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渔
紫禁城里的奴才,入宫头几个月,都有嬷嬷亲自教导规矩,其中就有替主子奉茶的规矩。
滚水沏茶之后,需用手感知适宜的温度,避免主子被不适宜的温度烫嘴失礼,只不过平日里,她都会等茶水凉一会儿,再端到四阿哥面前。
此时掌心火燎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颤,若再继续下去,她的双手都会被烫起泡。
掌心针扎似的剧痛,让她的双手颤抖的愈发厉害,最后她控制不住力道,将滚烫的茶汤洒在了手背上。
年若薇忍不住低声痛呼一声,将茶盏摔落在地。
“奴婢该死,请格格息怒。”她表面上虽诚惶诚恐,但心里已经将眼前这个恶毒少女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就在她俯身小心翼翼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和茶渣之时,一只藕荷色的花盆底鞋,倏然踩住她的手背。
逸琳漠然将绣鞋用力碾压在她手背上,方才被年若薇攥在手里的碎瓷片,顿时刺破她的手心。
她疼的直冒冷汗,掌心的血渍将泗流一地的茶水都给染红了。
她正准备求饶,忽而原本碾在她手背的绣鞋被挪开,可她还未松一口气,那双绣鞋又落在她鼻尖缓缓向下。
坐在绣墩上的逸琳极为轻蔑地用鞋尖,将年若薇的下巴缓缓抬起。
“你倒是比之前那几个狐媚子好看些,只可惜了这张脸,啧啧啧。”逸琳阴阳怪气的嘲讽。
年若薇闻言,只觉得寒毛直竖,之前那几个狐媚子?
难道逸琳口中所说的狐媚子,就是承乾宫派往乾西四所那几个宫女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也许那些宫女的死,与逸琳有关系,联想到这,此时再去看逸琳温婉秀美的脸,年若薇一颗心都吓得提到了嗓子眼。
“行了,滚下去吧。”逸琳用鞋尖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两下,语气依旧很温柔娇软。
听到这句话,年若薇如蒙大赦,甚至连满地的碎瓷都来不及收拾,慌忙离开。
担心苏培盛叫她到屋内伺候,年若薇索性称病告假,躲到后院小花园里。
苏培盛拎着食盒来寻她的时候,已过了午膳的时候。
“年糕啊,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失魂落魄的?是逸琳格格欺负你了?”
苏培盛见年糕独自一人,枯坐在四面漏风的石凳上,头肩都覆着一层薄雪,而且她掌心都缠着纱布,右手甚至还有血迹,登时惊得三步并两步跑到她面前。
“多谢苏公公您关心,咱做奴才的做错事自然要被主子责罚。”
“你是不是想家了,你放心吧,宫女也并非一定不能出宫探亲,下回杂家出宫办差的时候,就带你一块回家瞧瞧可好?小年糕别不开心了。”苏培盛抬手轻拂开年糕身上冰冷的残雪。
“回家...”听到回家两个字,年若薇起初眼中瞬时燃起期翼的光来,可仅也是一瞬间,她眼中就沦为一片死寂。
“回不去了。”她眼神落寞,眺望远方寂寥残雪锁孤山。
“别闷闷不乐的,走走走,今儿轮到咱歇息,杂家带你到皇庄蹓跶散散心。”
听到要去散心,年若薇顿时心情好了些,四阿哥即将痊愈,苏培盛和她又开始和另外一组奴才轮值伺候四阿哥起居,今日难得休息。
想到不必再去面对各种未知的恐惧和压迫,她抓着苏培盛的手,就往桃林中窜。
数九凛冬里,桃花尚待吐新蕊,显得有些衰败,在桃林西侧,却种着一大片凌寒斗雪的耐冬山茶,此时正值花期,丹红金蕊竞相绽放。
“苏公公快来瞧瞧,我许久没见到这么美的山茶了。”年若薇最喜欢茶花,此时满心欢喜,折下几朵半开不开的茶花,别在旗头上。
苏培盛对这些血红的花有些发怵,匆忙退到一旁,笑看小年糕在花丛里漫步。
“哎呦,这不是断头花么,这花是杂家见过最倔强的花,梅花桃花月季这些,都是一片片花瓣温温柔柔地飘落,唯独这断头花,竟在开的最绚烂之时,连同花萼整朵掉落,比在枝头抱香死的菊还倔脾气。”
“死在最美好之时,有何不好?何必要被搓磨得片片凋零,若凌迟般痛苦?”年若薇不以为然,又掐了一朵茶花,别在鬓边。
“你还别说,这花和你的倔脾气差不多,难怪你喜欢。”苏培盛说着,俯身折了好些茶花,准备让年糕带回去插瓶。
将花送回去之后,年若薇跟着苏培盛,在结满薄冰的山溪边烤了地瓜充饥,又跟着苏培盛到山边的柿子林,去摘挂在树上被冻的硬邦邦的冻柿子解馋。
