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肉 第66章

作者:青山卧雪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重生 破镜重圆 穿越重生

  荔红枝哭笑不得,掐了他手背一把,“我看蒙镇国就不是短命相,荔四如同一朵倾国倾城的娇花,若没了他守护,往后的命运还不知如何,他能甘心?一死?,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你没见过秦云吉,他的脸有多可怖,他对我和兄长?的恨就有多深,扪心?自问,倘若被毁的是我,我也做不到不恨。”

  荔红枝叹气,头?并?头?与他依偎,“这下好了,经此一遭,蒙镇国也不欠他什么了。等吧,天亮后,蒙镇国肯定就渡过生死?关?了。”

  秦云祥望着天边落月,眸色晦暗,幽微轻叹,“兄长?不欠他了。”

  ·

  天亮了,阴云密布。太子府府门大开,鹤架出行?,浩浩荡荡。

  太子六率军开道,一路延伸至镇国公府门口。

  林內侍翻身下马,站定,看着已然半开的铆钉大门,听着从里头?传出的隐隐哭声,心?内大惊,面上不显。

  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內侍紧跟着下马,怀抱明黄锦盒站到林內侍身侧,听得哭声,做出个严肃的模样,“耶耶,里头?什么情?况,叫门的圣旨用不上了?”

  林內侍谨慎开口,“门楣上未挂白绸,大抵人还有气。随我进去传旨,静等太子鹤架便?是。”

  “是。”

  林內侍进去后不久,蒙炙就代替长?兄下令打开中门,直通镇绥堂。他自己则顶着一双哭红的双眼,垂手跪在大门一侧恭候太子驾临,约莫一刻钟后,蒙炙稍稍抬眼,就见一行?內侍小跑而来,在地上铺了一长?段黄蟒纹地毯,又一刻钟后,鹤架落地,內侍避开黄蟒纹地毯雁翅排开一条通向府内的通道,一个身穿杏黄四龙纹圆领袍,外披鹤氅的中年男子,踩着內侍的背从辇车上下来,背厚腰宽,肚腹凸起,将玉带撑的满满当当。

  皇太子先行?,其左右两?侧跟着两?位魁梧的将军,将军后面跟着两?位太医,先后从蒙炙跟前大步走过,带起的脚风,令蒙炙心?惊胆颤,额头?贴地,久久不敢抬起。

  一路畅行?至镇绥堂前,大堂上设下了一张四面平云母大榻,榻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盖着一张血红色夔龙黑纹锦被,大榻左侧跪着一名怀抱稚儿?的美貌少妇,左侧跪着一双头?发花白的老翁老妪,正是蒙炎的妻儿?与老父母。

  另有一个鲁王,正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一双眼红肿如烂桃,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丢魂少魄一般,又呆又傻。

  太子秦云龙见状,心?中惊异,快走几?步上前,探手去试蒙炎的鼻息,鼻息微弱,仿佛弥留之际,禁不住开口,“竟病至此种境地?”

  荔水遥低垂头?颅,带着哭腔,愤然道:“怎么是病的,分明是、是……”

  这时蒙炎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殿、殿下恕罪,不能行?礼了。”

  说完这句又微微转头?看向荔水遥。

  荔水遥哭啼出声,起身将孩子交给婆母,端起地上早已准备好的浓参汤,一勺一勺慢慢喂了给他,哭着道:“禀太子殿下,这是浓参汤,喝了吊命的。”

  这时独孤擎站了出来,眯眼细细打量蒙炎面容,故作悲伤的语气,道:“打仗的时候,镇国公也曾多次重?伤,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这一回?竟救不得了?”

  荔水遥悲愤交加,轻掀锦被一角,又小心?翼翼的解开蒙炎的内袍,但见心?窝处缠了数层白绢,白绢被血水和脓液浸透,“我们大将军也不过是个血肉之人!被人用尖刺指虎重?击了心?窝,也会流血,也会……”

  荔水遥哽咽,稍稍控制好情?绪后又道:“倘若是独孤将军遭此种绝杀,怕是当场就毙命了,若非我们大将军自己懂医,若非他放心?不下我们……吊着这口气罢了,独孤将军生怕我们大将军死?的不够快,是吗?”

