸出手去似乎是要抱住傅瑜的腿哭喊,但她抬头时,身形却突然僵住了。
借着月色,傅瑜此时将这女子的容貌看的清楚了些,但见她臻首娥眉,杏眼含波,一副美人瓜子脸,确确实实是一个美人,而且还是不同于永安城内的美人。她看着不仅身形娇.小玲珑,长得也是柔美无限,又是一口柔婉的吴侬软语,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美人。
只,她白皙的脸庞上带了些黑色的印记,损了些颜色,只天黑,傅瑜也看不太清。
傅瑜见她这般模样,忙问道:“你说什么救命?”
他还想靠近些,一旁的赵斌却是突然出声“呔”了一下,猛然间令这女子怔住了,也让傅瑜的脚步声停下了。赵斌急道:“二郎君,不可靠近!”
当心有诈这四个字,没说出口,因为他已经下了马,急忙将傅瑜护到了身后。
恰此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语声从永盛坊的巷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如天边轰雷,气势不小,又见着远处街道上飘来几星光点,愈来愈近,似夜晚萤火。
傅瑜正暗想着,永安的夜,几时有这般热闹了?又见那女子一惊,却是如兔子一般,突然从地上蹿起,向着另一边窄小幽深的巷子里钻去了。
她出现的突然,走的也是无声无息,都只讲究一个疾字,似乎是在被什么人追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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