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她身形并不高大,相反,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姿妖娆,婀娜曼妙。
可此刻,众人能清晰从她身上感受到无边的威压。
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这让完颜氏众人再度有了清晰的认识。
崔氏女,到底还是崔氏女。
崔云昭敛眉垂眸,字字珠玑:“如此说来,事情便是如此的,当年两家成亲,因为冰人记错了八字,所以合出来的八字是百年好合的,故而两家成亲,我们家长姐带了丰厚嫁妆入府,入府后半年,完颜大郎战死,此时贵府认为是我家长姐八字不好,又重新核对,这才发现当时的八字写错了,于是你们请了一名黄大仙,过府重新算八字,那位黄大仙说是因为长姐同完颜大郎八字不合,才让其殒命。”
崔云昭喘了口气,继续道:“因此贵府便怨恨长姐,欺辱她,压迫她,对她进行了非人的折磨。”
在她身边,霍新枝面色苍白,她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说出半句话来。
崔云昭所说每个字,都是她过往那几个月的血泪。
“是也不是?”
靳大娘子没听出她话中有什么问题,她同赵老太太对视一眼,立即就道:“对,没错,事情如此清晰,还有什么好议论的?”
崔云昭淡淡笑了。
“要议论的可太多了。”
“家中祖母母亲不懂博陵城中事,夫君公务繁忙,没有过问过这些琐事,但我不一样,”崔云昭笑了一下,“我可是博陵人。”
博令人三个字,就让完颜家稍稍变了脸色。
靳大娘子惊疑不定看向她,似乎不解她为何会知道那些事。
崔云昭没有给她解惑,她直接说:“博陵城中的神算只有两名,一位是如意仙姑,一位是清风居士,这两位都是品行端正的易经学者,正经人家,都是去同两位算问八字。”
崔云昭道:“贵府也是博陵本地人,为何不去询问这里两位,反而问一个从未有过根底的黄大仙呢?”
“我在博陵出生,十八年来从未听过这么一位大师。”
听到这里,林绣姑的面色一变,就连霍新枝也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们当时刚来博陵,人生地不熟,加上完颜大郎忽然死了,家里乱成一团,所以也没有去深究。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但现在的崔云昭却是局外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一下就听到了里面的关键所在。
崔云昭淡淡一笑,道:“我看,怕是你们专门请了个江湖骗子,拿着当时冰人的一点点差错,做了这么一个讹诈寡居媳妇嫁妆的骗局吧?”
靳大娘子面色骤变:“你血口喷人。”
崔云昭好整以暇看着她,轻声开口:“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要看那位黄大仙还在不在,也要看城中两位大师如何掐算八字了。”
“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我们也可拿着长姐和完颜大郎的八字,去寻两位大师都算一算,”崔云昭说道这里,甚至笑了一声,“放心,卦金我出。”
“若当真是我家长姐的八字有问题,那我们全家给贵府赔礼道歉,嫁妆一概不论,完颜聪欺辱十二郎的事我们也再不追就,但……”
崔云昭凤眸一抬,眼中再度充斥摄人的威压。
“但若是你们合谋诓骗,”崔云昭淡淡开口,“我夫君就要好好同贵府议论了。”
崔云昭真是太聪明了。
她听故事完全不会被里面的真心假意打动,她听进心里的都是细节。
就诸如众人议论霍新枝婚事的话,崔云昭没有听进去其他,她只听到了黄大仙三个字。
她并非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只是要在很多年后,他招摇撞骗,诓骗了无辜少女失了身,才闹大事发。
崔云昭不太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完颜氏作为博陵本地人,不去请如意仙姑和清风居士测算八字,本身就很有问题。
在加上完颜家这一家子做派,崔云昭就更笃定了。
他们就是要诓骗霍新枝的嫁妆,并且凭借那些欺辱,让霍檀不要嫁妆,也要让霍新枝同完颜大郎和离。
这样,他们家也不用再养寡居的媳妇了。
一举两得。
当时霍家人刚来博陵,加上完颜大郎确实已经死了,所以霍檀没有追究,直接花钱消灾。
他从来不是拖沓性子,以家人的安乐最为重视。
故而,这一桩事至今才被揭发。
崔云昭抬眸看向面色惨白的完颜氏一家人,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嘲讽:“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已经诓骗过霍家一回,还不夹着尾巴做人,离霍家远一些,竟然还想着再诓骗一回。”
崔云昭冷冷道:“也不怕遭报应。”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新嫁娘了,现在的崔云昭经历过战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也经历过生死。
她早就经历过这一切。
所以如今,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以自己开不开心为要。
崔云昭看向完颜氏的众人,冷笑一声:“或许,你们家已经遭了报应,想想可怜的完颜大郎,就是被你家的无德无能而拖累了一条性命。”
