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卧雪
约莫一个时辰后,沐浴更衣毕,头发?也烘干了,荔水遥便坐在月牙凳上?对镜梳妆,还让紫翘用彩绳编了满头的?小?辫子。
柿柿如意纹雪缎棉靴也穿上?了,这才又走到廊檐下看雪。
才一个多时辰罢了,庭院中?已?是银装素裹,假山戴上?了雪帽,水池上?结了一层薄冰,锦鲤在冰层下静止,旁边的?芭蕉早已?枯萎被?剪去了枝叶只留下了主根茎,包上?了夹棉被?子,只待来年开春时,在春雨中?生发?,转翠。
荔水遥缓缓闭上?眼听?落雪的?声音,也蓦的?听?见了什?么?破裂的?声音,两腿之间有液体流了下来。
“羊水破了。”
随侍在侧的?兰苕九畹呆滞了一下,转瞬间反应过来,一人?搀着一条胳膊就把荔水遥往西厢房里送,兰苕昂声呼喊,“小?冬瓜小?豌豆,娘子羊水破了,要生了,去后面楼上?把稳婆医女全都叫下来,紫翘、紫翘,去通知春晖堂。”
满正院的?人?已?是被?训练过了的?,一时的?慌乱过后,全都谨记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井然有序忙碌起来。
黄昏时分,南郊大祀已?毕,蒙炎飞骑而?回,便见,西厢房的?棉帘子严严实实的?护在门上?,不让一丝冷风吹入,他想了无数个日夜,他那么?怕疼的?娇娇儿,必定会撕心裂肺的?哭,可是没有,西厢房静悄悄的?,反而?是他耶娘在厅上?坐镇时,他耶不安的?来回踱步,他娘摆了供案,案上?摆了从六神观求来的?六神瓷像,正在念念有词的?跪拜。
他心生恐慌,转脚就要往西厢房冲。
“站住!”刘婵娟追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儿媳妇进产房之前,特特交待了不许你进去,还和我说,你们是说好了的?,我心里都明白,女人?家生孩子,难免露丑,儿媳妇那样仙女似的?人?物,心性又高,又容易羞,你进去了,只会妨碍她放开了使劲,厅上?你若呆不住就守在外头。”
“阿娘,怎么?没有动静呢?”
刘婵娟摸着他胳膊在微微的?发?颤,少不得耐心解释起来,“稳婆医女不是早早都说过了,第一胎总是艰难些,一开始总要攒着劲儿的?,要是一开始就把劲儿都用在喊叫上?了,等到骨缝开了,她却脱了力,那才险呢。”
雪还在下,一会儿功夫蒙炎头上?肩上?就落了一层,刘婵娟知道叫不动他,她上?了年纪却不能陪着挨冻了,转身就回了厅上?,继续诵念六神之名,祈求母子平安。
天黑了,正院把能点的?灯都点上?了,灯火通明。
九粒有余丹,他化成汤药亲手喂了她,每月一丸,留下一丸是防备着生产时遇险用,这会儿正被?他攥在手里。
这时九畹走了出来,道:“娘子让奴婢出来告诉,娘子清醒着呢,方?才吃下了一碗冰糖燕窝,喝下了一小?碗老参汤,郎主只在外面静等着便是,倘若你进去了娘子说她就不生了,一尸两命算了。”
蒙炎紧咬牙关,心中?又疼又恨,点点头。
九畹打眼一瞧,就道:“郎主换一身家常衣裳为是,不然,倘若娘子生完,您要带着一身冰雪进屋看娘子和小?世子吗?”
只多了这一句嘴,九畹忙忙的?转身又进去了。
蒙炎稍一顿,快速进了卧房,找出一件鸦青的?袍子换上?,就又大步走出,在西厢房廊檐下站着。
小?冬瓜搬了一把圈椅来放在蒙炎身后,蒙炎怎么?坐得住,似一柄被?冰封的?玄铁长刀一般插在门旁里。
产房内,荔水遥疼的?浑身冒汗,她咬着牙,瞪着床帐顶子想,原来生孩子和吞雌黄都是腹痛如绞,但是有些许的?不同,生孩子的?感觉是,清晰的?感觉到腹腔内那小?家伙是活的?,小?手小?脚乱倒腾努力的?也想出来,往下坠疼,而?雌黄入腹,似有人?拿着刀片在里头搅和,是鲜血淋漓的?无穷无尽的?疼。
吞雌黄那夜,她怕看守她的?人?听?见,生生将牙齿咬碎了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在地上?挣扎了许久,她失去意识之前,看见了一线天光。
这会儿,她又想着,生的?不是孩子,是还蒙炎的?一条命,就越发?忍得下了。
可她越是没有动静,守在外头的?蒙炎越是心慌,脸上?冷汗滚滚而?下。
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一盆盆带血的?巾帕扔在里头被?端出来,蒙炎那双握刀上?阵杀敌,砍敌头颅如砍瓜切菜,敌军不退他不退,从未颤抖过的?手,发?起了颤。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漆黑的?天幕上?露出一弯月。
子时的?梆子声响了起来。
就在此时,产房内忽的?传出新生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稳婆医女惊喜的?大笑声,“生了,生了,是一位小?郎君!”
