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卧雪
假山池边,芭蕉下摆了一套金丝藤的?桌椅,蒙炎用狐裘裹了荔水遥,抱着她坐了过去。
弦月如钩,星河澹澹。庭院中石灯两座,火焰明亮,映照着芭蕉墨翠,水面波光粼粼。
荔水遥望着锦鲤嬉戏弄出?的?水声,满心的?后?悔,轻咬着唇,“果然我是变丑了,是吧?”
蒙炎反应不过来,却还是连忙道?:“没有。”
“你否认也没用,我知道?,你许是腻了我。”
不然,何以?反应那么快,脑袋一下子开了光似的?,一猜一个准。
蒙炎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低声道?:“生完孩子,你就知道?了。”
荔水遥忽的?笑起来,“你又变笨了,方才灵光一现,是吧?但是,你猜错了,你也知道?魏王没有收藏别人书画的?癖好,再说了,我画的?画只是寻常闺阁花草图,任何一个画匠都可以?信手拈来,也不值得?收藏。只有那两幅图,是我自己喜欢罢了,寻不寻的?也无关紧要,等我生完孩子再说。”
现在摆在镇国公府的?有两艘巨船,她明知太子魏王那艘将扬帆起航,抵达彼岸,而秦王府那艘船被太子魏王那艘船撞沉了,她应该劝他?及时跳上太子魏王的?船的?,但是就在刚才她竟想通过“寻画”,让他?与魏王对上,她就是想利用蒙炎这把刀杀向魏王罢了。
荔水遥动了动手指,心想,老天爷收走你绘画的?天赋也是应有之义?,终究你的?心已经被棠长陵那恶心人的?玩意污染了。
蒙炎又觉可气?又觉可笑,可这时荔水遥攀上了他?的?脖颈,伸出?小?舌头来舔了一下他?的?嘴,月夜昏灯,她仰着娇艳欲滴的?小?脸嫣然浅笑,像个诱僧犯戒的?堕仙。
他?忍着胀痛,额上轻渗薄汗,“你当真可恶!”
他?的?吻落了下来,凶狠急促,把那“作恶”的?小?舌头深深吸吮舔逗,又惩罚似的?咬她耳朵,在她香软嫩滑的?肩头留下一个个吻痕。
“你敢嘲笑我色令智昏,我都给你记下了,你且等着。”
荔水遥蓦的?笑起来,“呀,你又灵光了。”
·
棠十娘初入魏王府那日,天色阴沉。
日暮四合时入府,被径直抬进了一处偏殿,里?面有阴着脸的?老宫嬷六个,不由分说就把她剥光推入一池浴汤之中,揉搓脏衣裳一般把她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清洗了一遍,便是丹穴谷道?都没有放过。
棠十娘惊惧耻辱到了极点,欲哭无泪,一场洗浴过后?,便把她坐上小?轿之前满心的?青云壮志散去了七分,还剩三分是对太子殿下的?倾慕,她早打听?过了,太子殿下正?值壮年,凤目高鼻,身材高大,仁孝宽厚,肖似圣上,只要给她机会?侍寝,她必要使出?用心所学的?房中术来,一夜就让太子殿下拜倒在她的?裙摆下!
她含恨忍辱,憋着一口气?,任由那六个老虔婆折腾她,给她擦干头发,只用一根红绸束起,只给她穿了一件薄透的?粉纱素袍,绣鞋也没有,她被一条绣被卷起,被她们扛着送入了一处偏殿,安置在床榻上,随即,她们竟又将她身上的?粉纱素袍也剥了去,而后?迅速吹熄殿内所有灯烛退走。
刹那,殿内一片漆黑,殿外肃杀的?秋风扑打绿纱窗,一声闷雷过后?,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传了进来。
棠十娘用绣被将自己裹紧,浑身瑟瑟发抖,眼泪扑簌簌掉的?比窗外的?雨还要急切还要汹涌。
阿娘为何没有打听?清楚,入太子府为妾还要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辱,早知道?、早知道?,我……
不行!这一番折辱不能白受了,一定要侍寝,一定要得?宠,一定要生下皇孙来,荔四是从一品的?镇国公夫人,将来我一定要爬到妃位上去才能超过她,我一定要让荔四那得?志便猖狂的?小?贱人跪在我脚下!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咔嚓——”
一声惊雷,打断了棠十娘的?自我勉励,她吓的?猛地将绣被拉高蒙住了头,呜呜的?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有个身材颀长的?人影出?现在床榻前,猛地掀飞绣被就覆在了她身上。
“啊——”
棠十娘不防备吓的?尖声大叫。
那人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闭嘴。”
声调阴鸷,暴躁。
棠十娘唇角裂了,又痛又惧,“太、太子殿下?”