  “绝无此意!”独孤擎连忙拱手告罪,一双脚却是钉死?在榻前,分毫不退。

  太子蹙眉道:“父皇忧心?大将军的病情?,把自己常用的太医全都派了过来,还请夫人避到一旁,让太医给大将军诊治,或有生机。”

  “陛下有命,太子亲临关?心?大将军的伤情?,臣妇本该感激涕零,但正如独孤将军方才口证的,大将军曾多次重?伤,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论起治疗这等兵器造成的伤情?,谁能超过大将军自己。”荔水遥流着泪,将锦被拉高遮住伤处,又带着哭腔道:

  “自从知道太子殿下要亲临,我们遵从大将军的令,将他头?对着镇绥堂的门口,横放着,在此等候,还不够明显吗?大将军自知天命已至,等死?而已,倘若太子殿下还承认大将军曾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请给大将军留存两?分脸面吧,我们也只想恭送太子殿下离府后,再释放悲痛,才不至于在储君面前失仪惊架。臣妇虽是个柔弱的妇道人家,但大将军宠爱,也时常与臣妇说一些正事,臣妇懂得,大将军身在这个位置上,挡住了太多人的去路,镇压了太多人的野望,可是如今,大将军已经躺在这里了啊,也别太心?急了。”

  一番话说完,荔水遥伏在蒙炎身上大哭。

  刘婵娟见状,仿佛也再也憋不住,两?腿往前面一伸,嚎啕大哭。

  蒙武以头?抢地,嘭嘭嘭的朝太子磕头?。

  太子一张脸顿时沉似黑水。

  “大胆!”独孤擎横眉怒喝。

  鲁王缓缓走了过来,挡在太子跟前,眸黑如渊,“太子大兄,我兄长?已然躺下了,倘若你们的心?太急,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子背手在后,蓦的攥紧,冷声道:“蠢笨如彘,白瞎了一张脸。”

  鲁王蓦然落泪,崩溃大吼,“若能重?来,我宁愿被毁的是我!”

  太子震怒,扬手欲打,这时蒙炎半抬小臂,有气无力的击了几?下云母榻,发出砰砰的闷响,急道:“虎、虎符,给出去。”

  荔水遥泪水涟涟,急忙道:“你省着这口气,我知道我知道。”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蒙炎枕着的瓷枕下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黄铜质地的小玩意,似虎非虎,肋生两?翼,拆开是严丝合缝的两?半,合上就仿佛一只完整的手把件,这便?是能调动蒙家军的虎符。

  “这要命的东西,我们不要,但求一家子平安离京,回?归故里。”荔水遥两?手托举,泣道:“请鲁王殿下转交。”

  独孤擎双目绽光,一把抢了过去,仔细辨别之后,便?不着痕迹的朝着太子点了一下头?。

  鲁王咬牙切齿,“心?心?念念的东西得手了,也该满意了,太子大兄,请回?宫复命去吧!”

  太子把玩着虎符,淡淡看向太医,“你们两?位还等什么,别忘了父皇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两?个太医一路低着头?走进来,从始至终就没敢抬头?,这会儿?却是不得不上前露脸了。

  荔水遥哭道:“常言道鸟尽弓藏,未曾想竟被咄咄逼迫到此等境地,好好好!拿剪刀来!”

  “儿?媳妇,我这里早有准备了。”刘婵娟哭着从榻下摸出一把剪刀,“这是我最有出息最疼爱的大郎啊,他活不成,我心?肝都碎了,也活不成了。”

  荔水遥哭着接过剪刀,抖着手掀开蒙炎的内袍,一层一层的剪开浸透脓血的白绢,哭着道:“若能止住血,大将军还能活,可偏偏撒上去再多的药粉也止不住,止不住啊。我们家的顶梁柱塌了,罪魁祸首得罪不起,本想着为了襁褓中的幼子苟且偷生,可偏偏、偏偏让我们袒露伤口来证明真?的快死?了,我们连大将军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住,索性全家赴死?,到黄泉路上一家团圆!”

  刹那,最后一道绢布被剪开,露出三个汩汩流着脓血的血洞,周遭是厚厚一层被冲开的药粉,荔水遥一下子疯了,站起来指着独孤擎,“大将军认出来了,那个致他死?地的傩人首领和你是一个武功路数,大将军也重?伤了你的胸口,你也解开内袍给我们看看,一证便?知,独孤擎,我要告御状,我要你给我们大将军陪葬!”

  刘婵娟大哭大叫,扑到蒙炎身上两?手盖住血洞,按压,可还是有血从指缝中沁出。

  虽只看了一眼,但那血口位置在心?脏上方,血止不住才是应有之状。

  太子收起虎符,威压太医。

  太医冷汗直冒,往榻前一跪,就去摸蒙炎露在外头?的手腕,随即就颤着声儿?回?禀,“微细若游丝,游丝断绝则、则……”

  顷刻间,堂上婆媳大哭大闹起来,如同市井泼妇,紧接着惹人烦躁的婴孩啼哭声也加入了进来。

  鲁王一脚踹翻摸着蒙炎脉搏的太医,恨意昭昭的瞪着太子,“你满意了?!”