兰苕九畹惊慌的?呼唤声,“娘子,娘子!”
蒙炎冲撞了进去,便见荔水遥躺在那里,浑身如水洗,脸色苍白如雪,星眸中?光泽暗淡。
“遥儿!”
荔水遥意识模糊,但她听?见蒙炎的?声音了,就努力掀起唇角,浅浅一笑,“还你,不欠了。”
余音落,便闭上?了眼睛。
兰苕九畹跪地大哭。
蒙炎听?懂了,心神俱裂,昂藏身躯抖若筛糠,四?下逡巡,蓦的?看见剪刀,抓起就在自?己?胳膊上?划下深可见骨的?一刀,血当即汩汩而?出,令他赤红的?双目稍稍清明,随即他将荔水遥抱起,捏碎蜡封,自?己?吞下有余丹,嚼碎了,捏开荔水遥的?嘴渡了进去。
“水!”蒙炎赤目暴喝。
兰苕九畹吓的?止住了哭声,连滚带爬的?各自?去了。
少顷,兰苕捧了一碗水送来,蒙炎喝了,又渡给她。
药丸、水,都能送进去,蒙炎镇定了一分,开始把脉。
脉象虽弱,却平稳,蒙炎又镇定一分。
掀开被?子看了看,下/身亦没有大出血的?症状,蒙炎再镇定一分。
“去前院找环首,让他拿我的?名帖去太医署请擅长妇幼科的?太医博士昝殷之。”
九畹领命,急忙去了。
稳婆见此情景,抱着襁褓,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两个医女缩在角落里更是不敢吭气。
这时刘婵娟急匆匆的?进来了,从稳婆手里接走孩子,忙忙的?问,“儿媳妇如何了?”
“你们出去。”
刘婵娟看着蒙炎抱着一动不动的?荔水遥,心里咯噔一下,直道不好,可此时怀里的?孩子正哇哇的?哭,她顾不得别的?,赶忙就给稳婆医女使眼色,道:“你们都跟我来。”
与此同时,城外,方?寸山,太上?观,年久失修的?望月小?筑庭院中?,那棵古桃树顶风冒雪绽开了花蕾。
第065章 离魂症
蜡泪滴尽, 烛光已熄,窗外白茫茫的,不知是雪光还是晨光。
兰苕脚步匆匆, 领了一个手提木匣的人径直来到卧房床榻前,此人四十来岁年纪, 瘦长脸, 穿一身芦灰色水田纹夹棉长袍, 正是擅长妇幼科的太医博士昝殷之。
彼时,蜜黄色纱帐低垂, 蒙炎正坐在床沿上。
昝殷之屈膝跪地,拱手一礼, “拜见大将军。”
蒙炎立时便道:“快快请起,诊病要紧,不可耽搁。我?夫人于昨夜子时生下孩子便昏迷不醒, 我?为其把?脉,脉象虽虚弱, 却平稳, 本不该如此,特请昝博士重诊。”
九畹搬来绣墩放在靠近床头的位置, 随即屏息凝神退避一旁。
昝殷之听出蒙炎语速中的急切之意, 也不扭捏作态, 起身坐了,蒙炎便将半面纱帐挑起挂在玉勾上,又将荔水遥的手从绣被中摸出,放在脉枕上, “您请。”
昝殷之并不敢乱看,垂着眼望过去, 便见一只仿若冰肌玉骨凝成的手,指尖粉白,不染纤尘,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提醒道:“大将军,覆上一张锦帕也可。”
“不必,这样诊断的更清楚。”
昝殷之便不再多想,探出三根手指摸向荔水遥的脉搏,一霎,屋内寂静的落针可闻。
约莫一刻钟后,昝殷之面上浮现疑惑之色,觑着蒙炎的脸色,低声?道:“大将军,您诊断的脉象没有?错,而且,依昝某多年经验,产妇的脉象大抵如此,养上一个来月就会?慢慢恢复,昝某摸着夫人的脉息是向好?的,比大多数产妇还强些,似有?外力强势补足了一股气血一般,依此脉象来看,夫人更像是、是……”
“像熟睡了。”
昝殷之讪笑?。
“这正是我?请你来重诊的原因,我?夫人很像是熟睡了,但是叫不醒。”
昝殷之心想,大将军身当重任,不可能拿我?这等?小小的太医博士戏弄,更不可能用?自己的夫人,可见是确有?其事?,便摆正心态,肃然道:“请大将军容昝某一观夫人气色。”
“您请。”
昝殷之定睛看去,一眼便被摄去了心神,想他出入宫廷,也见过不少皇女宫妃,竟没有?胜过的,娇艳二字似专为她而设,似朝露桃花。
蒙炎将纱帐放下,冷声?道:“如何,可有?论断?”
