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可别是哮喘又犯了吧?”他家孩子哮喘这很多人都知道,家长们还总叮嘱自家孩子跟刘红旗玩耍的时候别做太激烈的运动,这娃娃跟面捏的一样,热了冷了饱了饿了哭了笑了都会犯病,听说每次犯起病来还格外吓人。
这不,孩子咳不出去喘不上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翻白肚皮,胸膛起伏,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弯曲的小蛇,看着就怪吓人,胆子小的妇女都不敢看。
“我看以前哮喘病发作也没这么严重啊,这次不会是……中邪了吧?”有个妇女忽然说。
刘副厂长正准备抱着孩子继续跑,闻言厉声呵斥,“都不许说什么中邪不中邪的,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孩子可不生封建病。”
围观人群都不敢再说,但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老头老太,心里还是认同的——要不是中邪,咋脖子上的青筋能成那样?喉咙里还有牛马一样的嚎叫声,哮喘也不带这么喘的啊!
清音挤开人群,“等一下。”
“小清大夫来了,赶快给看看。”
刘副厂长也是眼睛一亮,他刚才不敢动,是因为丈人和妻子都交代过,红旗要是发病,让先不要移动他的位置,先去包里找他随身携带的喷雾药剂,但刚才孩子只顾着玩闹,可能是喷雾弄丢了,他找半天没找到。
清音观察了两秒,把完脉立马将手放开:“先别动,孩子刚刚是不是在吃东西,边吃边跑?”
众人正兵荒马乱,现在一听她的问题都下意识看向孩子父亲。
刘副厂长不明所以。
老丈人和丈母娘今天有事,把孩子送过来他看着,他爱人还没下班,刘副厂长一个人带孩子也没注意,但其他人却是看见了的,赶紧点着头说:“啊对对,刚才就是嘴里含着个杏子出门找我们玩儿。”
清音的心松了三分之一,会出现喘咳困难、青筋暴起的疾病和原因很多,她也是情急之下想起现在正是吃饭的点,家家户户忙着做饭吃饭,孩子嘴里手里有个吃食是很常见的,这才有此一说。
于是,她迅速抱起孩子,双手搂在他腰腹间,然后两根手指在他胸廓下和脐上迅速挤压,一下,两下,三下……
孩子太弱了,骨头脆,不能太用力,怕弄伤他,但不用力又怕没作用,要把控这个力道真的不简单,清音试了好几次才找到感觉。
而围观的人见她居然还这么“撞击”一个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孩子,都有点看不过眼,“小清大夫你这是干啥,孩子哮喘没事都被你打出事儿来了。”
“就是,你这干啥啊,孩子骨头那么脆,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刘副厂长你倒是快说说,你家红旗本就身子弱,这不是瞎胡闹吗……”倒不是大家见不惯清音,而是出于对孩子的爱护。
刘副厂长是既着急又心疼,但看清音神色淡定,她的医术又是出了名的,自然不会上前阻拦。而就在此时,只听“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大家就发现原本已经不会呼吸的刘红旗,居然咳嗽起来。
咳了两声还能睁开眼睛。
“嘿,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红旗你能听见吗,爸爸在跟你说话。”刘副厂长双腿发软。
刘红旗眨了眨眼睛,“爸爸呜呜……”放声大哭。
能放声大哭那就是没事了,清音将他递过去,“刘副厂长先抱他回去歇会儿,可别再让他嘴里含着东西跑跳了。”
边吃边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尤其小小孩都喜欢跟着大孩子后面跑,他这一蹦一跳的可不就很容易异物卡喉了嘛,但这年代很多父母都不识字更没有急救常识,很容易延误急救时机,即使是各种资讯发达人均识字的年代,海姆立克法也不是每一个父母都会。
“异物卡喉的最佳急救时间是五分钟,大家刚才也看见了,要是家里孩子发生这种情况就像我刚才一样……”清音虚空比划几个动作,现场给大家讲一遍,万一就有人记心里了呢?