魏王嗬嗬笑了两声,捏着她手腕按在枕头上,一击刺破。
棠十娘惨叫。
与此同时,外头一道?闪电划过窗纱,她蓦的?看见,瞳孔骤缩,“鬼,鬼啊——”
竟然吓晕了过去。
魏王停了下来,摸向自己的?脸,上面瘢痕一道?又一道?,仿佛一条条细小?的?会?蠕动的?毒蛇。
他?扯着棠十娘的?脚腕将她扯下床榻,如同扯一个破布娃娃,使得?她的?脑袋撞在脚踏上,把她生生痛醒。
棠十娘惊恐的?浑身发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出?偏殿,在长廊上拖行,“救命,救命,救命啊——”
魏王自言自语,“太子哥哥让我诞下子嗣,我听?太子哥哥的?话,不能发病,不能发病。”
负责照看保护魏王的?內侍从各处黑暗中涌了出?来,他?们对光裸着身子被拖行的?棠十娘视而不见,形成?两道?人墙,为魏王前行扫清障碍。
“殿下,清心殿在左边。”
“殿下,右拐。”
“殿下,到了。”
內侍急忙打开清心殿,魏王扔下棠十娘冲了进去,他?们终于?看见被拖的?半死不活的?棠十娘了,将她扶起推了进去,贴心的?把殿门关上了。
“放我出?去,有鬼啊,阿娘救我,阿耶救救我。”棠十娘拍打着殿门嘶声大哭。
殿内,空荡荡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祥云黑蝙蝠猩红色地毯,一架六盏大宫灯从顶上藻井垂在半空,把殿内映照的?灯火辉煌。
也将魏王那张狰狞可怖的?脸清晰的?映照在棠十娘的?眼中。
她顿时大喊大叫,拼了命的?拍打殿门,“求求你们,放我出?去。”
殿中摆着两座落地屏风,紫檀为框架,绢画为面,离着两座屏风不远处安放了一张矮榻,魏王盘膝坐在上面,正?盯着看。
可是棠十娘太吵了,太吵了!
他?霍然起身,抓着棠十娘的?头发把她抓了过来,将她的?嘴捏成?一条缝,“闭嘴。”
“太子哥哥要我生子嗣,我听?太子哥哥的?话,生!”
魏王掰着棠十娘的?腿,双目赤红,浑身都在发抖,嘴里?蹦出?的?却是一个个“杀”字。
他?蓦的?把棠十娘踹向榻角,指着她暴喝,“你闭嘴!”
棠十娘缩成?一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屏住呼吸。
魏王吞下一颗安神丸,瘫在榻上,两眼静静的?观画。
殿内,陡然一静。
棠十娘不由得?也看了过去,便见,其中一幅,山涧瀑布水潭,潭水边上一丛兰花,满山青翠一点红,那瀑布画的?仿佛能让人听?见瀑布落潭声,但那一丛兰花静静生长在那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静然独立。
而另外一幅,苍穹明月,星河璀璨,天幕之下是澄净清澈的?湖面,明月星河倒影在其中,天地仿佛混沌在了一起,湖面上有一点,细细看去却是一艘乌篷船,船头有个戴斗笠披蓑衣,正?在垂钓的?老翁,天地浩渺,人在其中如微尘沙粒。
两幅画,左下角落款皆是兰溪居士。
蓦的?,棠十娘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呼吸急促起来,兰溪居士……兰溪居士……这枚印章和荔四的?印章竟然一模一样,她虽没在荔四那里?见过这两幅大绢画,但是她见过荔四的?锦鲤图、兰草图、仕女图,她习惯在左下角落款,所用唯有那一枚青玉兰溪居士印章。
有这落款,她几乎可以?认定,这两幅被人制成?屏风的?大绢画,就是出?自荔四之手。
她下意识的?看向那“鬼面人”,但见他?竟真的?安静了下来,魂魄也似被吸进画里?面去了似的?,与画一起归于?静谧。
他?身上穿着蛟龙纹锦绣紫袍,毁了容……他?、他?是魏王,她被魏王破了身,不是太子……
刹那间,棠十娘又惧又怒又恨,然而她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呼吸都放的?极轻极轻,生怕把那暴虐的?疯子惊醒过来。
她缓缓转头看向两幅画,荔四……荔四……荔四!
