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高家跟他们吵了几个月,最近忍无可忍,实在是被他们闹烦了,正巧乡下的侄子想把他们接回农村养老,他们想了想,与其留在城里睹物伤情,不如回去。
且那侄子顾大妈等邻居也见过,看着倒是敦厚老实人一个,不像是冲着赔偿金来的。
“唉,就算真是冲着赔偿金,那也没办法,老两口终究是得有人顾着点,那点钱能顾多久算多久吧。”
“就是,这是亲侄子,总比柳志强那病秧子强。”
清音听了会儿,情绪也比较低落。时代就是这样,失独,没有养老院,请不到护工,又带着不少赔偿金的老人,不仅亲戚觊觎,就连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隔壁邻居都想来分杯羹。
“柳家这样的,迟早遭报应。”
“现在不就是报应?红梅坐牢,志强废了,红星也不回来,红云就差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活该!”
秦嫂子幽幽补了句:“海涛和柳耀祖也养废了。”
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听了会儿,很快,高家的侄子就带着人来搬家了。
两间倒座房本来是想卖掉的,但因为隔壁有柳家那样的邻居,有心想买的都退避三舍,最终老两口请清音向厂里说情,他们把房子退回厂里,就当卖给厂里,而清音也建议他们房款不要一次性付清,每个月付几十块,就当退休工资一样“发”着,这样侄子即使是冲着钱来的,也能看在每个月这点钱的份上多养他们几年。
退一万步讲,就是侄子真不愿养他们了,他们也能有个源源不断的进项,不至于饿肚子。
本来厂里没这先例,但清音出面,刘厂长还是慎重考虑之后同意了,算是卖她一个面子。
前院收拾好行李,高家老两口一一来跟大家告别,走到顾家这儿,老两口是既高兴又难过,拉着顾大妈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直到天都快黑了,他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顾大妈抹着眼泪感慨,“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
1977年10月22号早上,清音刚到办公室,秦解放就递来一份报纸,是今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就是醒目的《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恢复高考了姐,恢复了!”少年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激动的满脸通红,眼里也是亮晶晶的。
“咱们沉睡的巨人,醒了,醒了,姐我,我真高兴……呜呜……”蹲下,抱头痛哭。
青年的眼泪一滴滴全落地上,清音看得一清二楚,自己也没来由的眼热。
上辈子这些事她只在新闻和后世一些文学影视作品里看过,但真正自己成为其中的亲历者,受益者,她觉得自己也想哭。
这一天,哭了的年轻人不少,光卫生室就有好几个,全厂没一千也有八百。顾安还专门从保卫科跑下来,抱着清音转了几个圈圈,虽然清音一直说就是这个月的事,但他总觉得不真实,非得等到正式文件下来才相信。
现在好了,人民日报上面刊登的消息,绝对不会有错!
然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好消息是真的恢复高考了,坏消息是,他们只有一个月不到的复习时间。
这一消息带来的效果是爆.炸式的,除了下乡返城的知青,还有军人、工人、干部都可以参加这场全国性的改变命运的大考,刘厂长也是比较人性化的,不仅积极鼓励符合条件的职工报名准备,还特意提出,只要是愿意报名的,厂里都能出证明,车间都会特殊照顾,尽量少安排工作。
这下,清音能理直气壮的按时上下班了,回家就往屋里钻,最后一个月冲刺,她还能按时上下班已经算不错的,听说李修能和石磊直接就请假了。清音其实早就提醒过身边的朋友,让大家伙有时间提前看看高中课本,但大家都没上心,清音也不好直接说她知道会恢复高考,现在临时抱佛脚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中途石磊打电话来,邀约他们几人上家里一起复习,据说他在以前的高中部请到几位很厉害的高考名师,私下办了个补习班,参加的人络绎不绝,有抢不到座位的直接就在墙根,在窗下,在后门,直愣愣站着学。
清音再一次被大家的好学精神打动,也更有压力了!
她是知道自己特点的,只能一个人在安静环境里复习,去了补习班对自己用处不大,所以拒绝了石磊的好意,不过就在三天后,石磊和李修能都亲自送来了他们自己搜罗整理的几套内部复习资料,足足有十几斤重!