  太子轻扯嘴角,颇觉无趣,当即甩袖便?走。

  独孤擎见状,咽下涌到嘴里的腥甜,紧跟其后,慌忙追随左右。

  鲁王紧紧攥着拳头?,撑着一股血勇之气目送太子走远,顷刻间整个人都崩塌了,一屁股坐地上,两?手紧握着蒙炎的一只手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荔水遥哭笑不得,但也深知了鲁王的赤子心?性。

  彼时,大门外,蒙炙跪地送走了太子鹤架,急匆匆爬起来就与亲卫们一块关?大门。

  镇绥堂上,荔水遥看着一层层中门关?闭,立马轻推蒙炎,道:“可以起来了,你再不说话,鲁王殿下要哭死?了。”

  鲁王正哭的浑然忘我,耳朵虽听见了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又哭了两?声才渐渐止住了,两?行?鼻涕挂在嘴上,看起来傻乎乎的。

  蒙炎回?握鲁王,慢慢坐起。

  “什么……什么情?况?”秦云祥一激动,上手就摸蒙炎的胸膛,红的是真?血,黄白的粘稠也像真?的脓液。

  蒙炎把内袍完全敞开,从腋窝下活生生接下一张皮,鲁王见状目瞪口呆。

  荔水遥便?解释道:“殿下莫伤心?了,大将军的确受了伤,但不致命,我用一张猪皮和绘画技巧模仿出了脓血不止,性命垂危的景象,希望能骗过吧。”

  “兄长?,这是为什么?!”秦云祥脸上红白交映,咬牙生气。

  蒙炎面色凝重?,“云祥莫恼,形势逼人,或许你也该做出自己的抉择,面对现实了。”

  秦云祥浑身一僵,心?生不祥。

第085章 生死之战(一)

  日头高挂, 春寒料峭。魏王府一处偏殿的门窗却被用黑绸密密实实的封住了。

  殿内,空旷阴冷,灯火昏昏, 秦云吉瘫在一张三面屏大榻床上,双眼微合, 似睡非睡模样, 正盯着一张挂起来的锦鲤图。

  太子跨过横亘在门上的黑绸, 缓步而?入,见此情景, 心弦微颤,强压下满腔心绪, 轻笑道:“看来,这?兰溪居士的画确实有用。”

  秦云吉一骨碌爬起来,迎上去?就着?急的问, “蒙炎一定活不成?了是不是,虎符一定拿到手了是不是?”

  “虎符拿到了。”

  “太好了!”秦云吉仰着?一张可怖的脸, 欢喜的像个吃到糖果?的孩子, “太子哥哥你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秦云吉把太子拉到锦鲤图前, “太子哥哥你先看这?幅锦鲤图, 再看这?幅《空谷幽兰》, 最后?看这?一幅《明月夜·渔翁垂钓图》,我断定,《锦鲤图》是她将将摸到自己的画道之作,稍显稚嫩, 再到这?幅《空谷幽兰》时,画道初成?, 到这?一幅浑然天成?的《明月夜》,画道圆融臻至化境,再看她的落款小字,将将十五岁,这?是画道天才,其天赋远超于我,她合该是我的,我懂她的画,蒙炎那武夫医匠懂个屁!太子哥哥,蒙炎一死我就要她,我要把她关起来,让她日日夜夜给我作画,我要她画鬼,画十八层地狱,凭她的天赋与特质,定能?画出让我身临其境的地狱之景!”

  秦云吉兴奋的浑身发抖,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子,殷殷期盼。

  太子温柔的摸摸秦云吉的头,含笑点头。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待我最好!”秦云吉兴奋的原地蹦了两下。

  太子忽觉不适连忙掏出帕子来捂住嘴,侧过身去?猛咳,持续不止。

  秦云吉一改欢喜的模样,两眼渐渐发红,“这?病怎么?就没遗传到我身上,我烂命一条,不在乎再多一样烂病,怎么?偏偏是太子哥哥,母后?偏心,连这?烂病也挑人!”

  太子止住了咳嗽,稍作平复,无奈道:“马场的事故,母后?派遣女史把清河平安的接回宫,不就是偏向了我们吗,至于这?病,天命而?已,母后?也不能?控制传给谁不传给谁,母后?从你这?里?回去?后?就卧床,病的起不来了。”

  “她就是偏心,不管她!”秦云吉撇嘴,忽的兴奋的提议,“太子哥哥,依你看蒙炎还能?活几天,我等不及了,再逼一把如何,比如当着?他?的面抢他?心肝,活活气死他??蒙炎老?贼和老?二的关系自以为隐藏的好,实则早被咱们识破,只要蒙炎一死,老?二必会狗急跳墙,到时咱们收网,杀他?个片甲不留!”

