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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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天,高伟的化验结果出来,血色素涨到100个单位,全血细胞继续上涨,虽然幅度没有上次的大,但出现一个新症状,就是额头长了几颗痘痘,似乎是老百姓常说的“上火”的样子。
清音却知道,在高伟身上不是上火,而是阳气恢复的表现,在原来处方的基础上,又加了点连翘茵陈等清利湿热的药物,用量非常小。
果然,药一喝下去,高伟的痘痘居然神奇的消失了,胃口变得更好,一口气居然能吃下半斤!
他生病前的最大饭量,也不过如此,高母激动得两天两夜没睡着。
又是半个月后,高伟复查血色素居然涨到120个单位,这一次的涨幅更大,简直是意外之喜,这已经完完全全达到正常人水平了。
哪怕不做任何检查,就单看他红润的面色和饱满的精神状态,都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曾经晕倒需要抢救的重症患者。
吃完这个疗程之后,血液科打算为他做一个检查——骨髓穿刺。
看再障有没有治愈,全血细胞的上涨是一个指标,但更准确的还是看骨穿结果。
清音见高母有点犹豫,还私底下劝她,“大娘您放心,这检查不怎么伤人,他现在恢复得好,就是耗损一点也能承受。”
高母放心了,但还是有点犹豫,“我老婆子也不敢跟那些大夫说话,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能不能帮大娘说说,再吃半个月中药,下个月再做那个穿刺,可以不?”
她不懂,只知道是要扎一根很粗很长的针进身体里,那得是多大的“伤害”啊,万一加重病情怎么办?
清音正想跟她解释这个检查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高大娘脸色有点尴尬,“是这样的,你上个月不是帮我在街道上找到一个扫厕所的临时工作嘛,但现在还没干满一个月,人还不发工资,我,我想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做。”
高伟也抿着嘴,情绪低落,他只怪自己无能,这么多年不仅没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让母亲这么大年纪去扫厕所。
清音了然,母子俩是不想再欠医院。
这么多次复查血液科都是免费为她做的,他们心里感恩,但也知道不能一直占便宜没个够的。
“骨穿费用更高,咱虽然穷,但也不是没数的。”
清音欣慰极了,有这样一位母亲,真是高伟的幸运。
“没事,您先让高伟做,钱我借给您,等您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还我,成不?”
不看见骨穿结果,清音都不放心,万一血象的上涨只是昙花一现呢?
高大娘想了又想,最终只能答应,内心却下定决心,只要这扫厕所的工作一天还要她,她就一直干下去,干到干不动为止,晋西省老家他们是不打算回去了,一方面留在书城市方便高伟复查,方便找清医生看病,另一方面,在书城市是真能挣到钱。
他们以前在老家,累死累死一年到头也就挣几十块,但在书城市,她一老婆子一个月就能挣二十块!
“我家高伟说了,等他的病彻底好了,他就去给人扛大包,再把老头子叫来,父子俩一起去,一个月挣几十块没问题。”
清音笑着点头,扛大包可能不适合他,但刚子不是有个包工队嘛,给他找点劳动强度不大的工作,也不难。
“只要我们能度过这个难关,高伟的病能好,以后啥样的日子过不上?”想到未来的好日子,高大娘只觉身上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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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那天亮子来找你,说他们那边出什么事?”忙完这一阵,清音终于有时间想起那天的事。
顾妈妈正在做饭,听见他俩的名字,也回过头来,“他俩咋啦?”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马二有点小矛盾,已经说开了。”顾安正在盯着闺女写作业,“马二这人,有点江湖匪气,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坏。”