反正,能救一个是一个。
众人亲眼看着孩子都快咽气了又被她救活过来,此时哪还有不信的,都暗暗记在心里,要是有没听明白的,还问了几句,清音全程很有耐心的解释。
*
这事清音也没放心上,这年头哮喘的孩子虽然没后世多,但也不代表就没有,所以她也没把刘红旗的病往别的地方想。回到杏花胡同的时候,见大家都在门口聊闲,顾妈妈看见清音眼睛一亮,“音音快来,有好东西。”
清音被她拉进屋里,就见地上放着一堆新鲜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不过这时候的红薯跟后世不一样,没用过化肥农药,个头不是很大,歪歪扭扭,形状也不够规则,上面还有很多疤痕和虫眼,毕竟土生土长完全无人力干涉的东西嘛。
“你那天不是说喜欢吃炒粉嘛,我回老家找老乡买的,很便宜的红薯,你好好上班,我给你做红薯粉。”
清音没想到,做菜手艺一般的顾妈妈居然会做红薯粉,她也只是在短视频上看见过,现在要让她复刻,她已经忘光了。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随口一句话,老太太居然记住了,还大老远买这么多红薯回来,关键是又挑又扛的,至少百多斤红薯,她一个人是怎么弄回家的……
“这有啥难的,以前我们小时候,我常看我妈做的,就是我那几个师兄弟也会,我先做着,这次我宽的和细的各做一些,宽的炖着吃,细的炒粉吃。”
清音挽住她胳膊,“谢谢顾妈妈。”
“嗐,你这孩子,还跟我客气上了。”
晚上回到自己那边,清音感觉自己身上都是甜甜的粉粉的红薯味,趁着顾安不在,她烧了两壶水,关上门来好好的擦洗一下。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夏天能淋浴是多么幸福的事,这种躲在屋里蹲着洗就跟洗屁股似的,没啥意思。
洗完才发现毛巾白天洗了晾在外面还没收回来,清音只得去拿枕巾当浴巾用,反正她的枕巾都是一星期一洗,还算干净。
谁知刚把枕巾拿起来,拉动了枕头,就见自己枕头底下露出个什么东西。清音从来没有在枕头底下放东西的习惯,莫非是顾安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个绿色小本子。
存折,她好奇的打开一看,果然是顾安的,上面钱还不少,居然有1600块!
嘿,看不出这家伙平时大吃大喝的没个正行居然能存下这么多钱!不过,更让她惊奇的是,她可以肯定存折顾安就是故意放她枕头底下等她发现的,难怪这几天这家伙总是时而挤眉弄眼,时而满眼幽怨,估计是她总也发现不了他精心准备的“惊喜”,所以心里不得劲吧?
难怪那天他问她怎么不要他的工资,原来这是自己想想不得劲又把全部身家送给她呢!
清音有点想笑,谁会嫌钱多呢,既然你要上交,那我就拿着,反正咱俩现在是男女朋友。
果然,晚上顾安回来,清音趁机出门上厕所,给他发现的机会,等她再回来,这家伙就咧着一口大牙,笑嘻嘻的。
“你啊你,咋攒下的那么多钱?”清音实在是憋不住,也笑了。
小狗做了好事,想要夸夸呢。
“你别管,反正都是干净钱,你收着,以后,以后……”挠头,他也不知道以后干啥,毕竟在他之前的人生规划里,就没有“以后”。
“以后咱们要是处得成了,就买房子,给顾妈妈换个好点的居住环境,至少也得像张姐家那样的三室,卫生间厨房都在家里,阳台还能种花。”不过,说到这儿,她忽然又明白过来,今天自己说要去张姐家吃饭,他为什么沮丧了。
“首先我不是故意不带你,因为我觉得本来就是同事之间的聚会,人家谁都不带,就我一个带家属,不像话。其次,我觉得虽然我们谈对象,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圈子,我们有重叠的地方,也有各自不同的领域,你说对吗?”
顾安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说谎,她就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带他。
“嗯。”
清音笑起来,“你过来。”
顾安其实已经高兴了,他觉得清音这样的处事方式也挺好的,到时候他去了,其他人都不带家属他一个人也无聊不是?
刚过去,就感觉脖子上被人勾住,然后嘴唇上软软的,凉凉的被碰了一下。
顾安整个人石化,她刚才是……是……是……
“呆子,赶紧把小白弄外屋去,看看地上有没有羽毛。”最近小白到了换毛期,羽毛掉了很多,它一张小嘴压根叼不过来。
顾安照做,可三分钟后又回来,“再来一次。”
清音不理他,既然是奖励,当然得表现好才能有,你想要就能有,那还叫奖……呜呜……
清音感觉,自己被一头猪给拱了。他是一个毫无技巧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空有一身力气和激情,清音没两下就被他按倒在炕上,他甚至还想再进一步……被清音轻轻咬了一下。
“嘶……”
“打住,睡觉。”清音匀着气,努力平复心情,可心里却慌得不行。
因为就在刚刚,她明显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的紧绷,那种压迫感,她觉得比视觉上的冲击更大,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居然馋他身子。
啊啊啊!要命!