昝殷之心头惴惴,连忙低下头,拱手道:“夫人面白唇红,呼吸均匀,神态祥和,这……就是熟睡的样子。大将军倘若舍得,昝某想用?银针刺激夫人的痛穴,可否?”
蒙炎轻轻抚弄了一下荔水遥的手腕,点了下头,“可。”
少顷,昝殷之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将银针收起,就道:“大将军,昝某无能,委实诊不出夫人所患何病,请、请大将军另请高?明?。”
说罢,将脉枕收起,抱紧自己的医用?匣子,脚尖朝外就想脱身而去。
蒙炎捏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强迫自己冷静、理智,冷冷道:“我?早打听过,你是太医署里头最擅妇幼科的,我?请你在我?府上多住几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再想想可曾遇到过这种疑难之症,你放心,我?也算半个医士,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你的性命。”
昝殷之自知今日是走?不脱了,又得了蒙炎这句保证,心下稍安,把?匣子放在自己脚边,蹙着眉仔细斟酌起来。
“大将军,昝某自问医术尚可,依经验看,无论是夫人的脉象还是身子都没有?病症,既如此,昝某就想到,我?们太医署设有?咒禁科,平素昝某对咒禁科是嗤之以鼻的,也从不打交道,但今日面诊了夫人之后,昝某解释不清,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推测了。咒禁科有?咒禁博士,大将军不防也请来一试?”
所谓咒禁科,便是以咒禁祓除邪魅治病的医科,依据的是出自《千金翼方》中的二十二篇禁经。
且不论这禁经能不能治病,经他一说,蒙炎已是醍醐灌顶。
其一,他师父就是道士,他跟随师父云游四方时也没少见一些解释不清的奇事?怪病,
其二,他与遥儿皆是重生之人,既然身子上没有?病症,又叫不醒,难不成、难不成遥儿的魂魄不在身子里了?
离魂?离魂?!
“昝博士可听过离魂症?”
昝殷之猛地点头,面露喜色,“离魂症,古已有?之,这就对得上了,还请大将军去请咒禁博士,那是他们的本职。”
蒙炎有?了希望,身上煞气卸去一半,说话语气也温和许多,“来人,请昝博士到前院大花厅暂歇,好?酒好?菜招待着。”
“还、还不能走?吗?没我?的事?儿了啊。”
蒙炎不理他,环首已是走?了进来。
“再去请一位咒禁博士进府。”
“是。”环首态度温和的看向昝殷之,“请昝博士随我?来。”
“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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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方寸山上白茫茫的,太上观观门半掩,正殿的窗户和门都挂上了打着补丁的青灰色绵帘子。
殿内,三台神君神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中台司空星君坐骑卧龙龙头处摆着一个大海碗,装着半碗香油,一根灯芯浸在里头,燃着小火苗,碗沿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裂缝。
彼时,殿中那四足两耳铜鼎被当做了火炉子使,上边架起了铁锅,正在咕嘟咕嘟熬着草药,下边铺着灰扑扑的被褥,正有?一个小道童睡在里头,小脸潮红,呼吸粗重,伴有?喉鸣声?。
旁边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老道士,道袍打着补丁,胡子拉碴的,正守着一个豁口陶盆扯面片。
这时,妙有?背着一捆柴火进了观,把?柴火往廊檐下一放就兴冲冲的跑进殿,“师父,出怪事?了,咱后山有?座小破院子里头不是有?一棵大桃树吗,这寒天冻地的,它开?花了,满树都是花啊,粉白|粉白的,忒煞好?看。”
“你出去一趟被雪光闪着眼了不成,这大雪天谁家桃树开?花啊。”
“真事?,师父不信,咱们这就一块看去。”
这时,神座上传来“咔嚓”一声?,随即香油起火,油流到哪里,火烧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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