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窈九九九
原本拨给宝珠伺候的丫头有四个人,加上她从郑家带来的丫头一共五个,可如今那几个张家的早就吃够了宝珠的火气,哪里还敢上前,推三阻四的唯有梅香硬着头皮凑了过去,劝解道:“姨奶奶别生气了,仔细伤着肚子里的少爷。”
“他也没人关心,伤着了有什么要紧。”宝珠冷笑道:“你没瞧见他亲爹都不能看他么,生了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梅香吸口气,小心解释道:“老爷这么久了还是头回去她那儿,估摸着是喝醉酒了走错了屋子,等明天清醒过来,一定还会来您这里的,您想想,您肚子里头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
“儿子!儿子!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郑宝珠听着宅子里头的人言必称是个少爷就心烦,连月份都不大,大夫都把不出个男女,怎么就笃定了是个儿子,那还有五成的可能是个闺女呢。
嘴上说的好听,可生孩子的是她自己,万一孩子生了下来是女儿,那可怎么好,总不能塞回去吧。
宝珠火气大,总觉着底下人奉承自己的话里隐隐有看好戏的意思。
“那有什么,”梅香安慰着自家姑娘道:“您能生一回,就能生第二回 的呀,即便生下来小姐也没事儿,姐姐正好牵着弟弟出来,有什么可担心的,您瞧您才来几天呢,就有了孩子,还怕以后不成。”
宝珠脸上一僵,不耐烦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也好睡觉。”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被子。
正因为这孩子来的太赶了,她才担心啊。
第91章 抽水
也不知张承志是用什么法子,宝珠那边确实偃旗息了鼓,张宅的管家权依旧还在娇娘的手中,既然她还管着家,宅里头的下人自然都听她的,不敢轻易得罪,哪怕眼见着宝珠就要得势,可如今还是娇娘管事,谁敢得罪现管呢。
平安无事了一个月,眼见着入了冬,今年的天气越发古怪,时不时的就下起鹅毛大雪来,走路打滑,可化了雪呢,道路又泥泞无从下脚,为此就连那些客人们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唯独晏子慎每天雷打不动的往李家院去。
就连最爱八卦的徐婶一行人也懒得数他来李家多少回了,每天来不算稀奇,哪天不来才奇怪呢。
十五这日外头天气就不太好,从昨天晚上玉娘睡觉开始就隐隐约约听得外头砰砰响,到了早上醒来,声势减弱,可还是肉眼见的黄豆小的冰雹往下一个劲儿的掉、
等到天色晴明时,地上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层冰碴子,李妈妈严令福娘不许出门,连早饭都是刘妈端过去给玉娘两人吃的,生怕一不小心摔伤了身子伤到了脸。
小七也不知从哪里寻着一个盆来顶在了头上,穿着厚厚一层木底靴子来了李家和她们激动道:“可了不得,县衙那边被冰砸破了顶棚。”
“真的假的?”福娘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县衙呀。
“当然是真的,”小七指了指自己家的绣楼,“我今早站在窗户口那看的,咱们这边还好些,下的不算大,也没几家遭罪,县前大街那一块儿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在说衙门那边出事了呢。”
“连衙门这么坚固的地方都塌了顶,还不知城外头那些草席房子如何?”玉娘叹着气,她们算命好,有石头房子撑着,要换成草席布帘子。恐怕被砸死了也不稀奇,就那点草能挡什么的。
“所以才说奇怪呢,”小七摇着头,“城门外边倒没咱们这里下得大,都是轻飘飘的雪粒子,连绿豆大小都算不上。”
“你怎么知道?”福娘有些质疑,“就算眼神再厉害,绣楼再高,也不可能从这儿看到城外头去吧。”
“嗐,”小七拍着腿,“你忘了徐婶她男人就在城外头住着,老马赶着马车来的时候亲眼瞧见的,他说他也奇了怪了,明明在城外头看着雪不大才往城里头赶,哪知越往里头走,冰粒子就越大,把他心疼的呀,现在还在那念念叨叨呢。”
“这可真是怪事了。”福娘喃喃自语着,“难不成县城里头出了什么人伦大事,招来了天罚不成。”