  太子宠溺的看着?秦云吉,笑道:“再出手会打草惊蛇。倘若蒙炎是真的快死了,等着?老?二狗急跳墙,咱们瓮中捉鳖便是;倘若蒙炎是以假乱真蒙蔽咱们……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蒙炎肯定快死了,独孤擎亲自动的手,独孤擎还说,一扎进去?蒙炎就吐了他?一脸血。若太子哥哥怕事有万一,那我即刻派人严防死守,不许镇国公府的人离京,两手准备。”

  “不,是三层准备。”秦云吉得意的笑起来,“太子哥哥还记得吗,当初母后?为了补偿我,选王府的时候,拿了所有王府图纸给我,让我参照着?选一座最心仪的居住,我挑中了其中两座,在两座王府之间犹豫比照,最后?选了现在这?座,另外那一座王府被父皇赐给了蒙炎,蒙炎所得的那座王府,里?头有一片莲湖,莲湖底下有一条暗河,这?暗河直通城外十里?亭附近,昨夜我就派了一队人马出城,命他?们伪装起来,在十里?亭守株待兔。不管蒙炎是生是死,一旦他?企图将妻儿老?小通过这?条暗河运送出去?,一逮一个准,到时候他?要是没死,敢和老?二合谋对付咱们,正可拿来胁迫他?就范。”

  “甚好。”太子眼睛微弯,这?才细细观赏屏风绢画,片刻后?禁不住轻轻扬眉,“荔氏朽烂不堪,竟还能?培养出这?等灵秀的小娘子?这?一幅画作,拿去?与画道大家比较,也不输。”

  秦云吉与有荣焉,昂着?头道:“自然不是荔氏培养的,而?是底蕴深厚,狡兔三窟的棠氏。太子哥哥有所不知,那荔水遥可不是荔氏的女儿,而?是棠伯龄那厮的亲生女,此事说来话?长?,稍后?我让长?史写个详细的折略交给哥哥,简言之,棠伯龄的夫人萧氏年老?色衰生不出儿子,就拿自己的女儿换了妹妹的儿子,这?个儿子叫棠长?陵,就是被蒙炎废了根的那个棠九郎,棠荔两家对外都说棠九郎溺水死了,实则被我救下了,改名?换姓李长?生。”

  “原来是他?。”太子一听李长?生的名?儿就笑道:“那就怪不得能?勾动林內侍的心了,谁能?想到,世家公子去?了根,以色侍人起来,较之扬州瘦马还要精通,倘若是个鸠占鹊巢的东西,那就说得通了。”

  “漏给咱们的信息寥寥,本心还是忠于父皇,父皇假借懿旨,让他?去?给老?二赐毒酒,他?一点都没犹豫就把要命的差事丢给了棠长?陵,倘若老?二发疯揭发出来,那老?东西保准一口咬出棠长?陵是我的人,毒酒也是我指使下的,如此就把父皇洗脱的干干净净。”秦云吉露出阴森的表情,“黑锅有我这?疯儿子背,渔翁他?来做,玩的一手好帝王道。”

  太子怔怔望了秦云吉好一会儿,抬手轻抚他?脸上狰狞的疤痕,笑道:“我的云吉弟弟是如此的颖慧无双,想来是糟了天妒,才收走了你的俊美,令蠢彘所得。”

  秦云吉蹭着?太子的手,乖顺如猫,满心依赖的看着?他?,“太子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倾尽全力祝你早登大宝,渔翁也休想稳坐钓鱼台!若万一天命不在咱们这?边,太子哥哥也可效仿父皇,一股脑往我身上推便是。”

  太子不敢与秦云吉对视,羞愧难当,一把抱住他?,泪湿双眼,“天妒云吉又如何,云吉还有我,只要是你想要的,哥哥想方设法?都给你弄到手!”

  “太子哥哥你的大胖肚子顶到我了,有一点难受。”秦云吉咧嘴憨笑,用力回抱,“不过没关系,哥哥需要我,我才活着?,若哥哥不需要我了,其实活着?真的很无趣。”

  太子听罢,越发觉得自己卑劣,喉头哽咽,“我怎忍心让你独身一人上路,放心、放心。”

  ·

  夜深人静,镇国公府无人入眠。

  蓬莱山上,蜿蜒小径两侧,石灯都被点亮,药庐内灯火通明。

  荔水遥帮蒙炎重新换了一遍药,缠上白绢绷带,笑道:“今日鲁王殿下为你一大哭,可见你在他?心里?分量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