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卧雪
“咳,咳咳咳。”
“阿娘。”荔水遥提着裙子小跑进门,听得咳嗽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床前脚踏上?,哭道:“阿娘怎么就病的这样重了?”
小萧氏一把抓住荔水遥的手,故作虚弱之声,“遥儿,阿娘郁结于心,今早上?还?吐了血,怕是活不长了,阿娘想和你说些心里话,只?咱们?娘两个,我在隔壁院子为她们?置备了一桌酒席,让她们?自在吃喝去吧,行吗?”
荔水遥望着小萧氏红肿的泪眼,苍白的脸色和唇色,顿时泪水涟涟,“都?听阿娘的吩咐。”
当即就转头对兰苕道:“你带着她们?下去吧。”
“是。”兰苕攥了攥拳头又松开,“娘子若有事吩咐便高声唤人,奴婢不敢稳下心吃喝,必是竖着耳朵,提着心时刻听候着的。”
“好,我记下了,你们?去吧。”
小萧氏直勾勾的目送兰苕九畹小豌豆等出去,又暗中示意吴妈妈把房门关紧,这才开始定睛细看荔水遥,但见她头上?戴着垂珠金步摇,耳上?是一对金镶宝石柿柿如意的耳坠子,样式虽简单,最难得的是这对柿红色宝石,她活到这个年纪也没见过这个颜色的宝石,还?是这般的晶莹剔透,只?一眼便爱上?了,按下即刻想据为己有的心,哭道:“遥儿,阿娘悔啊。”
荔水遥同样抓着小萧氏的手,轻轻摇头,哭道:“阿娘有什么错呢,您只?是想让遥儿听您的话罢了,遥儿经历一回?生子之痛,方知您于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阿娘,往后遥儿会孝顺您的。”
小萧氏却哭道:“阿娘悔的是本应在你及笄那年就给你和长陵张罗婚事的,如此,你不会被迫嫁给蒙狗贼,长陵的手掌也不会因你梦中喊出他的名字而断,遥儿啊,阿娘将死之人,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想弥补你们?,就把长陵也叫了过来,你们?就在我床前一叙相思之苦吧。长陵,你可以出来了。”
衣架之后的棠长陵,将已经点燃的博山炉放在地上?,振衣而出,玉面含悲,怆然泪下,“遥儿妹妹。”
小萧氏挣扎着下地,按着荔水遥的手不许她动,“你就坐在床上?,哪里也不许躲,我就在外头厅上?,给你们?守着门,这一生啊,你们?许是只?有这一次一叙相思的机会了,遥儿,你好生和长陵说会儿话,为你们?曾经的情意做一次告别吧。”
荔水遥低着头,双手交叠拢藏在大袖里,已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这股香气仿佛将她带回?了前世,就是在这间卧房内,小萧氏也说了一通类似的话,而后她自己就躲出去了,卧房内只?她和棠长陵两个人。
前世,她和棠长陵究竟说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只?烧骨灼心的记得,清醒后与棠长陵赤//裸相拥的那一幕,此后,自己就沦落了,糊里糊涂被他人操控了命运。
棠长陵走?到靠背椅上?坐着,睁着一双含情目,泪眼婆娑,“遥儿妹妹,抬起头来,给长陵哥哥最后一次仔细看一看你的机会,可好?”
荔水遥缓缓抬头,一笑嫣然。
棠长陵从来都?知道荔水遥长得好,只?是她从小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早就习以为常,今日一见,却令他情不自禁微微睁大了眼。
她外罩了一件白狐裘,里头穿的是莲红色刺绣金银花的齐胸襦裙,额上?贴了珍珠花钿,欺霜赛雪,犹胜姑射仙,令他怦然心动,刹那间生出了一丝悔,情不自禁落下两行泪来,哽咽难言,“遥儿……”
“表哥,我记得幼时我想吃枝头上?一颗又红又大的桃子,你爬上?树为我摘,掉下来被树枝刺出了一条很深的伤口,留下了疤痕,那疤痕还?在吗?”