“瞧你这话说的,”玉娘极不赞同这种观点,好兆头她坚信不疑,坏消息那是封建迷信,“照我说,这是件好事才对,保全了她们的屋舍,至于衙门,官老爷有的是钱,该出血补的,与咱们什么相干。”
“这倒是。”两人齐齐点着头,为着前头纠察的事,她们可对衙门没有半分好感。
哪成想,玉娘说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事儿与她们确实没什么相干,可是和玉娘还是拐着弯抹着角的有那么一点联系。
一大早的,咱们的晏大老爷晏大公子就被衙门那边客客气气请了过去,正经的商议起县衙大堂屋顶损坏修补一事,因为好巧不巧只坏了县令老爷那一个衙门的屋顶,夏老爷再怎么垂拱而治也坐不住了,请来了县里几家大户叫起苦来。
只说县衙里头钱粮紧缺,并无一笔闲钱多余,想着本地大户素来乐善好施的,手里捐些钱来凑一凑修个顶。只可惜晏子慎的钱早就有人先行盯上了,花他的钱岂不就是花玉娘未来十年唱曲挣来的钱么。
为着这个事耽搁了半天,直到下午晏子慎才有空来玉娘屋中坐,说笑的提起了这事。
玉娘撇着嘴,“这能花多少钱,就这还想着到处化缘,也忒抠了。年年税收不少交的,这些钱都到哪去了。”
“可不是小钱,”晏子慎摆着手戏谑道:“张主簿底下文书一开口就是一千两的费用,衙门里哪能拿得出。”
“一千两?!”玉娘听着这个大数目没忍住提高了嗓音,这是用木头补屋子还是用金子补屋子。从哪里跑出来个一千两的预算。
“要不是为这个数,何至于大家吵吵嚷嚷小半天呢,要是真替衙门出钱修补和衙门交好,大家自然愿意,可谁也不傻呀,这数目哪里是叫我们修补房子的,分明是叫我们补他们钱袋里的窟窿眼儿。”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既然有些家底,谁又是蠢人呢,出些钱搭关系还好,可要是做个冤大头那就没人了,大家伙都在等着,谁是那个冤大头呢。”
玉娘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一群本县人里坐着个你,你说是谁冤大头。没忍住露了笑道:“所以才请了晏老爷您这个外乡人来呀,不就是想着敲你一笔吗。”
“多难听的话,”晏子慎斜了一眼玉娘极不赞同,“什么外乡人不外乡人的,你们清平清平县人地方乡下还挺排外,合起伙来坑害我这个纯朴的长安人。”
玉娘笑得肚子疼,没法子,谁让晏大公子瞧上了她这么个乡下花娘呢,能被小小花娘玩弄于鼓掌之间,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个绣花枕头好糊弄。
其他大户人家都在县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邻居了,真下黑手多少有些良心过不去,晏子慎就不同了,坑一笔回了府城,这辈子都难见着面的,见不着就不会有愧疚,没有愧疚那就不算坑嘛。
清平县人不光嘴皮子利索,脑子里也有把算盘珠子。
玉娘笑了半天,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噢不是,是心疼晏子慎的钱,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还记得咱们上回去万福寺,遇见的那个假和尚广大吗,他和咱们打过一回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狮子大张口。那日他说得了赏钱就要去修补土地姥姥神像和庙宇的,想来也认识什么工匠,你只问问他补个顶棚需要花费多少,先把底线摸清楚。”
就是捐钱,也得知道自己多出了多少,可别千两银子买个蠢货的名头回来,亲娘诶,这可连带影响她李玉娘的名声哩。
这倒有理,晏子慎说干就干,当即就想出门去,玉娘却揪住了他的袖子,“急什么,现在天气说好说不好的,你出门就不怕自己的脑袋也跟那大堂屋顶似的砸个洞去,留下吃个饭吧。”
想来和那些老爷们叽叽咕咕,也没心情吃东西。
玉娘按住了人就朝外头喊,“婶子,去做几样小菜来,晏老爷在这里留下吃饭。”
吃过饭食,眼见着确实没下雪出了太阳,两人才坐了老牛的马车过到万福寺,找上了广大和尚。
广大是个聪明人,只消二钱银子的引路钱,就脱下僧袍换上棉袄大帽,带着两人去了西城门那一溜的匠户店前,找了相熟的一家成匠铺子进了门,还与玉娘晏子慎解释道:“成大头虽说名气不大,可是修补寺庙道观的老手了,他爹成老汉还参与过早年县衙那会盖棚换柱的大活,这事问他们准没错。”