清音感动极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初找教材的时候她只想到给英子和苏小曼找,都没想起他俩,看来人家是真把自己当朋友的。
顾安的朋友里,英子倒是初中毕业能参加高考,但她以前成绩就是吊车尾,现在还要带孩子和上班,怕自己考不上就直接没报名。
清音的朋友里,苏小曼也是高中毕业,但她现在事业正是如日中天,又刚跟元卫国那边搭上线,想趁热打铁再进一步,尽管清音极力劝说,她还是没报名。
而整个杏花胡同报名的年轻人也不多,大多数都是为了忙工作,或者被家庭所累,倒是清慧慧居然也报名了,这让清音非常意外。
清慧慧学习成绩历来不错,她遗传了清扬会读书的头脑,跟清音这样的学霸不能比,但也比一般的胡同孩子强点,原书中她是为了柳志强才放弃参加高考的,这次不知道她是否能考上?
且说清音有了这几套资料,复习更有目标,完全是冲着应试去的,背书、练习、抽查、刷题、纠错、重点归纳……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到五个小时,连吃饭都是顾妈妈做好,送到屋里去,边吃边看,一顿饭能吃出两个小时。
就连小鱼儿也知道,妈妈忙着学习,不去打扰她学习,自己要玩啥都是出门找小朋友。
当然,两岁多的小豆丁,也爱跟小朋友玩,有自己一套新玩法,爸爸妈妈对她的吸引力已经没那么大了。
顾大妈这时候才知道,白瞎了那么多猪腰子,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不过,音音想考大学,她是全力支持并鼓励的,每天捡着营养补脑的做,尽量把孩子带出门玩,一来不打扰音音复习,二来白天把电放干净,晚上就不闹人了。
*
1977年11月21号,千千万万学子走进久违了十年的高考考场。
清音报名的考点就在她上学的高中,李修能任教的学校,提前一天去踩过点,熟悉路线,第二天一大早由顾安送过去。
她选择的是理科,主要以前学的就是理科,但政治却是文理必考的科目,第一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语文可能复习得差点,但数学是她的优势科目,走出考场自我感觉还不错。
但也有很多考生是刚出考场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有男有女,看模样都是知青下乡时间挺长了,好不容易迎来人生的转折点,结果复习的没考,考的都没复习到。
有的则是笑着出来,结果一和同学对答案,立马就如丧考妣,有的甚至哭起来。
清音心有戚戚,上辈子她是没见过,自然不知道。
顾安接到她,也没问考试的事,就像平时一样载着她先去胡同口卖烤红薯的大妈那儿买两个烤得流油的红薯,烫呼呼的捂在手里,跟个暖水袋似的。
而清慧慧则是自己坐公交回来的,也跟他们一路进胡同,走到红薯摊前,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跺跺脚快步离开。
经过清音的两个大红薯时,还翻了个白眼:等着吧,等她考上大学,以后也能当干部,也能过好日子!
清音还记得,以前她的日子不要太舒坦,每天不是花生瓜子干果就是红薯鸡蛋灌饼,小清音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她现在的工资,要是好好上班,不结婚不生娃的话,照样能过那样的日子,这就是典型的结婚返贫啊。
晚上,担心小鱼儿会影响清音休息,顾安把孩子带到顾妈妈那边睡,顾妈妈去亲戚家将就一晚。主要是这小丫头最近睡眠又开始倒退了,夜里要醒几次,醒来就躺不住,一定要爬起来,要么在炕上走来走去蹦迪,要么坐着咿咿呀呀玩半宿,玩累了就去妈妈身上拱啊爬的,即使不折腾妈妈,清音也好几次中途醒来被吓一跳。
想想吧,半夜睡得正香,忽然醒来,一睁眼,鼻子上面就有个披头散发的小脑袋对着你,一双清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能不吓人?
第一次没有孩子在身边,清音以为自己会睡不踏实,其实却睡得贼香,睡眠质量仿佛回到了单身的时候。
而顾安呢,就要面临一个问题——老父亲怎么独自带睡一个不满三周岁的幼儿。
“鱼鱼平时啥都好,白天睡觉也跟我,可就是晚上睡觉认人,今晚要不我带着试试?”顾大妈愁眉苦脸地说。
小鱼儿晚上认人认到什么程度呢,得在妈妈香香的怀里,揪着有妈妈味道的衣服,一会儿摸摸妈妈的脸,一会儿摸摸妈妈的头发,但凡哪个步骤少了,她就不睡。
当然,她历来不爱哭,她就是揉眼睛,把睫毛揉断就是不睡觉,要等妈妈。
顾安一想起那画面,心里就受不了,赶紧将毫不知情的闺女接过来,“我带她出去走走。”
云层需要放电,顾白鸾也需要放电。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抱着小鱼儿,在杏花胡同周围方圆三公里的地方溜达了至少三圈,直到天都黑透了,小丫头依然精神抖擞,电力十足。
别说,就连身后亦步亦趋的苍狼,那狗爪子都要磨出火星子啦!
