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小离
静姝道:“早些年,咱们还没出宫立府,常在额娘宫中行走。他便是额娘宫中的。”
她犹豫了片刻:“”有次他被赵总管罚,是长生妹妹求情,才免了鞭挞的。”
莫痴安静的站着,拿着扫把动也不动。
静姝见他如此,颇为犹豫:“想来是我记错了。”
主持也忙道:“寺中有不少宫里出来的。”
他领着几人往别处走去,口中说道:“他们这些宫里出来的公公,有钱的会在京郊买两亩地,不过也经常来往于寺庙。不过大多了,都会在各个寺庙出家。”
他念唱了声阿弥陀佛:“这世间无人不可度,他们虽身体有缺,佛家却不以相取人。”
胤禛微微点头:“德行支离而颐养天年的大有人在,何况他们只是形体支离,。”
静姝低声道:“支离疏。”
胤祥的声音盖过了静姝的声音,他笑道:“四哥莫不是想起了支离疏。”
《庄子.人间世》有云: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獬,足以糊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者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胤禛笑而不语,扇着折扇,笑道:“走罢。”
在他们背后,莫痴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们认不得他,他却认得他们。
那是他的小主子的亲友。
他本是洪灾逃命的人,爹娘死在路上,他被人伢子带走,送进宫里,净了身,从此做了个小太监。
他没什么不甘愿的。
总要活下去。
反正同样都会挨打,做小太监也比做小乞儿好,有干净衣服穿,还有饭吃,不用被打断胳膊和腿,去沿街乞讨。
没什么不好的。
他被骂过,被嘲过,被打过。
用手打,用鞭子打,用脚踹,用针扎。
第183章
大家都过的不如意,会把气撒在他身上。
他只是宫里最低最低的小太监,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被人踹倒在地,是他的小主子制止了后来的打。
小主子说:“住手。”
他的小主子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昏暗的一生。
他被小主子带到了永和宫。
他再也没挨过那么多打。
有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做错了事,赵总管罚他,也是按规矩罚的。
有一次,被小主子看见了,还再三叮嘱赵总管少罚他。
这么好的主子,他再也没遇到第二个。
于是,他用了一生,怀念那一年。
那一年过后,他的小主子薨逝了。
他打听了许久,听说,小主子的棺木被送去了五台山。
可是他没有钱就行也不识字,他不知道五台山该怎么走。
于是,他在出宫后,找到京中最大的寺庙出家。
都是寺庙,应该是共通的吧。
他在这个寺庙念经,小主子在的那个寺庙,应该也可以听到吧。
他想,只要他念的经够多,他把所有功德都回向给小主子,小主子来世,就可以人如其名,真的长生。
对吧。
他低头扫地。
扫完地,他要回去念经给小主子了。
愿他的小主子来世,拥有这天下一切好的。
没有人比小主子更配了。
他?
他哪怕再卑微也没关系。
只是,不要再当阉人了……
他半点儿也不去看内心的妄念。
他垂头,只顾扫地。
十月三十日,先帝后妃淑惠太妃薨逝。
淑惠太妃乃太后亲妹,平日里也多有往来,闻得此消息,太后难免悲恸。
于第二日,康熙便奉太后自畅春园回宫。
因淑惠太妃薨逝之事,康熙决定辍朝三日,并亲自到淑惠妃灵前奠酒。
太后去见了自己妹妹,见自己妹妹躺在棺木里,衰老不堪,不由叹息不已。
“我还记得她年轻时的模样,多么活泼伶俐。可如今,她却已经去了……”
她叹息道:“我大抵也要去了吧……”
康熙请道:“还请皇额娘不要说这样的话,这是在伤儿子的心。”
“你瞧瞧,她已经老了。”太后悲伤的看着他,“我也已经老了,牙齿动摇不已。脱落了的,倒不痛。没脱落的,疼痛难忍。可知没多少岁数可活了。”
康熙闻言,回道:“皇额娘圣寿已逾七旬,您的孙子和曾孙加起来上百人。如今,你的孙子里,也有须发白的,牙齿将落的。您得享高年,牙齿动摇脱落太过正常。”
康熙笑道:“再说了,我朝先辈,常言老人牙齿脱落,于子孙有益。此正您福泽绵长的吉兆。”
太后闻言,笑道:“你这话说得,哪个老人听了不心生欢喜。”
见太后不像刚刚那么耿耿于怀。
康熙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侍奉太后下去歇息。
葬礼中,刑部题内阁学士兼管光禄寺卿事马良,因淑惠妃灵前供设祭品之事不敬慎办理,而被革职。
最后康熙罚他上枷标明罪状,示众两个月,并且鞭一百。
工部尚书满笃与侍郎马进泰,因其所在的衙门在备办灵床等物之事,不加详慎、殊属不合,而各降二级调用。
内务府总管赫奕,和总管事马齐,因在陈设祭器祭品时,没有遂一详阅而被降一级和罚俸一年。
这几人中,富察.马齐在第一次废太子时,就举荐了胤禩。
而其他几人,马良、满笃、马进泰、赫舍里.赫意,私下与胤禩多有来往,是与胤禩交好中大臣的一员。
这等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而康熙却选择了重罚。
一时间,百官闹不清楚,这到底是康熙在敲打他们,还是真的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又或是因为他确实喜怒无常。
因为不论怎么看,好像哪种都说的过去。
朝中上下,越发谨慎。
胤祯在胤禩几人的劝告下,也逐渐进宫向乌玛禄请安,偶有闲聊几句。
只是,两母子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
乌玛禄也并不打算补救。
在淑惠太妃的葬礼中,乌玛禄也依例出席。
众人对这淑惠太妃其实并没有太多往来,但毕竟是葬礼,每人脸上还是有所哀色。
等一切结束,她走出屋门。
紫禁城中,下了厚厚一层雪。
年年大雪,年年都好似要埋了这座紫禁城一样。
乌玛禄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
尹双儿静静陪在乌玛禄身边。
乌玛禄仰首看了会儿天,头顶突兀被纸伞遮盖,雪花落不到她身上。
她茫茫然的回头。
康熙站在她身旁:“回吧。”
他嘀咕道:“你身边的宫人太不知事,下这样的雪,都不知为你撑一把伞。”
乌玛禄张口想要说,是她让他们不要撑的,她想要看天,看雪,在雪中漫步。
最后,她只是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多谢。”
“我送你回去。”
“好。”
行至半路,康熙道:“此生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乌玛禄抬头看向他,静静的笑着,然后说:“我与你,本就已白头。”
康熙有些恍惚:“是啊……”
他与她,早就有了白发,本就算得上白头偕老。
他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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