第064章 大雪至·生子
日子进了十月, 约莫再有一个半月便是产期。
外头无论是谁家有婚丧嫁娶,生子纳妾,升迁乔迁等事体, 荔水遥一概不去,也不见外客了, 只打点贺仪或是丧银, 让环首与兰苕送去, 自?己?专心养胎,静等瓜熟蒂落。
西厢房被拾掇了出来做产房, 亦早早的?将远近最有经?验的?,在官府里记档的?稳婆接进府中?, 好吃好喝重金养下了,蒙炎虽会医术,但也从未接生过孩子, 有了稳婆仍旧不放心,又去皇后娘娘跟前求了两个有接生经验的医女在府中坐镇。
至于剪脐带所用的?剪刀, 草纸、烈酒、铜盆等, 皆置备了双份放在西厢房内最显眼之处。
刘婵娟本来还觉得尚早,到了跟前再准备也不晚, 但她瞧着自?家大郎, 面上?虽镇定, 准备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就知他心里比谁还紧张,为安他的?心也就跟着早早的?做好了准备。
不知不觉, 冬至了。
《史记·封禅书》上?说,“冬至日, 礼天于南郊,迎长日之至。”
这一日是一年之中?王朝重要大典之一,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将去南郊举行祭天大礼。
蒙炎身为统领北衙六军的?大将军,又是镇国公,肩负皇帝出行的?安危,不得不披甲上?朝。
临近产期,腹中?孩子动的?越来越频繁,荔水遥总是酣睡一阵醒一阵,这日天色仍旧黑沉沉的?,蒙炎便轻手轻脚的?起了,荔水遥亦被?孩子一脚踹醒,也不睡了,跟着坐了起来。
当值的?兰苕在书房听?到动静,披着夹棉大袄就连忙起来掌灯。
片刻功夫,书房、厅堂、卧房,都有了光亮,九畹也穿着夹棉褙子走了进来,掀起床前的?熏笼罩子,拿着火钳子拨弄了两下,灰灰的?余烬铲去就露出了星红的?火苗,她便又走了出去拿炭。
蒙炎拿了个隐囊塞在她腰后垫着,温声道:“今日南郊大祀,明日百官进表朝贺,后日陛下接见外国使节,等忙过这三日我便可在家中?陪你待产。”
“你放心去吧,晚上?早些回来。”荔水遥温柔一笑,推了推他。
蒙炎攥了攥手,心弦绷了绷,接过兰苕递来的?黑狐裘斗篷,大步流星而?去。
肚子里的?孩子安静了下来,荔水遥就又躺下睡了个回笼觉。
天亮了。
“娘子,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可算落下来了。”九畹站在外头的?走廊上?,掀开棉帘子,敲响了红纱窗。
荔水遥也微微激动起来,裹上?白狐裘,搭着兰苕的?手慢腾腾走了出去。
天上?飘起了雪花,起初细细如撒盐,慢慢的?变作了鹅毛。
刘婵娟从长廊那头笑着走了来,身上?穿着紫褐色葫芦锦做面,小?羊皮为里的?夹棉大袄,“儿媳妇,我一会儿要去东市置办年货,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没有,阿家看着置办便是。”
“今日你阿翁要杀羊,晚上?咱们就做羊肉馅的?馄饨吃,还炸肉丸子,煮胡椒羊汤,大火狠炖红烧羊蹄子,把羊蹄子肉皮炖的?烂烂的?,用筷子一夹就断,这可是你阿翁的?拿手大菜,我嘱咐了,怕你口味清淡不爱吃,就让在肉汤里头炖两根萝卜,萝卜切成厚厚的?圆片片一起炖,炖的?透透的?,又香又入味,还不腻人?,你尝尝,今日冬至,晚上?阖家一块吃个团圆饭。”
“好的?,阿家。”
刘婵娟见她脚上?靸着绵拖鞋,脚后跟光光的?露在外头,忙道:“想看雪,赶紧回屋穿一双厚厚的?棉靴再出来,冻着脚后跟,回头暖和过来就发?痒。”
“嗯嗯。”荔水遥含笑应着,转头就乖乖的?往屋里去了。
刘婵娟笑着走了。
在厅上?坐着,荔水遥捂着肚子皱了下黛眉,心有所感,便吩咐道:“烧热水,沐浴更衣。”
九畹才拿了棉靴过来,听?到这话也没多想,自?家娘子是个爱干净的?,夏日里一日一洗,一日两洗都是有的?,到了冬日,怀着孩子,最多也只能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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