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若非他懦弱无能,也不会引狼入室,害的姐姐为他再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他心里愤怒,怨恨,却也依旧害怕。
他害怕惯了,沉默惯了,遇到事情只会逃避。
他能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可是现在,长嫂却给了他另一条路。
是她,把他从泥沼里救出来的,是她,给她找了那么好的先生和书院。
也是她,现在又在指引他走另一条路。
或许,那条路充满荆棘,但此刻的霍成朴,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不想让母亲再哭了,不想让长姐那样痛苦地活着,而已不想事事都靠长兄,靠二哥。
他也是家里的男人。
他应该撑起这个家。
霍成朴下意识抬起头,用那双期盼的眼眸看向崔云昭。
他依旧没有说话,但崔云昭却已经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
崔云昭彻底放下心来。
她倏然一笑,那笑容犹如三月春风,温暖而和煦。
再回过头时,她的目光却重新染上了冬日的霜雪。
“十二郎,过来给他们看看。”
霍成朴没有去管担忧的霍成樟,他一步一步,站到了厅堂正中央。
早晨明媚的阳光落进屋来,星星点点,丝丝缕缕,雀跃地落在了霍成朴的脚尖。
霍成朴安静看了一会儿天,目光所及,是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的完颜聪。
曾经霍成朴以为他很高大,他可能一辈子都打不过他,可现在,霍成朴却又觉得他如同小丑。
他才是个废物。
遇到事情,只会让家中长辈为他出头的废物。
他没有那么可怕。
霍成朴站在那,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紧紧抿着嘴唇,显得有些紧张。
林绣姑坐在儿子身后,看着他稚嫩的肩膀,眼底涌出泪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小儿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霍成朴一言不发,他忽然伸手解开了腰带。
今日完颜氏的登门太过仓促,霍成朴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衫,只简单穿了件短袄出来。
解开了腰带,他直接脱下那件短袄,里面是干净洁白的中衣。
靳大娘子心中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忽然厉声道:“霍十二郎,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当着外人褪去衣衫,简直是顽劣至极,有辱斯文。”
崔云昭简直要给她喝彩。
能说出这么几个词,倒也不是简单人物。
霍成朴鼓起的勇气,被靳大娘子这么一训斥,立即就消散些许。
他的手僵硬地按在衣领处,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发呆。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崔云昭已经很欣慰了。
她赞许地看着霍成朴,然后轻声开口:“我们家十二郎才八岁,靳大娘子,不会连个八岁的孩童都要讲究什么礼仪规矩吧。”
“再说,你们口口声声说证据,说完颜聪受伤,可是从来没给我们看过伤处呢?我这个人一贯讲道理。”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道:“既然我们要把事情议论清楚,那就从头议论,十二郎,继续。”
崔云昭说话总是很温柔,她的声音清润动听,仿佛溪水滴落清泉,叮咚悦耳。
霍成朴竟是被她安抚了情绪,片刻后,他咬紧牙关,直接脱下了身上最后一件中衣。
中衣脱去,露出他消瘦单薄的身体,也露出他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那些伤痕都集中在上臂、腰腹和后背处,霍成朴很懂事,甚至还转了一圈,把那伤给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崔云昭看他小脸紧绷着,紧紧抿着嘴唇,鼓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温言道:“好了十二郎,你做的很好。”
霍成朴目光倏然落到崔云昭脸上,然后便羞涩一笑。
他稚嫩的笑容天真而纯粹,有一种历经磨难之后的释怀。
今日这一脱,似乎让他卸掉了满身枷锁,让他终于能感受到屋外温暖的阳光。
那么暖,那么热,心里也跟着踏实起来。
霍成朴穿好衣裳,一步一步,回到了崔云昭身边。
崔云昭又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便挑眉看向了完颜氏一家。
“今日也是凑巧,本来是我们想要登门找贵府议论此事的,既然贵府提前登门,还倒打一耙,那这件事就不得不分辨清晰了。”
崔云昭看向靳大娘子,眼眸里有着让人心颤的冰冷。
“我们家十二郎自幼体弱,年岁渐长后,便跟随十一郎一起去张氏武学学习,他人老实,也听话,加上年纪幼小,武学的文课先生和其他同窗都很喜欢他。”
这些事情,崔云昭都问过霍成樟,霍成樟说的很清楚。
崔云昭继续道:“只可惜,有的人却看一个孩子不顺眼。”
崔云昭一字一顿道:“贵府的完颜聪,如今已经有十二岁了吧?应该是比十二郎大四岁,原我没见过,现在瞧见了,才知道为何十二郎怕你。”
“你仗着年纪大,个子高,就那么欺凌一个比你弱小的孩子,完颜聪,你丢不丢人?”
