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还未等苏洵来得及开口自我介绍,郭夫子就已扬声道:“苏相公,你可是带着你那两个儿子来拜师的?”
苏洵点头称是,更是命平安将一车酒都搬进院子里来,又道:“……小小敬意,还望夫子莫要嫌弃!”
郭夫子一看到那一坛子接一坛子酒,顿时是双眼发光。
只是他那眼神落在苏洵三人面上时,又恢复如常,正斟酌如何开口拒绝时,就听到一孩童道:“昨夜夫子喝多了酒,想必胃里不大舒服,我要平安哥哥给您买了些吃食回来。”
“您先吃东西,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
郭夫子只见这孩子长得极好看,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
一时间,他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辙在郭夫子的目光中走了进去,将平安买的吃食一样样摊在桌上,有七宝五味粥,金橘水团,镜面糕,盐煎面……满满当当摆了半桌子。
他更是笑着招呼起郭夫子来:“夫子,您快吃吧。”
“若是这些吃食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郭夫子略一沉吟,就坐下来大快朵颐。
不少人都劝他少喝酒,说什么酗酒对身子不好,可他这辈子就这么点爱好,哪里改得了?
像他醉酒后为他买粥买吃食的,这小崽子还是第一个!
真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崽子!
苏辙从郭夫子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欣赏,觉得拜师一事有戏。
倒是苏轼在一旁却觉得委屈巴巴。
饿。
好饿。
非常饿。
从前他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饿肚子,如今却觉得非也非也,明明是饿肚子时还要看别人吃好吃的。
偏偏郭夫子胃口极好,用起饭来如秋风扫落叶似的,很快将半桌子吃食吃的七七八八,又继续打量起苏洵父子三人来:“苏相公说想替两个儿子拜师?将你那两个儿子的情况说一说吧,徒弟我倒是收,可也得入了我的眼才行!”
苏洵连忙开口,将两个儿子是夸了又夸。
但郭夫子听到一半,就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两个儿子聪明过人?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童试案首可叫程之元,你的长子苏轼在童试中也就考了个第四,小儿子苏辙更是默默无名,又何来聪明过人一说?”
这话一出。
场面异常尴尬。
尴尬到苏洵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从前程氏时常说他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比起这位郭夫子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有些话,哪里能当着人家的面说?
苏辙却是面色不变,笑着道:“夫子,这是张易简张道长替我们兄弟两人写的介绍信,还望您过目。”
他恭恭敬敬将怀中的信笺交给郭夫子,又继续道:“至于方才我爹爹说的话,还望您别放在心上。”
“天底下父母看自己孩子都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在我爹爹心里,我与我六哥,八姐姐自然是天下最聪明懂事的孩子。”
“可我觉得读书不光要讲究天资,更要讲究持之以恒,唯有读书万卷之后,才能下笔如有神。”
郭夫子看完信后,看向苏辙父子三人的眼神才微微和缓些,开口就道:“你们兄弟两人是真心想要拜我为师?”
苏辙与苏轼齐齐点头:“是。”
郭夫子随手指了指门口的池塘,道:“这样吧,你们兄弟暂且在白马书院住下来,每日来我院子以水为墨,什么时候将这一池塘的水写干了,我就收你们兄弟两人为徒。”
想当初他与程之才说起这话时,本对他尊敬有加的程之才顿时脸色就变了,转身就走。
他原以为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也是一样。
谁知这兄弟两人齐声道:“是。”
苏辙更是道:“那夫子,我们每日什么时候过来?这用的笔可有什么讲究吗?每日所写内容可有规定?”
第42章
郭夫子一听这话, 是愣了一愣。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苏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可人家孩子都这样问了,他也只能道:“随你们便吧。”
苏辙带着苏轼一齐道谢后,父子三人这才走出了院子大门。
苏辙已说起要平安帮他送什么衣裳, 送什么褥子来。
相较于他, 苏洵脸色阴沉沉的,苏轼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皱眉道:“八郎, 我们真的要将这一池子水写干吗?这得写到什么时候去啊?不会等到我七老八十, 还在每天忙着写字吧?”
苏洵更是低声道:“六郎,八郎,我看这郭夫子是半点没有收徒的意思, 不过是存心刁难人罢了。”
“为人师表者,哪里有这样的?”