难怪苏培盛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四阿哥身边最心腹的大太监,不得不说,苏培盛是个细心的暖男,一路上都在想法子逗她开心。
他温润的好脾气,往往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年若薇跟着苏培盛,在皇庄里蹓跶了大半日,又在附近的佃农家里吃了顿火锅,体贴的苏培盛,甚至不想为难那些佃农,自个从小厨房里拿了些肉菜来分享。
年若薇许久没这么轻松的吃饭了,此时和几个佃农围坐在铜炉火锅前,她甚至惬意的狎了几口味道清甜的米酒。
“今儿腊八节,年糕,咱不当差的时候,咱就是自己的主子,你别拘束,敞开吃。”苏培盛将去骨的猪蹄子放到年糕碗碟里。
“苏哥哥您也吃。”年若薇也夹了一大块苏培盛喜欢吃的涮羊肉,放在他面前。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又在佃户家的火炕上歇息到临近子时,才起身去值夜班。
年若薇还有些微醺,抚着红扑扑的脸颊,与苏培盛一道踏着月色去值班。
侯在廊下轮值的柴玉公公和若欣姑姑见他们来了,匆忙凑上前,交代主子今儿的日常,就打着哈欠离开。
年若薇和苏培盛裹着值夜班才用的厚毯子,二人围坐在红泥小火炉旁取暖。
柴玉和若欣姑姑在炭火里放了几个板栗,年若薇哈欠连连,于是强打精神,剥了几个板栗解困。
等到后半夜之时,四阿哥房内忽然传来摇铃声,苏培盛陪着她玩耍了半日没有休息,此时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起身都有些摇摇欲坠。
年若薇见状,心中顿时愧疚不已,匆忙让苏培盛坐着歇息,她自己则揉揉惺忪睡眼,蹑手蹑脚来到四阿哥屋内。
四阿哥屋内今日并未掌夜灯,借着稀疏月色,年若薇缓缓走向四阿哥床前。
今日屋内用的熏香极为香腻,年若薇有些不习惯的皱了皱眉。
倏然眼前一道黑影窜过,她正要大叫,忽而浑身无力,整个人瘫软在地,瞬间失去知觉.....
第11章
年若薇正睡的昏昏沉沉,忽然整个人陷入刺骨寒冰中,她被钻入衣袖中的冷水冻的瑟瑟发抖。
她正在梦中感叹这噩梦做的逼真,忽而又被一阵寒意兜头袭来。
“咳咳咳咳....”她鼻息间被带着寒意的冰水呛到,惊得连连咳嗽。
睁眼之时,她竟看见逸琳格格在灯下裹着银红斗篷,此时正满脸怒容站在她的床前,而逸琳身边则站着面色铁青的四阿哥。
年若薇扶额,这些催命鬼!甚至在梦里还不放过她。
气愤之余,她正要开口咒骂几句,忽而迎面又被人兜头泼了一身水,年若薇登时被惊醒,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眼前这可怕的一幕竟然不是梦。
“四阿哥息怒。”年若薇以为自己睡着开小差,被四阿哥抓现行,匆忙掀开被子准备跪地求饶。
可被子掀开那一瞬,她竟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芽绿色肚兜,下身更是只穿着一件亵裤。
年若薇绝望闭眼,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她这幅样子,在古代等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着寸缕,简直伤风败俗。
脑中飞速运转,她正要开口求饶,忽而想起昨日是腊八节,她懊恼至极,在心底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昨日贪杯喝酒,她竟然将腊八节这么重要的时间节点给忘了。
原主就是在腊八节伺候四阿哥之时,趁机爬床,因此被四阿哥杖责三十,连夜发配到了辛者库为贱奴。
紫禁城里犯错的罪奴,若没被打死,或者逐出紫禁城,唯一的下场,就是入辛者库为罪奴,做最为粗重肮脏的活。
原主在辛者库里过的简直是生不如死。白日里需浣洗衣物,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也不能好好歇息。
因为原主生的貌美,就被辛者库里几个掌权的太监给盯上了,辛者库里的罪奴,本就活得还不如一条狗,随便一个太监或者包衣奴才,都能将她碾死,原主只能惨遭凌虐。
太监虽然不是正常的男人,可折磨起女人来,更是扭曲至极,让人痛不欲生。