崔云昭这话简直诛心。
赵老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跌落在椅子上,看起来都要抽过去了。
靳大娘子眼睛通红,却来不及说话,只能去帮她顺胸口的气。
倒是完颜山依旧大马金刀坐在那,此时正恶狠狠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不怕他。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对她来说,完颜山这种人就是纸老虎。
崔云昭看向他,淡淡道:“怎么?完颜队将可别跟着热血冲头,你还是想一想,家里犯了这么大的事,你的队将之位……”
崔云昭言简意赅,没有继续说下去。
完颜山面色微变,他倏然起身,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们走。”
这三个字落下,完颜氏一家人就整齐划一地起了身。
就连方才要死不活的赵老太太也“勉强”撑着站起身。
但他们终究没有走成。
因为下一刻,崔云昭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霍家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伸出手,清脆拍了三下,下一刻,十几名士兵便从影壁后一涌而出。
那是霍檀手底下的部兵。
为首的正是早起过来传令的年轻士兵,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可面容却相当严肃。
他遥遥对霍府一家人行礼,然后便严肃看向完颜山。
“完颜队将,贵府涉嫌欺诈军使,需要传回军务司审理,”那少年声音清朗,回荡在整条藕花巷,“完颜队将,跟我们走一趟吧?”
完颜山万没想到今日讹诈不成,最后还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他也没想到,霍檀这位高门娘子,会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可现在,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犯错在前,抓人在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抗捕。
他面色铁青,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身上穿着城防军的藏青色军服,年龄不大,身上没有鱼符,也没有铁军牌,应该只是最下等的士兵。
但他那双眼睛,却大而明亮,炯炯有神。
完颜山以前听说过,说霍檀颇受吕将军看中,又听闻他在博陵很有人缘,城防军和戍卫营都同他交好。
如今霍檀已经率部出城剿逆,城中原本不应该再有他的人,可现在,却还是有十数名城防军守在了他家大门口。
完颜山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瞪着那少年城防军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想要来拿老子,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年郎倒是不卑不亢。
他遥遥看了一眼林绣姑,见林绣姑对自己点头,于是便深吸口气,朗声道:“完颜队将,方才贵府同霍氏辩驳的事情,我们都已听见,在场十几名弟兄也都知晓来龙去脉。”
“今日恰逢我们小队巡防,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我们做不了主,已经提前上报军务司。”
少年面上带笑,可话语去不容置疑。
“军务司已经提前下来军令,请完颜队将回去接受询问,我们押正正在外面等您。”
完颜山的面色难看至极。
今日的事情原本他想着息事宁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把那女人的嫁妆还回来,可霍家太狠了。
或者说,那位崔氏女太狠了。
从一开始,霍家就没打算让他们全身而退。
完颜山心中思绪万千,很快,他就看向满脸担忧的赵老太太。
“伯娘,你先陪着祖母回家,我去军务司走一趟。”
靳大娘子满脸担忧,他们家自知理亏,心里忐忑,于是就对此事越发惊惧。
当今陛下治军极严,特设军务司,专管军中违法乱纪之事。
如此行事,虽也有袒护士兵之嫌,但士兵之间的告发官司,还是能秉公处置的。
完颜氏讹诈在先,欺辱在后,一点都不占理,完颜山进了军务司,肯定讨不了好。
但面对这么多士兵,完颜山也不能抗令不遵,只能咬牙道:“无妨,我问心无愧。”
他身边,完颜聪已经吓哭了:“阿爹。”
完颜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完颜聪立即就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瞪完了儿子,完颜山冷冷看了少年一眼,道:“这位……长行,请吧。”
少年郎对他行了军礼,然后就让左右士兵上前压住完颜山,带着他走了。
等完颜山走了,赵老太太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倒在了靳大娘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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