苏辙却笑着道:“爹爹,就算郭夫人真是刁难我,我也想试上一试!”
他这话一出, 苏轼也道:“既然你要试,我也跟着你一起试好了。”
“我们兄弟两个不管做什么都要一起才行!”
苏洵见他们两人心意已决, 无奈摇了摇头。
很快平安就带着褥子,衣裳与笔墨纸砚到了白马书院, 好在郭夫子并没有继续胡来,吩咐书童收拾出他隔壁的院子来,更要苏辙与苏轼两人与旁的学子一同吃饭。
苏辙在北极院虽没念几年书, 但凡事已养成了亲自动手的习惯。
兄弟两人收拾好院子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们略吃了些东西, 洗了澡就躺在床上睡觉。
在苏轼的百般央求下, 苏辙仍拒绝了与他同睡一床的请求,只找了几个书童再搬了张床放进屋子里, 如今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正色道:“六哥,你放心吧,这世上没有鬼的。”
“就算真有鬼,黄泉路上有我与你作伴,你有什么好怕的?”
苏轼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也对。”
他觉得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和苏辙在一起,他就觉得很安心。
甚至在同一间屋子里,他的床还要与苏辙的床对着,这样他睡觉之前,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苏辙:“不过八郎,咱们真的要以水代墨,将那一池子水写干净吗?”
苏辙想了想,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他今日是累极了,躺在床上很快就呼呼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起来,苏辙与苏轼两兄弟就直奔郭夫子院子而去。
郭夫子自是没有起床的,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一合计,就拿起狼毫笔在院子的石板上写写画画起来。
长时间弯腰,身子受不住。
索性苏辙就在池塘舀了一碗水,搬了个小杌子,在台阶上写字起来。
苏轼有样学样,也与苏辙一样。
两人皆是有备而来,水壶,笔盒,甚至苏轼连糕点都带了过来。
如今已至初冬,已有几分寒气。
冷风一吹,似能吹到人骨头缝里。
即便苏辙身上的衣裳穿的厚厚的,可写上一会字,就放下狼毫笔,双手凑在嘴边哈会气。
哪怕如此,他一上午也没有停歇。
到了中午,他甚至只啃了两个炊饼,又开始继续写字。
到了傍晚,天已有几分擦黑,苏辙这才停下来。
毕竟这年代可没什么眼镜,若眼睛近视了,还是挺麻烦的。
他这才与苏轼一齐进去与郭夫子道别,“夫子,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您还是少喝点酒,多注意身子。”
说起来郭夫子虽已起床小半日,但这还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说话。
今儿一下午,苏辙与苏轼两人抄他们的书,郭夫子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字,喝自己的酒。
如今听闻这话,郭夫子多少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你这娃娃,小小年纪怎么就这样唠叨?”
苏辙这才与苏轼退了下去。
倒是正端着酒杯喝酒的郭夫子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想着这两个小娃娃鼻子,耳朵和手都被冻的通红通红,冷哼一声:“没想到这两个小崽子还是挺厉害的,这么冷的天也没说放弃。”
“呵,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崽子能坚持几天!”
接下来的日子,苏辙与苏轼就过上了这般艰辛难熬的日子。
一开始,苏轼还能耐着性子抄书。
可很快,他就按耐不住,偷偷与苏辙说起郭夫子坏话起来:“八郎,你说郭夫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听人说了,郭夫子不仅是家中独子,更是老来得子,他出生时他爹娘已年逾四十,所以还未看到他成亲生子就已去世。”
“你说,会不会是郭夫子遇上变故所以性情大变?要不然怎么会想出这样折腾人的法子来?”
苏辙却低声道:“六哥,慎言。”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当心有些话传到了郭夫子耳朵里去。”
“更何况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苏轼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我就是心里憋闷得很,这才与你说说闲话而已。”
“你放心,这等话我可不会与旁人说。”
这一刻,他莫名有些想念史无奈,若是史无奈在这儿,定会与他一起说郭夫子的坏话的。
兄弟两人躺在床上说着闲话,说着说着,却听到屋外传来沙沙作响之声。
苏轼反应极快,从床上一跃跳了下来,趿了鞋子打开窗户,顿时脸就哭丧起来:“八郎,外头果然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