有熟人介绍,成老汉是个年老黝黑的老实人,问了晏子慎塌顶情况就伸手计算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就算出了具体费用,咂嘴道:“大老爷,这可不是小活计,就是最便宜的松木杉木,也得三十两哩,还得叫上四五个熟手,连做半月才成,”
“每人还得给个五钱银子的工费,少了不行,这是架梁子的活计,要博命的。要是换成红木,黄花梨和更好些的木头,那少说也要几百两了,可贵的很。”
好嘛,晏子慎与玉娘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感叹道,黑啊,真黑啊。
玉娘抽服务费都没怎么狠的,顶多六抽一而已,他们倒好,翻几倍了都,怪不得张承志这么富裕呢,亲爹是个水里捞油的高手哇。
这样一盘算,晏子慎就只打算出个五十两意思意思,再多了他也不肯,别人问起只摇头说五这个字正和他的心意,毕竟玉娘排行就属五嘛。
听得询问的人一脸便秘,要不是顾忌晏子慎脾气差,倒真想直接问他一句,五是好数字,那怎么不出五百两,只扣扣索索的拿个五十两,看不起谁呢。
旁敲侧击左右暗示,也从晏子慎这里抠不出再多的银子,属吏只好悻悻而归,又去找其他家摊派,最后勉强攒了个八百八十八两的好数字,报到了夏老爷那边。
可等衙门叫来了说是花重金聘请的擅长这一行当的著名修补工匠,从江南特意远道而来的园林大师傅时,晏子慎打眼望去,里头竟然站着成家父子两个。
嚯,老熟人呐,我的河东府清平县江南大师傅。
第92章 婚事
逮着了个没人看见的空档,晏子慎悄悄走到成家父子身边,借着梁柱的阻挡好笑道:“你们怎么突然改了籍贯?”
成老汉赔笑道:“这都是大人们的主意,说沾上了江南两个字,工钱都能翻倍。”
“哦,这么说每人一两银子一天喽,倒还算公道。”晏子慎难得见他们做了回人事,工匠一行人六个,翻倍了也才每日六两银子的支出,对于八百八十八两的总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成老汉只低着头,并不敢回答,倒是成大头瓮声瓮气回答着晏子慎,“晏老爷,大人们不许我们说数目哩,要是说了就不让我们干了。”
这听着有点古怪了,好好的瞒什么。
晏子慎转转眼就想出了办法,“那好说,你就说一两之上还是一两之下,横竖我只是问你瓦片放木头上下而已,有什么不成的。”他往腰里一摸,顺手给成老汉塞了个银角子过去。
成大头摸摸脑袋,觉得好像也有道理,见他爹没有阻拦就道:“说是说这个数,但是眼下只给了一半,说剩下的一半得完工之后再给呢。”
好嘛,就连这些小钱还要过一道啊。
晏子慎看着即将要被木架子围起来的衙门公堂,只觉着在这里头坐班的夏老爷得命硬一些。
玉娘却听他讲述的有些脑洞大开,猜测道:“该不会就是故意想出事的吧,知县老爷年纪这么大,万一真遇上塌顶,非死即伤的,肯定要走人,到时候换个新的来,张主簿看着他与黄县丞斗去,坐收渔翁之利。”
“那就更不可能了,”晏子慎摇着头,“又不是任期结束了换人的,县令任期中途出了事只会让县丞先主理事务,若真是张主簿所为,这招可不是帮着他的对头黄县丞上位了?你信不信黄县丞要是知道了张主簿这样报复自己,能乐得笑晕过去。”
“那就不能是黄县丞自己做的?好借机上位?”玉娘在这里呆了五六年了,也没见过什么上层政斗,闲的出屁,见不着还不能猜猜看哇。
“真有手段,直接干上三年县丞,评审优等拔擢升官岂不更好,又安稳又名正言顺。若是害了知县,堂堂七品官死在任上,朝堂一定会派人过来责查,查不着还好,查着了你说下场如何,他有背景又何苦做这手段。”晏子慎之前一直待在长安都中,准确来说,他就是朝堂政斗的牺牲品,他对于这些小伎俩还是有些了解的。
上头的人斗归斗,要是背地里耍手段玩□□消失这一套,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毕竟坏了潜规则嘛,黄县丞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
“县丞老爷背后有人你知道?”玉娘从年初开始就一直疑惑这件事,四处询问也不得而知,如今见晏子慎谈论时透露了知情的身份,忙把其他事情撇下,只问他这个来。
“你不知道?”晏子慎奇怪的看着她,她四姐不是就做着黄县丞,怎么半点内情也不知道。“黄书琅被调到河东府清平县,是尹太监的侄子当时插的手。”要不然一个在八品蹉跎了十来年的县丞,是怎么从边界苦寒调到富庶县城做官的。
要不然他何至于和这个黄县丞没什么交际,他是尹太监侄子那边的人,晏子慎的好大哥朱浔恰恰好几年前秉公执法打过尹太监的侄子,结果被赶出了长安,两边不说仇深似海,也可以算是矛盾重重。