清音深表赞同,刚子亮子能从建筑公司手里接活,还得感谢他从中牵线搭桥,现在他俩做大,手底下的工人数量都快到三十了,已经远远超过马二手底下的建筑工人,加上他们年轻,技术好,既不托大,收费还低,工程量逐渐超过马二那边也是情理之中。
改开了,就是百舸争流的时代,谁有本事谁就能有饭吃。
马二还想靠以前的江湖义气笼络人心也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江湖义气不能当饭吃,但跟着刚子亮子能挣到真金白银却是事实,甚至马二底下的工人好几个都去投靠了他们。
“他有想法正常,但刚子亮子也该收敛一下,这次就当给他们个教训,幸好没有人员伤亡。”
顾安这么说,顾妈妈和清音就放心了,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应该就能过去。
但以后这样的矛盾还会更多,就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每次都化解掉。
顾妈妈唉声叹气,“以前你们不干正事儿,我揪心,现在都干上正事儿了吧,也不省心。”
清音正想安慰她两句,忽然听见前院闹起来,其实刚才就在闹了,只是声音小,他们要监督鱼鱼写作业,就没出去看,想着没多久应该就能安静下来,谁知道还越闹越大。
“唉,还不是你嫂子跟柳家。”
原来,自从柳志强死后,柳家彻底败落,林素芬就让清慧慧考虑改嫁的事,毕竟自己看不上的女婿嗝屁了,守孝期也过了,清慧慧一个刚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改嫁是很正常的选择。
“可惜清慧慧是一根筋,说是要为柳志强守一辈子,柳家老两口又不省心,把柳耀祖塞过来,她现在就是想找也找不到合适的。”
带着柳耀祖,确实不好找,能找到的男人条件都比不带孩子的时候低了好几个档次,林素芬当然不乐意,于是就吵啊,闹啊。
清音也不知道是该说清慧慧痴情呢,还是傻呢?所有人都能看透的事情,她依然深信不疑。
“柳耀祖不读书,他就想玩,就想吃好吃的。”鱼鱼插嘴道。
“你可不能跟他学。”顾妈妈轻轻拧着她的小耳朵,压根舍不得用力,“他不是好孩子,你不许跟他学,听见没?”
“那当然,我顾白鸾可是好孩子。”她把最后一排数字写好,塞给爸爸帮她检查,“柳耀祖偷看海花姐姐换衣服,羞羞。”
她是小豆丁,什么“偷看”“羞羞”都是跟着大孩子学的,或许压根不知道真实含义,但三个大人却是对视一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海花现在已经是小少女了,因为柳红梅入狱,柳家就当一只野猫野狗似的,有顿没顿的养着她,小女孩穿的小背心和内裤什么的,都没人给买,还是秦嫂子看不过意,自己掏钱给她买了两身。
她也不敢买小女孩都喜欢的颜色和样式,万一柳老太看见又是一场风波,买的都是很旧的颜色啥的,但也把小姑娘感动坏了,抱着秦嫂子哭了好几次。
以前柳红梅还在的时候,秦嫂子就经常跟清音一起给她塞吃的喝的,让她躲着吃完再回家,后来秦嫂子滑胎那段时间,她还悄悄帮秦嫂子洗了好几次衣服,说是报答她。
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没遇到好人家。
“柳耀祖才六岁,应该不会怎么样吧……”顾妈妈有点犹豫地说。
清音却摇头,“柳耀祖,我看着有点像超雄。”打小她就觉得这孩子的长相不对劲,譬如耳朵长,塌鼻梁,眼距宽,但要说唐氏儿又不是,就是有点不对劲,这两年随着他慢慢长大,他暴躁的脾气和动不动就打人摔东西的习惯暴露出来,加上异于常人的身高,清音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超雄。
顾妈妈一听这些词汇,有点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他天生就这样?”
“嗯,天生就跟常人不一样点,要是父母好好教育的话或许还有希望纠正过来,他这样的,还是算了。”林素芬虽然也不是好人,但她也发现柳耀祖不对劲了,有几次看不过意打过他几下,这熊孩子差点没把她撞翻在地,还说她算哪根葱凭啥管他的话。
再加上柳老头和柳老太护他护得厉害,清慧慧也没心思管,林素芬干脆就丢开不管了。说句难听的,闺女她只有一个,但外孙可以不止他一个,废了就废了呗。
“再说了,年纪小不代表就不会作恶。”后世越来越低龄化的犯罪率就是事实,别人家孩子她不管,但自家鱼鱼绝对是要远离他的。
“放心,他要是敢……我会让他一辈子记住什么叫代价。”顾安冷哼一声,“我出去一趟。”
走到倒座房门口,特意往柳家看了一眼,海花正在做饭,海涛和柳耀祖躺在炕上,不知道说到什么,嘻嘻哈哈,甚至还对着海花的背影吹口哨。
顾安以前就是吃这碗饭的,他能不知道他们说什么?顿时心里一阵恶心,“洪江,出门抽根烟?”