“你今晚是不打算睡觉了吗?”他说话从来都是把小鱼儿当成年人,不会像清音同志叫那些肉麻兮兮的称呼,不会温声细语,更不会哄。
“嗯~”
“不睡觉不是好孩子。”
“鱼鱼是~”
“不睡觉就不是鱼宝。”
“鱼鱼是~”
顾安:“……”他破获过的密电也不少了,但豆宝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他每次都要猜半天。
“嘿,安子?真是你啊。”不远处驶来一辆军用解放大卡车,副驾那边探出个黑溜溜的脑袋,不是徐文宇是谁。
“大晚上不睡觉,还压马路呢?”一身泥巴的徐文宇跳下车,从随身携带的军旅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包压缩饼干,“来,干闺女吃。”
不过,小鱼儿有个好习惯,除非家里人给的东西,不然都不大感兴趣,反正从小到大家里就没缺过她好东西,陈老家送的好东西更是多不胜数。
她只是看了一眼饼干,也不接,就去看他胸前口袋,那里是一本巴掌大的小手册,露出半截。
“嘿,我干闺女不喜欢饼干啊,我哥家那几个臭小子可稀罕坏了,你喜欢啥,干爹都给你。”压缩饼干是很稀罕的军粮,男孩子以拿到一包为荣,吃上一口就能美三天。
顾安皱眉,他可不承认他这自封的干爹。
然而,下一秒,一只还有胖窝窝的小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那本册子,用力一拉,搂进她自个儿怀里。
两个男人都愣住。
下一秒,徐文宇哈哈大笑,“安子你这闺女,手脚利落,有点东西。”
“顾白鸾,把书还给伯伯。”
“鱼鱼想要,可以吗?”嘴上问可以吗,手里搂紧。
“算了,也不是啥机密文件,她喜欢就给她吧。”徐文宇大手一挥,“只要她不嫌弃我衣服脏就行。”
“你这是从哪儿来?”
“嗐,别提了,梁师长安排的任务,几个新兵蛋子在训练中受伤,我带人去看看,顺便运点物资过去。”
顾安点点头,没再多问。
徐文宇轻咳一声,忽然压低嗓音,“还要不要?兄弟我又攒了一盒。”
顾安的脸绿了绿,“不要。”
“真不要?本来我没结婚是没名额的,是我厚着脸皮找管计生的人要的,你真不要?外头可不好买……”
“以后都不要了。”
徐文宇目瞪口呆:“兄弟你这么年轻就要当和尚了?可别啊,你当和尚,那弟媳妇……”
顾安的脸又绿又黑,生平第一次被气的。他真想敲开好友的脑袋问问,难道这世界上就只有安全套一种避孕方法吗?
两人一狗回到顾大妈那边,顾安轻车熟路给闺女洗脸洗手,又用软软的小牙刷给她刷小牙牙,她都很配合的张着嘴,脱衣服也配合的张开手,只是眼睛……
依然在看着门口。
“别看了,你妈妈今晚不在,就我们两个。”
小鱼儿可是两岁多的大宝宝了,非常勇敢地拍着胸脯,“鱼鱼勇敢,鱼鱼跟爸爸睡~”
然后像平时一样,乖巧地爬到两个大枕头中间,躺下去,拍拍肚子,然后接过老父亲递来的奶瓶,“滋滋滋”地捧着喝起来。
平时这个时候,就是她最好哄睡的时候,清音只需轻声给她讲个故事,讲着讲着,等她奶喝完的时候,眼睛也就闭上了,再把被子一盖,大人就能干他们自己的事了。
可……讲故事?
顾安满头黑线,他平时没少听,可要让他一个七尺直男嗲声嗲气学小兔子小老虎小猫咪的“说话”
………不行不行,光想想,他背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不,小鱼儿喝了半天,指指爸爸,嘴里含糊不清的哼哼两声——伙计,故事呢?
“今天不讲故事,睡觉。”
“布!”连奶都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