崔云昭完全不去看靳大娘子,也不管完颜山倏然而变的脸色,她步步紧逼,所有的质问都砸在了完颜聪脸上。
完颜聪满脸是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不料受伤的右腿无力支撑,彭的一声摔倒在地。
狼狈又不堪。
完颜山面色骤变,厉声呵斥:“崔娘子!”
崔云昭看都不看他,她步步紧逼完颜聪。
“你嘴上说是为了死去的堂叔,说堂叔的死都赖十二郎的姐姐,但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崔云昭语气冰冷,一字一顿扎在完颜聪心里,“你最清楚了,你欺负不了比你高比你壮比你武艺好的人,所以你找了同窗中最弱小的那一个,厚颜无耻地欺凌他,释放你心里的快意。”
“完颜聪,你真无耻。”
完颜聪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根本就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完全没想到,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居然被发现了。
现在被崔云昭逼到这个地步,纵使出门之前长辈千叮咛万嘱咐,他也顾不上其他了。
他下意识就要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无耻,我不是!”完颜聪的声音还有这少年人的稚嫩,可说出来的话却阴毒无比,“我打他怎么了?要不是他姐姐,我堂叔就不会死,不会死!”
“他活该!”
靳大娘子和完颜山异口同声:“闭嘴!”
可也已经晚了。
完颜聪自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这一瞬间,形势逆转。
原本上门讨要说法的苦主,瞬间变成了最初的欺凌者,尤其是完颜聪被崔云昭吓唬住,不自觉说了实话,这样完颜氏一下子没了仪仗。
靳大娘子面色很难看,她耷拉着脸,狠狠瞪了没用的完颜聪一眼,然后才抬眸看向崔云昭。
靳大娘子硬生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聪郎还是孩子,孩子的话做不得数。”
“呵呵。”
崔云昭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却并不显得愉悦,只有清晰可闻的嘲讽。
“靳伯母,您这么说就不讲理了,贵府打上门来,不也拿着贵府聪郎的证词来说事吗?怎么……”
崔云昭眼皮一抬,凌厉看向了靳大娘子:“这么,你们家有好处时,孩子的话就算作数,你们家没好处时,孩子的话就不算了?”
“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崔云昭一字一顿,打破了完颜氏最后一点幻想,靳大娘子张了张嘴,却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她们家凭借人口多,又颇会打蛇打七寸,这么多年在博陵城还从未吃过亏。
今日他们打量着霍檀不在家中,拿着现成的证据来说事,即便要不到那三十亩田地,怎么也能讹诈些银钱。
可万没想到,事情还有反转的一天。
靳大娘子从未折戟沉沙过,完颜山人也相对年轻,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抓瞎,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倒是坐在后面的赵老太太,还能维持着长辈的体面。
崔云昭的目光慢慢落在了老太太身上,此刻,赵老太太也在看她。
似乎是在揣摩她能凌厉到什么地步。
崔云昭好不怯场,大大方方给她看,甚至还冲她展颜一笑。
当真是名门贵女,聪慧沉稳,毫不怯场。
霍家以后不好对付了。
赵老太太心中一沉,她收回视线,片刻后,才道:“聪郎因为受伤,是吃了药过来的,那药里有些让他减轻疼痛的东西,相对的也让他神智不清。”
“一个神智不清人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赵老太太慢慢说:“贵府的十二郎受了伤,挨了打,可我们也不知,这些伤究竟是哪里来的。”
她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以为自己在为完颜氏开脱,却不料已经落入了崔云昭的陷阱。
崔云昭却就等她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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