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小离
乌玛禄略微想了想:“父母爱子,必有缘由。若你不信,大多是你未察而已。”
“余下的,若是曲意逢迎才得到的宠爱,终究如云易散。”
胤禛怔忪着,问她:“那额娘你呢。”
“我待你好,是因为你为我所生。”乌玛禄平静道。
她不惮于把自己剥开,露出鲜血淋漓的本相。
乌玛禄道:“你皇父从不知如何教导孩子。从始至终,他所弥补的,皆是幼年未能得偿所愿的他。”
“失母的太子,敏感自卑的老八,失母无助的胤祥。”乌玛禄的眼看向他,“你皇父之所以喜欢带年岁小的阿哥出去。不仅是因为那些阿哥还不会觊觎他的皇位,还因为他的皇父,从来没有这样带他过。”
幸运的人,用童年去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恰恰,康熙是那个不幸的人。
胤禛内心感到恐惧,他已经想要走了。
坐在一个洞察一切的人身旁。
他该如何不忐忑。
乌玛禄知道他的不安,恐惧。
但她不在乎。
胤禛和十四不同。
十四终其一生,不论与胤禛如何作对,也不过是想证明,胤禛选错了,胤禛该选的是他这个同母弟,而是是十三那个异母弟。
十四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即便乌玛禄想要伸手拉他,他也拒绝了。
他终将陷在自己的固执里,直到最后死去。
她努力过,失败了,于是只能看着他沉溺进去,然后溺死自己。
第170章
而胤禛,他是有那个能力和心性去做一个合格的帝王的。
她自然待他们的方式不同。
她近乎冰冷的审查着一切,包括身边人,乃至于自己。
她平静道:“所以,你皇父才会在教导太子时,不知轻重,不合时宜,过度溺爱。因此,养成太子张狂又仁弱,便注定了迟早失势。”
她的眼睛能看透一切。
她不争不抢,是因为她将一切都看透,她知道她怎么做能掌控一切。
她只是不屑。
她在深宫,步步为营,才做到了风平浪静。
其中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乌玛禄收回思绪,淡淡笑道:“所以,你想为帝,重要的只有你皇父,从不是什么兄弟,更不是什么朋党。”
她补充道:“至少在这一朝是这样。”
胤禛听在耳中,只觉心中心惊肉跳。
乌玛禄慢条斯理,带着些许的不以为意道:“你登基后,天下人皆是你的朋党,何须你现在去勾结。”
胤禛行礼:“儿子受教。”
他虽阅尽天下书,也有所感悟,却不曾像自己额娘般,理解的这么深。
“父母乃孩子的第一位老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乌玛禄平静道,“这是我该做的。”
胤禛点头:“多谢额娘,儿子叨扰许久,暂且告退。”
乌玛禄笑道:“不急,坐下,我再与你讲讲帝王心术。”
乌玛禄既然发了话,胤禛自然也只有坐下的份。
“帝王心术,终究无非用人之道,但也不止用人之道。”
“我先为你讲讲用人之道。没有人没有弱点,若是不能让他为之所用,那便以立以把柄,以刑罚,以软肋,以弱点,让他为之所用。”
“在未用尽之前,断不可以销毁其软肋与弱点。”乌玛禄提醒他,“更不要时时提及,只用于关键处。时时提及,免不了他们怒起心头,欲要玉石俱焚。”
胤禛点头称是。
乌玛禄道:“一旦下定决心,万不要悔改,朝令夕改,非帝王所为。”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要告诫你一言九鼎。”她摇头,“我是告诉你,既然怎么选,都会后悔,那就三思而后行,选一个不那么后悔的。选完之后,即便后悔,也会知道,一切皆自己选的。”
“是。”
她教他:“为帝王者,万不可有任何喜好,但可以装作有喜好。”
她为他细细解释:“帝王有喜好,乃大忌,正如你皇父重情重义,所以便可用重情重义去亲近他。”
她眼中并不在看小小殿内,而在看整个天下。
她从来就是胸有沟壑,不甘流俗的女子。
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你同她谈情爱二字,便是在羞辱她。
她的护甲轻轻的搭在小桌上:“但你可以假装有喜好,给他们一个亲近你的渠道,借此笼络人心。”
“就如我爱看书一样。众人皆知我爱看书,那么不论我爱不爱看书。只要他们想讨好我,就会知道给我送书。至于我到底爱不爱,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借此知晓哪些是亲近你的。”
她带他看这世间的污浊肮脏。
“感情也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吗?”
“我可以不用,但皇帝会用。”乌玛禄说到这里,微微的走神,“所以,我可以不计较,不为恶。但很多事,你皇父不得不做。”
她可以跟任何人以情相交,不去利用。
但登上皇位之后。皇帝怎么可能不会利用他人的感情呢?
对于皇帝来说,一切只是空罢了,如果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可以用的。
而乌玛禄回省自身,她方发现,她不为恶,是因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无非杀、伤、损,三者。
无趣。
胤禛在一瞬间,看不清自己额娘的面容了。
她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以为的那么柔弱无害。
乌玛禄垂目道:“算了,说那么多,只需记住,帝王心术,无非人心。他人心,与自己心。”
胤禛没听明白,他勉力记下,只道是记住了。
乌玛禄道:“你暂时用不上,我还是教你点儿别的吧。”
说到这里,她打开窗,往屋外掷了根金钗。
琉璃应声而来。
乌玛禄平静道:“刚有小贼偷了我的东西,你派人去找一找。”
“是。”
永和宫闹腾起来。
乌玛禄在这闹腾中,同胤禛讲道:“你同他人相处,要么给予利益,要么以情相交。若两者都给不了,你自己扪心自问。易地而处,你会不会留下来。”
“是。”
“二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所欲,亦勿施于人。”
胤禛看着乌玛禄:“请额娘细说。”
乌玛禄解释道:“你受不了的东西,别人怎么就受得了?你受得了的东西,人家为什么就要受得了。”
她教他:“你吃花生不会过敏,但世上有些人,就是吃花生会浑身起疹子。甚至会死掉。你总不能因自己觉得好吃,便给那人吃吧。”
讲至这里,她终于知道《南华经》中,为何会看不起人世帝王,而推崇“道”这位应帝王。
因这人世帝王,乃后天刻意。
是以,国必会灭。而帝王之术,必会失败。
因为,帝王终究不是道。
帝王之术只是极端的本我而已。
即,我要你如此,你必须如此。
人不是傀儡,可以忍一时,却不会一直忍耐。
她轻轻的笑着,将眼睛里的讽意掩饰得很好。
她口中讲着,心中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不过,只帝王之术,就够胤禛应用终身了。
她口中说:“你如今做事,只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计较他人是否也会同等的回报于你。若计较于此,那你和你皇父的其他孩子并无不同。”
她说得刻薄尖锐:“最后只会沦落到,选你,与选他们无异。”
“凡你所行之事,首先是你想这样做而已,与他人无关。”她教他,“万事万物不必屈尊。任凭事物发展,随你皇父怎么发落,都不要去反驳。”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胤禛问。
“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强求也求不得。”
佛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乌玛禄告诫他:“既然求不得,那便无需去求。做事只凭尽力即可,余下结果,一切交由天意。”
“你只需得个问心无愧,从此夜夜安眠。”
她虽这样说,胤禛已懂得了她的意思。
他表现得越是寻常,越是普通,越是不会让皇父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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