棠长陵点头,摸向自己的左肋,“肋骨还?断了一根,那是千卉园里的一棵桃子树,那时叔父当朝掌权,棠氏盛极一时,千卉园还?是叔母瑞兴公主的千卉园。”
荔水遥点点头,“表哥,你闻到一股怪怪的香气了吗?”
棠长陵看着荔水遥深吸两口气仔细闻了闻,立时笑道:“许是小姨母换了熏屋子的香吧。”
荔水遥望着棠长陵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只?觉得身子酥软,里头酸痒起来,脑子里头有人搅浆糊似的,身子一晃往枕上?倒去,就见棠长陵站起身,嘴慢慢咧开,直升到两耳,忽的整个人化作一条毒蛇朝她扑来。
就在此时,这条毒蛇被人从后面掐住蛇头扔了出去,她眼前出现一尊山神?将军,巍峨神?圣,令她心动神?摇,不能自持。
蒙炎抱起荔水遥,见她两腮潮红,眼泛春水,身子也发热,一眼便知是中了药,想到前世他浑然不知此事,荔水遥便是如此被糟蹋了的,立时暴怒。正值此时,棠长陵发了狠,举起花瓶扑过来要砸他的头,蒙炎一臂环抱着荔水遥,另外一只?手握成铁拳,一拳击在棠长陵脸上?,紧接着再添一脚,直接将棠长陵踹倒,狠命往他裤‖裆位置一踩再踩,当即便似有囊袋破裂声发出,紧接着不知名的液体与血水便泅湿了他一片衣料,棠长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凄厉惨叫,便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厅上?,小萧氏已是被小豌豆钳着臂膀,压在榻上?制住了,闻听惨叫,顿时白了脸,扯破嗓子惊慌大叫,“你把长陵怎么了?怎么了?长陵,长陵你跟小姨母说句话啊。蒙镇国啊,你别误会,只?是让他们?兄妹说几?句话罢了,没怎么样,真没怎么样啊,放过他吧,遥儿,遥儿你说句话啊。”
荔水遥正被托臀抱着,她觉得蒙炎的脸凉凉的,正用自己热乎乎的脸蹭来蹭去,“阿郎,你好凉啊。”
蒙炎拉起白狐裘的兜帽给荔水遥戴上?,扣着她后脑勺压在自己颈窝里,不许她再开口,忍怒克制。
这时环首从容而至,拱手禀报,“大将军,咱们?的人已是将荔氏各处的大门侧门小门都?把守住了,没有大将军的军令,一只?鸟也甭想飞出去。”
“极好。”蒙炎切齿一笑,回?身死盯了小萧氏一眼,当即抱起荔水遥就往外走?。
荔水遥被他抱在怀里却不老实?,她知道蒙炎一定会及时赶到,故此放任自己使劲闻了那霸道的香,这会儿已是发作了,难受的娇声啼泣,玉露团亦硬挺着往他胸膛里塞,一双往日里不堪攀折的小细腿一个劲的在他腰上?盘磨。
兰苕九畹本就缀在后面,二?侍女看出异样来,九畹当即就奓着胆子上?前,“郎主,娘子的闺房在这边。”
“引路!”
“是。”
一盏茶后,蒙炎被勾缠着倒在了架子床内。
“我是谁?”蒙炎额上?沁汗,哑声叱问?。
“山神?将军。”
蒙炎见她神?志不清,知道此时她体内药性正浓,问?什么都?问?不出来,需把自己做解药为她纾解一回?方可。又想到前世,不是他,而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棠长陵,便把往日的温柔一抛,架子床吱吱嘎嘎的响个不停。
却说荔水遥,往日里是受不住他稍一用力的,这一回?却似清泉玉露,涓涓沁蜜,尽君欢,恣意怜,令他食之不尽。
月亮出来了,撒了一地银辉。
床褥濡湿,皱巴巴的不能用了。
蒙炎便抱着荔水遥坐在圈椅上?,又用白狐裘裹了她,掐着她腰肢,凶狠再问?,“我是谁?”