想到那几个满脸横肉的太监,满脸淫.笑着朝她伸出魔爪,年若薇顿时不甘地睁开眼,她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面色晦暗不明的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奴婢是被人冤枉的,念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可否不将奴婢贬到辛者库,只要不去辛者库,即便是让奴婢去看守皇陵都成。”
“贱人,还不快从四哥哥床上滚下来,来人,立即将这肮脏的东西丢出屋去。”
逸琳怒不可遏,率先替四阿哥发号司令。
见四阿哥仍是无动于衷,年若薇苦笑一声,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是她自己蠢得无可救药,历史上的雍正帝本就寡情薄义,自私自利,至亲亦可杀,又怎么会对一个犯错的奴才,生出半点悲悯的心来。
“你无需再巧言令色,若在狡辩,立即杖杀。”
胤禛被这蠢奴才气得面色铁青,方才若非逸琳梦魇啼哭,奴才将他唤去照看,这卑贱的奴婢说不定就得逞爬上他的床。
此时她还丝毫没有悔过之意,还在信口雌黄,若非念在那半个馒头的恩惠,此时他盛怒之下,已然将她斩杀。
“滚去辛者库!”胤禛朝着还在装腔作势的年氏呵斥道。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年若薇绝望发现,无论她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法逃脱原主的悲惨命运。
此时两个小太监奉命来将年若薇拖出去,她只颓然起身,赤足走下床榻。
“不必劳烦各位,我自己会走。”
年若薇裹紧身上的锦被,才走出没几步,站在床边的逸琳竟伸手拽着她裹身的锦被,一把将锦被扯落在地。
“一介罪奴,又岂敢用四哥哥的锦被。”
年若薇意味深长看一眼逸琳,今晚的遭遇,让她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逸琳肯定与那些宫女的死有关。
她双臂抱紧自己,赤脚踩踏着自己的尊严,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
胤禛对年氏有些失望,他以为年氏和从前那几个妄图爬床,攀龙附凤的下作奴婢不同,他自嘲冷笑,自己甚至愚蠢到曾经信过她几分。
只不过此时她这幅决然离去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壅塞。
年若薇走到廊下,苏培盛一脸悲痛难忍,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披在她身上。
“小年糕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你来第一日,杂家就叮嘱过你,别肖想奴婢不该肖想的东西,你前头那几个宫女尚且尸骨未寒,你竟也重蹈覆辙,哎哎哎...”
苏培盛又气又急,连连叹气。
“苏公公,苏哥哥!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在这紫禁城里,我唯一喜欢的只有银子,你是知道的。”
年若薇又气又急,匆忙贴近苏培盛,在他耳畔低声将今夜的遭遇,都告诉了苏培盛。
她不知道苏培盛会不会替她伸张正义,但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唯一可能帮助她的人,只有苏培盛。
在苏培盛将信将疑的审视下,年若薇连夜就踏上遣返回紫禁城的归途。
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回乾西四所里收拾东西,幸亏苏培盛将她留在皇庄里的行李都交还给她,否则她只剩下孑然一身,再无长物。
辛者库紧挨着慎刑司,隔着一道红墙,时而有阵阵惨叫声传来。
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些,从踏入辛者库见到管事姑姑开始,年若薇就开始花钱不手软。
从管事姑姑口中,她大概了解到辛者库的具体职能,倒是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没想到就连辛者库里的奴才,都有尊卑之分,旗人包衣奴才最尊贵,像她这种汉军旗的罪奴最低贱,就连干的活,也都是包衣奴才挑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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