洪江立马从屋里出来,“好嘞。”
俩人出了大院,靠在墙上,顾安扔过去一根烟,洪江掏出火柴点燃,又把他的点上,“怎么,安子?”
“你隔壁那两个男孩,多留个心眼,一旦他们做什么不好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洪江跟他们一墙之隔,“确实不是好东西,但还不敢动真格,不然我第一个废了他们。”
“走,出去吹吹风。”俩人一起离开杏花胡同,不知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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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5月28号,对高伟来说,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更是他获得新生的日子。
因为就在这一天,他的骨穿结果出来了。
“未见明显异常”这六个字,真是检查单上最让人高兴的字眼呢!
清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结果的时候,还是跟着他们母子俩眼眶湿润。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治好了一个再障重症患者,关键是停服一切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更没输血的前提下,他前后一共服药96剂,所有费用连住宿费伙食费算上还不到一百块钱!
即使真能做骨髓移植,这点费用还不够移植的一个零头。
不说高家母子俩如何感激,就是整个西山疗养院的血液科也震惊了。
然后,很快,其他临床科室也知道了。
再然后,马干事那边知道,等于院办等一系列行政辅助科室也知道了。
然后,清音诊室的“人气”就这么不知不觉旺了起来。
有的是单纯来看热闹,毕竟这么大的事,要是出自一位经验丰富的高年资主任之手,大家只会觉得专家就是专家,但她只是一个大学还未毕业的中医学生,这效果足以用“轰动”来形容!
看完热闹,有个头疼脑热啥的,也不去呼吸科了,就来中医科找清医生。
拉肚子便秘吃不下啥的,也不去消化科了,中医科找清医生。
家里老人高血压心脏病,不去心内科了,中医科找清大夫。
清音:“……”
她倒不是一味推崇中医,对于不适合吃中药的,她都推荐还是去看西医相关科室,至于需要动手术的,那更应该看西医啊。
所以,小清大夫虽然出名了,但她谦虚谨慎的名声也一并传了出去,业内同行们都要夸一声,不愧是前院长请了好几次才请到的人才。
她倒是没放心上,第二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这是鱼鱼小朋友过的第一个儿童节,做妈妈的非常上心。
鱼鱼虽然全班最小,但个子高,思维清晰还能听指挥,长得也好看,自然被选中参加儿童节表演节目,而且是站在最前面领舞那种。
他们的节目是舞蹈《种太阳》,为了让她好好学,爸爸斥巨资给买了一台收音机,天天播放磁带,清音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但没办法,腻了也得听,不听怕她当不好领舞。
小姑娘第一次站上舞台,满打满算也才五岁,这种时候建立自信是最重要的。
除了磁带,清音还给她买了一套白色的短短的蓬蓬裙,配上白色连体袜和白色绑带小布鞋,看着就跟电视上跳芭蕾舞的演员似的。
幼儿园班主任看见,连忙问清音在哪儿买的,让她介绍一下,其他小朋友也要买,到时候正好统一着装,效果更好。
清音这几天一下班就忙着上幼儿园,帮老师出谋划策,计划表演当天的服装和妆容。
大班的小朋友吧,是比小班和中班的好指挥一些,但也难保还是有些一紧张就忘记动作的,这时候领舞就非常重要。
要是连领舞都忘记动作,那还不得全乱套?
千辛万苦,终于在六月一号这天早晨,把孩子送进幼儿园。
“妈妈,爸爸真的不会来看鱼鱼跳舞了,对吗?”小丫头一步三回头,确认了很多遍。
“对,爸爸很忙,做很重要的事,但他只要一忙完,就会第一时间过来。”
鱼鱼小小的叹口气,“穗穗的爸爸都来呢,我爸爸为什么就那么忙呀?”
清音摸摸她脑袋,顾安怎么能不忙呢?他现在可是做两份工作的人,这几天不知道又忙什么,早出晚归的,比她这医生还忙。
对了,穗穗是鱼鱼在幼儿园认识的众多朋友之一,也是她目前在学校最好的好朋友。
这不,刚走到门口,穗穗也被爸爸牵着手送到,两个小朋友叫着对方名字冲过去,抱在一起。
清音冲穗穗爸爸笑笑,穗穗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清音不好跟孩子解释,对外说法是穗穗妈妈两年前“因病去世”了,爸爸就一直骗她说妈妈去国外出差了,所以每天送孩子都是穗穗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