玉娘难得听晏子慎谈起这种大事,跟看电视剧似的,从屋里端来了茶果盘,泡了一壶茉莉茶,精心准备等晏子慎说书。
晏子慎横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她无法无天的劲合心意,自己早扭头走了,哪家花娘让客人服侍她的,简直倒翻天罡。
故事还要从头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还是晏子慎之前在长安底下听人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大概其的了解一二,毕竟就在眼跟前发生的嘛,要不然怎么有句老话,说天下大事都在长安呢。
也难怪长安人看其他地方都像是乡下地,人家眼里见过的才是大市面呢,就像十来年前先皇还活着的时候,为了皇位那叫一场好斗,最后还是当今这位长子继了位。
现如今老皇帝年岁也大了,偏生也没定下太子之位,和十来年前轮回一般,所以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下注了。
这回比之前更乱,二老爷庶长,生母早逝,和之前老爷的情况类似;三老爷有个贵妃母亲,颇得宠爱;还有个最小的七老爷,是病逝皇后的亲妹所生,皇后母家当年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虽然太子早逝,可人家不是又生了一个么,怎么没机会。
所以这场面乱的呀,争执了几年都没定下国本来。
晏子慎的亲爹,就是牵扯到这事没了性命,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朱浔,也是因为牵扯到这事丢了前途,以至于拿命去博个出头的机会。
晏子慎苦笑,上头人只是说句话,底下就不知有多少人没了命。
玉娘犀利点评,“私心胜者,可以灭公,满堂若是都如此心,恐怕要出事了。”
晏子慎听着玉娘胆大妄为的话,不仅没有斥责,反而有些莫名的激动,“这么说,你也觉得该完蛋了?”
“小心些,”玉娘压住了他的手,往左右看看,才皱眉道:“连我都知道这样的话说不得,你怎么敢大大咧咧的就说出了口。”
上辈子茶馆里旗人一句大清要完都进了牢房,亏他还是个老长安呢,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玉娘只讶异着晏子慎的态度,他不也是这其中的一位朝堂大佬干孙子么,怎么迫不及待想看热闹。
“怎么,上回你不是还无所谓的,怎么现在倒成了顺民,难不成你觉出老爷们的好了?”晏子慎收起下巴俯视着玉娘,有些质疑她的举动。
玉娘见晏子慎不肯罢休的继续追问,好像自己不回答就会恢复之前那副狗样子,四下又无人,又与晏子慎相处了这个把月,索性将心里话同晏子慎说了半句,“实话和你说吧,就是上头的人都死绝了,也不与我相干。”
便是时逢乱世,有人揭竿而起,也不过重蹈轮回而已。
玉娘来到这个世上拼命挣扎活着就已经够苦了,王朝更替对她来说重要吗,除非有朝一日圣人出世,扫清寰宇,那对于她来说才重要呢。
至于现在么,她就是一个花娘而已,管自己就好了,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吗。
晏子慎鼓掌痛快道:“好!好!好!”
他笑容满面,看着玉娘的眼神充满了赞叹,像是遇见了什么宝贝,又或许是见着了自己的知己,盯着玉娘好一会儿,眼看着她都要发火了才郑重道:“我去和你妈说,我们明日就摆酒吧。”
前头说过,清倌人的第一个客人至关重要,要是定下了得在院中大摆宴席,交付花娘的母亲一笔彩礼费用,还要点上龙凤蜡烛,如同婚嫁一般,之后便能在此处过夜居住。
所以外头才把清倌人的第一回 选择叫做开宝,亦或是点蜡烛,做了这个客人,就不再是清倌人而是荤倌人了,那位客人在外头的席面应酬全都由她负责招待,每月还得支付安家钱十五两,以及花娘的吃穿用度,都得包销。
这算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客人们挑选都十分严谨,慎之再慎,宁愿去找荤倌人也不肯轻易做上清倌人的头回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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