荔水遥的嘴已是被他又吮又咬的红肿起来,月色里整张小脸靡艳到极致,“谁让你躲着不回?来,明知我除夕夜就香汤沐浴在等你。”
蓦的,她小叫了两声,身子一软就倒在他怀里,“蒙大将军,蒙镇国,我的、我的郎主,行了吧。”
蒙炎吻着她香滑的肩头,冷笑,“我是牢头?你,坐牢一般?”
荔水遥扭了一下腰,用自己的鼻尖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道:“还?不是为了下鱼饵,你瞧,今日不就上?钩了,由你亲自废了他,你畅快,我也畅快,且,随便是谁,哪怕告御状,废了他,你也不会背上?他这条罪名。”
“以己身为饵,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我若不能及时赶到,你就……”只?要一想到前世的后果?,蒙炎一阵后怕,双臂下意识环紧,将她牢牢搂在怀中,在她颈窝里深吸。
“我不是给你留了一张小图,那般明显的暗示你要看不懂,那只?能是我命该如此了。”
提到那张图蒙炎更气,才要下狠手,就得了一手的奶汁,“真是画的一幅好图!”
荔水遥慌忙推开他俯下的脑袋,自己裹紧白狐裘,只?觉得腿心酸软的一塌糊涂,“明日把我舅舅舅母也请来作证,你等着吧,明日才有好戏看呢。哦,对了,绝不能少了我那位大姨母,以及大姨丈。”
“明日的戏台子我给你搭起来,你拿什么回?报我?”
荔水遥一双星眸顿时瞪大,伸出手指头戳戳他古铜色的胸肌,“蒙大将军,这会儿就不认账了?”
蒙炎笑道:“不过是今日该收的利息罢了。”
话落,扯开狐裘,脑袋就钻了进去。
第070章 切结书
夜里飘起雪花来, 至第二?日清晨,屋顶积雪,有二?指厚, 屋檐瓦当下挂了一排长短不一的冰柱。
小萧氏的正堂中央摆下了一张四面平瘿木大榻,大榻四边放了四个熏笼, 里头的炭火烧的旺旺的, 但因三扇门?都敞开着?, 绵帘子被高高卷起的缘故,风雪侵袭, 堂上也没?有热乎气。
棠长陵正躺在大榻上,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着?, 拉成一个大字型,此刻正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处在昏迷之中?。
蒙炎坐在右下首第一把靠背椅上,荔水遥挨着?他坐了第二?把椅子。
蒙炎对面就是荔辰旭, 他正浑身僵硬的坐在那里, 藏在大袖里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眼耷拉着?, 横竖不敢抬起。
而在荔辰旭身后, 站着?荔云鹰荔云鹤两对夫妻, 个个低头缩脖子装鹌鹑。
小萧氏被堵了嘴,用一条红绫披帛捆在靠背椅上,一双眼睛时而愤怒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吴妈妈,时而怨恨的瞪着?旁边的荔辰旭父子, 时而又瑟瑟发?抖,恐惧的偷瞄蒙炎。
天地?一色, 半空里又飘起雪粒子来,萧融世?葛若素夫妻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跨过门?槛,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安静的厅堂。
小萧氏一看见自己的兄长萧融世?,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掉,又跺脚又踢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捆上了?”萧融世?下意识的就朝小萧氏走去,被葛若素一把掐住胳膊,“荔氏父子都在呢,他们尚且由着?自己的夫人,自己的亲娘被捆,可见是她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你急什么!”
“舅舅舅母,请上座。”荔水遥裹紧身上的狐裘,起身一礼,抬手一指上面的尊位,“上面榻几上放着?一张切结书,事情始末,证人证词,以及祸害我的证据,十分齐全,舅舅舅母不妨先看看。”
葛若素一听,拉着?萧融世?就走了上去,上首尊位没?坐,夫妻俩站着?,头并头的把切结书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
葛若素登时面露不敢置信的神色,忙忙走下来拉着?荔水遥的手,关切的询问,“可有伤着??”