这一晚,俩人都没再说话,但中间那道帘子,也没拉上。
*
第二天从区医院回家,顾妈妈在16号院做红薯粉,指着桌上的两个网兜说:“这是那谁,叫刘,刘副厂长,对,就是昨晚你救的那孩子的爹娘送来的东西,说是感谢你。”
里面除了一罐麦乳精,两个罐头,还有二十个鸡蛋,以及两斤红糖,是这年代很贵重的谢礼。
“我当然不能收,但这两口子忒热情,我这不收都不行。”大院里那么多人看着,推来推去的也不像话。
刘副厂长不必说,就是他爱人也在省人民医院当医生,多认识几个人对小年轻的事业发展也有好处,所以她推拒一番还是收了。
“没事的顾妈妈,收了就收了吧,以后要是还有人来找我,你就推说自己做不了主,让他们等我回来再来。”
“好嘞,我看着那些当官的就犯怵。”她也怕不经意间得罪人,给儿子儿媳招黑。
另一边,顾安却在门口踱步,一直没迈进大门。
就在半小时前,瞿建军告诉他,那两个名字查到了,根据姓名加出生日期加出生地查出来的,重名率已经非常非常低,一个已死亡,一个已失踪。而且死亡和失踪的时间都是十年前。
当着瞿建军的面,他什么都没说,可回来路上越想越不对劲,既然都死亡/失踪了,为什么刘胖子还保存着他们的护照?按理来说这压根就用不了了。根据那两张录取通知书推算,刘胖子最近一次打开那个锡纸包是在三个月前,这么多年里,他每打开一次都有机会把护照处理掉,他一直留着是什么意思?
而更巧的是,十年前正是哥哥出事的时间。
虽然目前还没证据证明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但顾安总觉得哥哥的事情好像有点头绪了,但又不知道该从何捋起,正犹豫着,柳志强从倒座房里伸出头来,“哟,安子不进去,站这儿干嘛呢?”
顾安收起心事,也没搭理他。
“呸!当谁稀罕管你的事,问你是看得起你!”柳志强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得劲,越来越郁闷,一直调不回总厂,就在二分厂晃荡着也不是个事啊,看来还是得找大姐想想法子,先把他弄回来再说。
*
时光飞逝,即将十一月的天气渐渐有了凉意,路上行人都裹紧了外套,清音刚准备下班,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小清大夫”。
“刘副厂长?”
刘副厂长满脸急色,“对不起啊小清,耽误你下班了,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我家红旗?”
自从上次救回儿子,他们两口子就对这个小女同志有种莫名的信任,虽然妻子是搞西医临床的,但也不得不对清音的医术另眼相看,说她跟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老中医都不太一样。
清音也顾不上喝水,“刘副慢慢说。”
“这孩子下午四点多,我在家给他吃了根冰棍儿,也不许他跑着跳着吃,谁知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就睡地上,又咳又喘的,那脖子上的青筋跟小蛇一样,嗓子里有牛马叫声……”
“我以为还跟你上次说的一样,就学着你给他撞肚子,可他愣是啥也咳不出来,我才发现应该不是东西卡喉咙了。”
两次的症状很相似,正常人都会误以为还是异物卡喉。
但清音却听出不对劲,冰棍一般是不容易卡住的,“除了咳喘还有啥症状没?”
“没了,眼睛也没翻白,我叫还能听见,但就是喘不上气。”
清音的脚步一顿,“最近孩子咳嗽吗,痰多吗?”
“老咳,痰很多,我还以为是感冒了,以前每次感冒都会这样,只要他妈从医院开点甘草片回来含含就行。”清音还不确定这年代盐酸氨溴索有没有在国内上市,但甘草片也很对症,她平时也挺喜欢用的。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段时间,孩子是不是吃得特别好,也特别多?”
刘副厂长赶紧点头,小清大夫咋啥都能知道呢!
上次他们心疼儿子遭了罪,总想给他补补,不仅一日三餐牛羊肉奶骨头汤的补,还总往家里买饼干奶粉和果干儿,这个季节什么柿饼枣子葡萄干杏干都又甜又便宜,一买就是两三斤,买回来还让孩子可着劲的吃。
刘红旗才几岁,哪里懂啥节制,生病“因祸得福”当然也是敞开肚皮的吃。
清音苦笑,“是吃出来的问题。”
刘副厂长不解,怎么给孩子补充营养还补充错了?要知道那可是他们两口子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啊!要不是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关系,好些东西都买不到呀!
清音也不多做解释,很快来到刘家,刘红旗发作过后恢复如常,正在床上躺着,静静地看着屋顶,嘴里还含着一块杏干儿,炕桌上还放着半碗喝剩的红糖水,估摸着又是他妈心疼他,刚给他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