荔水遥轻轻摇头,笑道:“请舅舅舅母为我做主。”
萧融世?的脸色铁青,走到小萧氏跟前一把扯下她嘴里塞的一团帕子,抖着?手里的切结书,怒声质问,“萧锦书,你果真伙同棠长陵,祸害自己的亲闺女?”
小萧氏哭道:“没?成,一点没?成,兄长,你帮我看看长陵,他是死是活啊,怎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蒙炎冷冷道:“昨夜拿参汤给他吊命,死不了,只不过为保他的命,把孽根切了而已。”
小萧氏的嘴顿时大张,扯着?嗓子尖叫,“你说什么切了?”
“切了什么?!”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荔水遥转头望去,便见大萧氏与?棠伯龄,一同进来了。
哦豁,人终于齐了。
蒙炎不废话,起身,抄起一杯热茶往棠长陵脸上泼去,棠长陵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就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
“长陵,长陵啊。”小萧氏大哭。
棠长陵身上盖了一床夹纱被,棠伯龄上前一步,抖着?手掀开被子一角,往里面一看,顿时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眼就红了,“敢问蒙镇国?,我儿究竟犯下了何等大罪?”
葛若素捏了捏荔水遥的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当即从萧融世?手中?取走切结书递给棠伯龄,冷笑道:“棠家主不妨自己看一看,倘若不信,这地?上不是还跪着?一个吴妈妈吗,这老奴可是萧锦书的亲信。”
说完,葛若素硬扯着?萧融世?的手,把他按在了上首尊位上,自己陪坐。
大萧氏把堂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反而镇定,兀自在荔水遥旁边的靠背椅上坐下了。
荔水遥垂眸,扯了一下帕子。
棠长陵痛醒了,高?高?翘起头颅往自己裆部看去,双目凸起拼命往外瞪,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荔水遥将他此时的惨样,与?前世?意气风发?的得意样子一比,顿时莞尔,“大姨母、大姨丈,表哥虽伙同我阿娘祸害我,但我家大将军也为我报仇了,表哥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此事我便算了,大姨母大姨丈若没?有异议,请在这份切结书上签字画押吧。”
大萧氏蓦的看向荔水遥,冷掀唇角,“未曾想,原来你是个深藏不露的,我竟是看走了眼。”
“大姨母好不讲道理,这话说的仿佛我才是施害者一般。”荔水遥叹气,“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阿娘伙同表哥谋害我不成,反被抓获,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阿娘表哥拿刀架我脖子上,我还得笑脸相迎,心怀感恩,逆来顺受,才是大姨母想看到的场景,是吗?”
“死……我要?你死!”
倘若情绪能实质化,此刻从棠长陵脸上散发?出?来的恨毒和恶意已经化作恶鬼把蒙炎活吞了。
蒙炎眼风掠过他,直接看着?棠伯龄道:“棠家主,你还有话可说吗?”
棠伯龄捏着?切结书,脸上一忽儿涨红一忽儿铁青,自己纠结权衡了片刻,脊梁一塌,肩膀一垂,颓丧道:“拿笔来。”
葛若素让出?自己的位置,道:“棠家主这里坐吧,小几上笔墨都有。”
棠伯龄一时未动,满目又疼又恨的死盯着?棠长陵。
“长姐!”小萧氏红肿着?一双眼睛怒瞪大萧氏,“长陵被废了,这回是真的完全废了,你就这样算了?你就这样算了?!”
大萧氏冷冷道:“废了好,从此你也死了愚蠢作妖的心,也休想再讹诈我。”
小萧氏一愣,随即怒叫,“你可要?想清楚,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大萧氏厌烦的看着?她,“随你。”
小萧氏惊呆了,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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